B-24“解放者”轰炸机冲向天空,威廉·科尔比紧张地蜷缩在硬背座椅上。飞机飞越苏格兰上空,穿过漆黑的险象丛生的北海,现在进入挪威领空,四个多小时的飞行让他和机舱里的其他三名突击队员都有点吃不消。尽管有那一层层的沉重装备和盖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抗风白大衣,但他们依然感觉又冷又遭罪。在科尔比旁边,还有三名斯堪的纳维亚美国士兵挤成一团:阿尔夫·保尔森、弗雷德·约翰逊、斯韦勒·安纳森。保尔森从小在北达科他州的农场长大,他的母亲是挪威人,一直训练他学习她的母语,今年30岁的他,是个天性善良的陆军下士,小学没毕业,花了五个月学了门手艺,所以他的战略情报局教练认为他不是做军官的材料。约翰逊是该团队唯一的医疗兵,20岁,和平时期做过仓库管理员,出生在布鲁克林,父母都是瑞典移民。安纳森,34岁,身强力壮,铁匠学徒,正式的受教育程度比保尔森还低,但跟他的战友一样,挪威语非常流利,执行任何任务都不在话下。此次到挪威一共动用了八架B-24轰炸机,机身里一共装了96个圆柱形容器,里面有炸药、食品、机枪、手枪、子弹、48副滑雪板、15套平底雪橇滑板、32个帆布背包和几套无线电,重达10吨。科尔比的皮箱里还捆了一部小柯达电影摄影机,用来录制他们的行动任务。

3月24日下午,八架“解放者”轰炸机带着科尔比和团队其他31名突击队员从哈灵顿机场起飞,在苏格兰北部的金洛斯皇家空军基地经停加油。当晚飞机离开马里湾后,飞行员可谓是历尽艰险。在挪威,自然风险比起德国的空防更加危险,这个国家的地形变化突兀,狭窄的山谷与高高的山峰相连,在其上空飞行实属不易,气象学家很难预测出恶劣的天气,领航员也没有什么可靠的地图来指导飞行。机翼上覆盖的冰雪压迫飞机下降,强烈的气流让飞机忽上忽下,感觉就跟乘过山车一样。这个国家到处冰雪覆盖(甚至在早春),而挪威人晚上熄灯后,让飞行员更难找到可引导他们的地标。英国和美国人伞降到挪威的成功率也就一半多点。

这一使命打动科尔比的地方是其独特性和他的突击队,这是美国军队第一次尝试在挪威执行滑雪和伞降联合行动。科尔比告诉他的手下,他们的任务直接来自艾森豪威尔的命令,就是把德国国防军围困在挪威,或者至少尽最大努力牵制那里的德国国防军。他们抵达的方式跟那些老维京一样(此次用的金属飞机而不是木船),如埃纳尔·伊莱亚森,心直口快的造船专家,出生于挪威,1931年定居埃利斯岛;列夫·奥伊斯塔德,技艺娴熟的滑雪家,德国入侵挪威的时候,他被困在一个挪威油轮上,后参加了美国陆军回国营救他的父母;克努特·安德瑞森,久经风霜的挪威商船组建的舰队海军上尉,委曲求全地做了名军衔很低的战略情报局无线电操作员;马蒂·莱维奥,移居到布鲁克林的芬兰汽车修理工,曾与俄罗斯人作战,盘算着杀死纳粹的唯一方法就是加入这个部队空降到挪威。

科尔比推测他们的“解放者”轰炸机,还有紧跟在后面的七架其他“解放者”轰炸机,飞越了挪威瑞典边界,飞越了荒凉的峡湾,飞越了极光辉映的茫茫雪山,经过了特隆赫姆市,来到了一个距北极圈大约150英里的地区。当时正是午夜时分,飞行员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告诉科尔比,他们现在在中立国瑞典上空,偏离航道25英里处,但他现在要向左倾斜,向下俯冲接近降落区。科尔比和三名突击队员,挂上了强制开伞拉绳钩。保尔森和安纳森帮助调度员打开了飞机降伞口的铰链夹板门。科尔比能看到划定两国界限的那修整过的树林,然后是冰雪覆盖的大湖。挪威人称自己这边的湖为杰夫斯琼,瑞典那边拼写为加瓦斯琼。一片片雪花穿过山口在大湖周围飞舞,一层淡淡的薄雾遮住了满月的亮光,但他还是从降伞口看到了坚硬冰面上排列成L形的四堆燃烧的篝火——这是地面接收委员会为他们设置降落区的信号。

