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我国史籍中有关熊猫的记载
熊猫作为我国特有的珍贵动物,早已受到国内外的重视。有的刊物告诉读者说,熊猫古称貘;有的又说就是貔貅。
貘,出于字书,《尔雅》的解释是“白豹”,注曰:“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骨节强直,中实少髓,皮辟湿。”《说文解字》说貘“似熊而黄色,出蜀中”。《正字通》说:“貘齿最坚,以铁锤之,铁皆碎,落火不能烧,惟羚羊角能碎之。”这就是有关“貘”的解释。说它就是大熊猫,有点像,又不大像。比如说它“似熊,黑白驳”,“出蜀中”,食“竹”,确有类似之处。可是说熊猫能舐食铜铁,黄色,牙齿其坚无比,像史籍中记载的金刚钻一样“惟羚羊角能碎之”,就不大对头了,直到现在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怪兽。至于貔貅,谁也不知道它确指什么动物,古籍中是作为一种猛兽而转义为勇士的,例如描写军容之盛时常用“貔貅十万”一类的豪言壮语。说这就是温驯可爱的大熊猫,不仅不像,也没有根据。一位作者说司马迁《史记》中记黄帝“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文中的貔貅就是大熊猫。如果按张守节《史记正义》的解释,“言教士卒习战,以猛兽之名名之,用威敌也”,熊猫可算不上猛兽。如果按现在史学家的解释是指以五种兽类为图腾的部族,那么以熊猫为图腾目无不可,问题是有什么根据下这种断语呢?
我想起历史上曾经记载一种珍奇动物,名叫驺虞。以前不求甚解,没有想过驺虞究竟是什么动物。现在虽说仍无把握,但一旦留心查检之后,觉得史籍中多次记载的驺虞很可能就是大熊猫,至少比查无实据的貘或貔貅要可信得多。
驺虞一词最早见于《诗·召南篇》:“吁嗟乎驺虞。”由于文字过简,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毛传》的解释是:“驺虞,义兽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驺虞作为一种极其罕见的动物在史籍是有多次记载的。晋成帝咸和八年(333)五月,“驺虞见于辽东”[1]。五代时,驺虞曾两次出现于四川。《新五代史》记:前蜀武成元年(908)“七月,驺虞见武定”。永平三年(913)“五月,驺虞见壁山”[2]。欧阳修在《王建世家》的文尾加按语说:“驺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诗》曰:吁嗟乎驺虞!贾谊以为驺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当谊之时,其说如此。然则以之为兽者,其出于近世之说乎?”看来,欧阳修下笔时没有想起《晋书》的记载。记述驺虞出现较多的是明代前期。成祖时,永乐二年,周王朱橚在来京朝见时曾经“献驺虞”。周王封地在河南开封,所献驺虞产自何地未见明文记载,我们只知道朱橚在建文帝时曾被削爵,发往云南蒙化,是否他在途经西南某地时弄到了一只驺虞,说不清。到永乐十一年五月,山东曹县献驺虞。宣宗宣德四年正月,在安徽滁州的石固山发现了2只驺虞,镇守南京的襄城伯李隆特派使者护送到北京,宣德皇帝极为高兴,“赐文武臣僚洎四夷朝贡之使观之”。用现代的表达方式就是举办过一次小规模的展览。据当时有幸参观的大臣金幼孜记载,滁州献来的驺虞具有如下特点:“白质玄章,肤体明润,驯扰安适,弗慑弗惊。”[3]同时观看了驺虞的夏原吉记载略言不同:“盖貌首虎驱,白质黑章,修尾隅目,而其性甚驯,真盛世之瑞物也。”他又说:“窃尝考之往古,惟见咏于周之诗人,自时厥后,千数百年之间,旷焉莫之睹。我朝自太祖高皇帝肇兴鸿业……然后驺虞迭出,臣获见焉。及我皇上践祚以来……而兹仁兽复见于滁。”[4]夏原吉大概疏于查考,才说出了自《诗经》以后直至有明从未见过驺虞的话。金幼孜记载的“白质玄章,肤体明润”的外形和“驯扰安适,弗慑弗惊”的生性都很符合大熊猫的特征;夏原吉的记载虽差不多,但多了个“修尾”,用现代汉语来说就是尾巴长,这可同短尾的大熊猫有点不符了。如果夏原吉看得真切,记载又准确,明代3次出现的4只驺虞是否为大熊猫就颇有疑问。但我也有另一种猜测,驺虞的出现在封建社会里是作为太平盛世的象征,被定为一级祥瑞,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夏原吉虽不邃于史学,但他自称“窃尝考之往古”,肯定翻检了字书,也就知道驺虞有“尾长于躯”的描写。如果说这献来的异兽尾巴短,不合于古,那就不是驺虞,太平有象也告吹了。也许出于这种考虑,他笔锋一转,加了个“修尾”,好在他没有过于泥古,把3次所见的驺虞的尾巴说得比身躯还长,至于“修”“短”本来就是相对之词,要看同什么比较。当然,我无意于断言明初3次出现的驺虞一定是今天的大熊猫,这里还牵涉到大熊猫在明初的分布问题。可是,要说这在明初引起轰动的毛色黑白相间、生性驯良的驺虞不是熊猫,那就必须回答它究竟是一种什么珍贵动物。
如果说史籍中的驺虞就是熊猫这一看法可以成立,那么中国人不仅早就发现了大熊猫,而且郑重地载入了史册。那种把发现大熊猫的光荣归之于西方人的说法应当取消,只在动物分类学上给予公允的评价。从文献的记载来看,我国古代对驺虞的特性也有观察得比较深入的地方。比如说它“不食生物”,这句话原本是说驺虞的外表同熊相似,看来是食肉类动物,然而却靠竹子等植物过活,不杀生,像出家人吃素一样,故称“仁兽”。正是因为驺虞具有这种“仁爱不杀”的特征,晋代专门