“就是这儿。”他对着对讲机对飞行员迈克喊道。调度员推下去了十来个圆柱形容器,这四个人也随之从“解放者”轰炸机的降伞口跳了下去。

虽然戴着面罩,科尔比还是对刺骨的冷风流感到惊愕。今年欧洲经历了40年来最寒冷的冬天,虽然春天已经来临,但挪威上空的夜间气温仍在零下二十华氏度。代号为“赖普”(挪威人称之为“瑞培”)的任务(名称取自当地一种随着季节变换颜色的鸟)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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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德国人的阿登高地反攻失败后,艾森豪威尔担心希特勒会把其挪威的大约31.5万名士兵、水手和航空兵调回德国,让盟军进攻德国难上加难。艾克的担心并非没有理由。1945年1月,柏林下令15万名身经百战,曾劫掠了挪威最北端的芬马克郡的高山滑雪部队迅速南下,开拔到德国重新部署。盟军情报机构推测,剩下的占领军,将留在挪威进行焦土策略作战,或者把这个国家变成一个战后堡垒,就如纳粹分子谎称的在奥地利和巴伐利亚建设战后堡垒一样。

1944年底,多诺万挪威特别行动组突击队终于接到了任务。艾森豪威尔想让他们,连同英国和挪威的游击队一起,通过捣毁向南行驶至挪威海口靠近国家中心地带的特隆赫姆的诺尔兰单轨铁路,封锁或减缓北方德军部队的撤离(尤其是芬马克郡的精锐部队)。特隆赫姆一度曾是挪威的首都,也被视为圣城,这里有加冕挪威国王的中世纪大教堂和守护神“圣徒”奥拉夫的圣殿,也是抵抗组织的温床,因为它拥有德国主要的潜艇和船舶基地。捣毁铁路线将迫使德国国防军要么穿过积雪皑皑的山路,要么走海路穿过西海岸,无论如何选择都容易受到盟军空军或海军的攻击。

盟军特种部队创建运输瓶颈的理想之地,就是在特隆赫姆以北挪威的中心狭长地带,它在北特伦德拉格郡的那段尤为狭窄。北特伦德拉格郡在石器时代就有农人定居,这里有浩渺无垠、人迹罕至的云杉林,绵延起伏的贫瘠山脉,山的西侧是挪威海,东侧与瑞典接壤,还有一些欧洲最好的鲑鱼河。这里的人大多聚集生活在沿海的渔村、内陆道路旁和诺尔兰铁路沿线,使用的是一种古斯堪的纳维亚方言,称为“特伦德斯克”,人口稀少,只有约10万人。

自1月起,奥斯陆的挪威抵抗军指挥部就开始在北特伦德拉格郡的森林和山脉建立了军事组织游击队基地,虽然保持遥远前哨的武器和食物补给很困难,但这个地区现在成了艾森豪威尔希望壮大的至关重要的游击战争地。挪威有三条主要铁路可供德军撤离,诺尔兰铁路是其中之一,它蜿蜒曲折经过北特伦德拉格郡的人烟稀少的山地,从南方特隆赫姆到达137英里外的北方村庄格龙,在此铁路线分成两叉:一支转向西面到沿海城市纳姆索斯,另一支继续北上到该国的其他地区。沿北特伦德拉格郡铁路段,铁轨需要经过急弯、陡峭的山坡,穿过无人看守的桥梁,并通过黑暗的隧道,是科尔比的突击队通过破坏让火车交通彻底瘫痪的完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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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科尔比已经把他的挪威特别行动组突击队迁到了多纳戈拉尔,在苏格兰中部冰雪覆盖的葛兰西的一个凄凉、潮湿、与世隔绝的城堡。这个宽敞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狩猎屋,被指定为P区,已经破旧不堪,除了食物比过去在密尔顿大厅更易消化外,这里基本没有任何便利设施。到1月份,科尔比认为有25人不堪此次挪威行动,于是狠心将他们淘汰,有的送回了陆军,有的送到了亚洲战场的战略情报局执行任务。对剩下的3名军官和50名士兵,他主要通过一个残酷的训练计划,训练他们在多纳戈拉尔周围负重滑雪和爬山。“不要玩什么特技表演!”科尔比在山坡上对他们嚷嚷道,“如果发现自己滑得太快,就坐在地上。一旦受伤,就要被队伍甩下。”这些孔武有力的斯堪的纳维亚男子汉发现,他们这个只有130磅体重的指挥官是个严格的监工,便给他起了绰号叫“瘦猴悍将”。科尔比不得不对他们严苛,按照他的评估,到1月底,随着苏格兰的积雪融化,对于团队需要进行的严峻的滑雪任务,这些人也只能做到勉强合格。

2月初,科尔比战略情报局的斯堪的纳维亚支队的上司汉斯·斯卡伯中校,驱车从伦敦牛津广场的办公室,长途跋涉来到了多纳戈拉尔城堡。他带来了好几个塞得满满的挎包,里面都是关于城镇和铁路站的文件和照片,特别是北特伦德拉格郡的诺尔兰铁路的每英里的铁轨文件和照片。斯卡伯,挪威裔美国人,有点不修边幅,陆军中的老派人物,敢于与英国特别行动处官员对着干,因为后者一直想把“赖普行动”困在英国,仍然痛恨美国插足干涉他们自以为是自己的地盘。

科尔比和斯卡伯来到了城堡的一个空房间,中校摊开了他带来的资料。美国和英国情报官员已经与挪威国家铁路局流亡的铁路官员进行了面谈,搜集了大量有关铁路系统轨道、机车和货车的情报,以确定可捣毁的地方。对于每一座重要的桥梁和隧道都搜集了蓝图。根据一份斯卡伯带来的战略情报局绝密报告估计,德军分队现在正以每天大约一个营或500人的速度,乘火车沿诺尔兰铁路途经北特伦德拉格郡撤离。科尔比和他的士兵要奉命瘫痪铁路服务,重点是诺尔兰轨道向南延伸从格龙车站到斯泰恩谢尔铁路段。斯泰恩谢尔是个古老的维京村落,有丰富的历史建筑,但在入侵挪威时都被德国空军轰炸机夷为了平地。

从福穆福斯村南至鲁洛达尔村是一个弯曲的路段,这段铁路有两个隧道,一条隧道名为罗伊拉隧道,据斯卡伯的工程师说,由于粗制滥造的混凝土结构,已经摇摇欲坠;另一条是斯瓦特佛桑的北面隧道,穿越山间的路段没有坚固的支撑,炸药很容易将其炸翻。斯卡伯告诉科尔比,要同时对它们进行袭击。之后,斯卡伯想让挪威特别行动组先侦察和炸毁天险一般的格拉纳河桥,因为此桥是火车向南行驶的必经之路。最后,在鲁洛达尔和斯纳萨湖南岸的小村落乔斯塔德之间捣毁铁路段上的不同点。

如果斯卡伯通过英国广播公司给科尔比发编码信息,他第一句话会这样说:“亨利克找赖普。”除此之外,科尔比要严格执行命令,隐藏自己的队伍,不要与平民接触,因为他们当中可能混有纳粹线人。英国情报来源估计,德军在北特伦德拉格郡地区有几千名士兵,驻扎在各式各样的军营、碉堡、观察哨、无线电中继站、炮兵阵地、机枪巢里。每隔一英里就有大约由24名士兵组成的士兵排手扣扳机巡视铁道,其他士兵则驻扎在像格拉纳河桥一样的桥梁要道的警卫室里。斯卡伯的一名助手在驱车到多纳戈拉尔向科尔比传达任务的时候说,在积雪深达6英尺的地方滑雪,打游击战对付所有的鬼子,就“不是人干的活”。中校表示同意。

科尔比手下可用之人共53名,他从中挑选了35名滑雪最好的队员执行这个使命。他预定了9架飞机,每架飞机载4名突击队员。其他人将继续在多纳戈拉尔训练,然后在春季解冻时再加入行动,因为到时候滑雪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但从那时起,一切都乱套了。美国陆军航空队只能勉强提供八架飞机,科尔比不得不裁掉4人,缩减成32人。为了侦察目标,他还计划在主力团队到达之前派一个3人侦察队,并由他最出色的军官汤姆·萨瑟中尉率领。此人个头很高、偏瘦,挪威人,1940年来到了加利福尼亚,最终加入了赫尔营的第九十九步兵营任排长。萨瑟一直瞒着科尔比,在早期的跳伞中,他的背部脊椎有四处损伤,担心他不会让自己参加“赖普行动”。但2月至3月初,由于月圆时期的恶劣飞行天气,他的侦察任务被迫取消了。

紧接着,不知是英国、挪威,还是瑞典出现了安全漏洞,科尔比和斯卡伯始终不能确定漏洞到底在哪儿。挪威特工向伦敦发报,称德军巡逻队蜂拥而至,到原定的“赖普行动”跳伞降落区日夜巡逻。然后在伦敦出版的《自由挪威》报纸报道,德国人在福穆福斯至鲁洛达尔段的诺尔兰铁路沿线隧道和桥梁,另外部署了50名警卫,此处本来是突击队袭击的首要目标。这样,科尔比只得将降落区改到了杰夫斯琼湖面,福穆福斯至鲁洛达尔段的攻击目标只能放弃。所以,这个团队要先从格拉纳河桥下手。因为该桥周围的地形非常崎岖险峻,德国人要把维修设备运到攻击地,恢复被切断的诺尔兰线运行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但这也需要一流的滑雪手赶到桥上安装炸药,然后及时逃生。科尔比在多纳戈拉尔构建了一个格拉纳河桥的模型,让手下演练如何摧毁它。在“赖普行动”突击手3月24日登上轰炸机的前夜,留守后面的人在城堡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欢送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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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科尔比和其他美国伞兵正在空中飘流准备伞降的时候,一大批游击队正在如火如荼地破坏公路和铁路交通,特工队在奥斯陆对铁路管理局发动了大规模的袭击。“赖普行动”是负责南北特伦德拉格郡特隆赫姆军事组织指挥部的15个破坏和间谍特派团中的一个行动计划。40个挪威伞兵已经伞降,负责攻击诺尔兰铁路线更北面的线路。在3月25日凌晨,当科尔比的靴子踏上杰夫斯琼湖面的时候,面对的那片狼藉可谓前所未有。

随着轰炸机的轰鸣声迅速消失,湖面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科尔比收好他的降落伞,掏出手枪,然后透过地面雾光朝远处篝火信号走去。科尔比走近时,看到大约有六七名当地人站在篝火旁。他用蹩脚的挪威语说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这个湖里的鱼好钓吗?”

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是的,尤其是在冬天。”可是火边的一个人疑惑地看着他,回答说:“说实话,一点也不好钓。”就在科尔比举起他的45式手枪时,他的一个突击队员认出了挪威抵抗军的军官。科尔比意识到,这个接收方要么忘记了暗语,要么根本没有收到暗语。他放下了手枪,确定这些就是接头的人。

但只有15名科尔比的突击队员最终出现在篝火接头地点,有的是随他的飞机一起下来的,另外的人是从其他飞机上伞降的。不知道其他一半的兵力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科尔比和他大大缩水的团队,开始寻找至少从他们那四架轰炸机上投下的装备。寻找过程不仅累人而且令人沮丧。一个圆柱形容器砸穿了冰湖面,掉到了水里;第二个圆柱形容器直接在空中裂开,毁坏了里面的东西;第三个和第四个圆柱形容器根本无影无踪。其余的圆柱形容器则散落在了36平方英里的森林和峡湾里。在其两年半伞兵生涯里,科尔比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烂的一次空投。在一架飞机上,那个调度员(科尔比想着,他怎么也是受过训练的)只是抛出了圆柱形容器,而根本没有费心去挂上强制开伞拉绳。所以那些包裹落地时,降落伞根本没有打开,在某些地方,包裹直接钻入了15英尺深的积雪中。所幸的是还有唯一一个好消息:只有一人在伞降中受伤,扭伤了膝关节。此人是奥德伯格·斯蒂安森,之前是挪威渔民,1941年来到了新泽西,做了一名普通水手。

3月25日,棕榈主日,挪威特别行动组突击队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寻找他们的装备上,并在雪中掩埋圆柱形容器。尽管地面的挪威人提供了马和雪橇,但这也是相当繁重的工作,每人身上要背83磅的重物。科尔比发现在英国装备站,有人偷了他手下包里的香烟、糖果和肥皂,让他更加火冒三丈。

其中一个团队的无线电得以幸存,虽然略有损坏,但还能用。博奇·朗厄兰,其中一个无线电操作员,团队中少数的挪威裔美国人之一,像科尔比一样瘦而结实,设法在星期日晚上启动了发报机给伦敦发报称:只有四架轰炸机上的16个人成功伞降到了降落区。电文中还说,他们的设备已经“七零八碎,而且大多都寻无下落”。他们需要找到其余的飞机、士兵和武器,不然这次行动将无法成功。次日,总部发来电报详述了本次灾难性的渗透行动。一架飞机在到达挪威海岸之前就发生了引擎故障,不得不返回苏格兰。在茫茫雪地上,另两架轰炸机飞行员找不到导航的地标,根本就没有找到杰夫斯琼湖进行伞降,带着人员和装备返回到了基地。还有一架飞机成功地把其突击队和圆柱形容器推下了飞机,但他们都落在了距离杰夫斯琼湖约40英里的瑞典,瑞典当局随即将他们扣押。总部承诺,尽快派遣四架飞机带着科尔比的剩余团队成员和所需物资再次空降。

第一周,挪威特别行动组突击队就一直在寻找和清点四处分散的装备。这四架飞机的损失可以容忍,科尔比需要其他飞机带来更多的武器和爆炸物,以便开展突击行动。在凛冽刺骨的户外睡了几个晚上后,他决定带着手下搬到杰夫斯琼湖畔一个温暖、干燥的农舍里。这家农场的主人艾尔弗雷德·安德霍桑,把家人疏散到了瑞典,然后回到挪威来做向导。下士保尔森的农场经验派上了用场,负责照料牲口棚里的奶牛和挤奶工作。一个当地拉普牧人也同意每周卖给科尔比一头驯鹿供团队食用。

格伦·法恩斯沃思——科尔比的副官之一,一个爆破专家,开始为炸毁格拉纳河桥拼凑炸药包。这个离群索居的湖畔农场是科尔比为这个工作能找到的安全大本营,周围的大部分山区没有人烟。即便如此,这里也很危险。总是有德国巡逻队不断巡回,特别是他们的无线电测向装置,可以定位他们的藏身之处。另外,随着复活节周末的临近,挪威人,包括敌对的吉斯林人,都绑好滑雪板到这里的山间做户外运动。在耶稣受难日,11名滑雪者度假队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农舍,让突击队着实吓了一跳。科尔比的挪威向导,一直没有让他们接近里面的建筑物,所以他们从未见到这些美国人。

当天晚些时候,就在那些闯入者离开后,朗厄兰收到了总部的无线电信息:当晚有四架飞机带着另外16人和他们的装备,要在杰夫斯琼湖的东北角降落。科尔比和一个接头团队躲在湖边直到3月31日凌晨,然后点燃了篝火信号。有那么一刻,他们听到头顶上有轰炸机的声音,但高达8000英尺厚厚的云层,雨夹雪的风暴,低雾翻滚而来,让人根本看不到任何飞机。复活节早晨,朗厄兰从伦敦获得了令人沮丧的消息。恶劣的天气无法看到空投区的火光,迫使四架飞机的飞行员带着他们的货物返回了基地。一架飞机未能回到金洛斯,这架飞机两个引擎熄火,在苏格兰海岸北奥克尼群岛坠毁,造成7名机组成员和6名科尔比的突击队员牺牲。科尔比派出了一个挪威邮差到瑞典,那里的战略情报局曾有秘密储备物资。科尔比给他列了一个单子,希望他能带回些武器和食物,包括给当地向导的凤梨罐头以鼓舞士气,这些人有数年没有见到过这种水果了。同时,伦敦答应,再尝试一次到杰夫斯琼湖的空降。

然而,接下来的飞行架次也以失败告终。4月6日晚,四架飞机带着突击队员和装备准备从苏格兰起飞,但其中一架飞机因机械故障而停飞。再一次,科尔比的人在杰夫斯琼湖听到了上空的飞机噪声却没有降落伞。朗厄兰向总部报告,挪威特别行动组突击队听到了爆炸声,他们猜测来自他们营地以西约15英里的地方。伦敦回电,称飞行员因为恶劣的天气,无法找到降落区,你们队听到的很可能是一架飞机坠毁的声音,因为有架带着4名突击队员的飞机再也没回到苏格兰。

就战略情报局官员而言,失败的飞行架次和致命的航空事故积累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德国人一枪都没开,而科尔比已经损失了一半的兵力,6人牺牲,4人失踪。斯卡伯的斯堪的纳维亚分部的上司向多诺万汇报说,伞降的失败,“代表了我们空中活动历史上的一个悲惨篇章”。伦敦不失时机地横加指责,而且措辞强烈。一个战略情报局官员质问道,距离空降区几英里的偏差失误是司空见惯的,但是你们怎么可以偏差到另一个国家?他指的是到瑞典的伞降。斯卡伯愤怒地斥责说,一些飞机早已经不合格,要么就是他们美国机组人员根本不具备这个艰苦行动的资格。他曾恳求,使用更优秀的英国轰炸机和挪威机组人员,他们之前有向更北地带飞行过的经验。但他的请求遭到了拒绝。

伦敦决定不能再浪费更多的生命了。在空军找到适合此次任务的飞机和机组人员之前,不再给挪威特别行动组派遣飞机。科尔比只能利用现有的人力物力进行战斗。

4月8日,3名挪威抵抗组织特工加入了科尔比的大本营,他的游击队现在有26人。科尔比已经派出自己的首席侦察长汉斯·利尔默(Hans Liermo),该地区最好的猎手,去探测格拉纳河桥的情况。利尔默回来汇报说,那里有重兵把守,桥两端的警卫室和桥底下的河边,大约有20多人。附近斯纳萨村驻守有多达2000名德国人。更重要的问题是,滑雪板把靠近桥的雪壳撞裂了,一旦他们接近,就会惊动警卫。科尔比设计了一个类似美国西部片的计划来攻桥。在桥体结构以南相当一段距离外,让他的人劫持一辆北行去接德军部队的空列车。突击队将乘火车来到桥上,在警卫室停下,彻底制服那些毫无疑心的德国人。然后他的手下会把炸药放到桥上,回到火车上,炸掉桥,然后往南行驶到一个更有利的地方逃跑。最后,他们会放回那空列车,让它在断桥上坠入河中,造成一场混乱,使德国人永远无法修复。

伦敦同意他利用现有的人尝试这一大胆的破坏计划,但总部意识到科尔比的胜算不大。依然还在霍奇斯第一集团军的埃尔布里奇·科尔比,去伦敦旅行时拜访了战略情报局伦敦站。斯堪的纳维亚部的助理起初都不愿跟他谈论,虽然他通过了安全检查,并对了解其儿子的进展有浓厚兴趣,但他们最终同意就“赖普行动”目前的状况,给这位上校做了简短概述。埃尔布里奇离开格罗夫纳广场的时候,心中暗想,这次科尔比“凶多吉少”。

当科尔比空降到挪威时,德国占领军的士气已经一落千丈,盟军宣传的失败主义文学在德国队伍中广为流传。临时军事法庭不断增加,而且大批的德国国防军士兵走向刑场,2000名德国士兵被送到挪威的战俘营,卫兵对待他们比苏联战俘更严厉。尽管如此,纳粹军队在挪威仍然是一支致命的力量。就算扣除德国国防军的大撤离,一个战略情报局的情报报告估计,这个国家的“身强力壮的德国男性与身强力壮的挪威男性旗鼓相当,大约25万人”。这意味着德国人依然势均力敌,而且他们的武器装备更优良。奥拉夫王子秘密前往华盛顿,警告五角大楼官员,他的国家食品严重匮乏,德国士兵的存在让寻觅食品更加困难。在科尔比的人到达之前,纳粹和吉斯林的安全机构加大了恐怖活动,为粉碎抵抗组织进行了大规模逮捕和处决。监狱人满为患,科尔比的大本营北面的一个诺尔兰郡关押着6.8万名囚犯。纳粹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报复,游击队在北特伦德拉格郡袭击了一个为德军兵工厂提供原料的采矿设施后,党卫军处决了35名挪威平民,而且审讯的虐待性又上升到了新水平,醉酒的盖世太保暴徒大开杀戒,俘虏们连坦白的机会也没有。

更麻烦的是,挪威的卖国贼向盖世太保报信成风,以至于英国特别行动处应挪威最高指挥部的要求,组建了一个四人团队开始暗杀行动(代号为“麻鸦”,受训施行无声谋杀、毒药水的敢死队潜入了挪威,但从未进行任何攻击)。最臭名昭著的卖国贼就是亨利·林南和他的告密团伙,他们在南北特伦德拉格郡异常活跃,而这也正是科尔比的团队执行任务的地区。林南是个驼背的小个子,看上去病恹恹的,在德军入侵之前曾为挪威陆军开车,之后却成了向纳粹告密的积极分子。他的团伙帮助德国人逮捕了1000多名挪威人,枪决了约100人。

4月9日,科尔比和他的挪威特别行动组及挪威游击队共19人从大本营出发到格拉纳河桥。在那个月中,不同的抵抗组织策划了十几起铁路攻击。多诺万密切追踪着他们的消息,并将联席会议获得的最新成功突袭告诉了他们。到那座桥上的跋涉可谓是步履维艰,历时长达五天,行程40英里。每个人身负50磅重的背包,扛着步枪,轮流拖着三个船形雪橇和小型平底雪橇,每个里面装着60磅的炸药和物资。

第一天,他们滑雪的时候遭遇大暴雨,他们的制服成了冰布条,傍晚躲进了挪威山上那星星点点的夏日小屋。这个配备齐全的夏日猎场属于一个纳粹同情者。他们先烘干了衣服和装备,然后找出叛徒藏在他钢琴底板后面的白酒暖胃。

接下来的两天里,暴风雪铺天盖地肆虐而来,挪威向导劝科尔比最好待在这个夏日猎场,因为穿过山路太危险了。4月12日,星期四上午,科尔比无法忍受继续困在小屋里,再次命令士兵扣上滑雪板出发。尽管暴风雪稍有转小,那天的行动还是遇到了艰难险阻。冒着零下的气温,他们涉水淌过了冰冷的小溪,每过一次河,就要停下来弄干他们的滑雪板,因为如果太湿,滑雪时就会磕磕绊绊。这些人还得脱掉滑雪板,爬上冰雪覆盖、乱石丛生的伊姆斯道斯山。接下来,他们还要绕过平顶山南行,避开山顶上的德军观察哨,以免被发现。那天傍晚,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废弃的小屋,一进去,大家全都横七竖八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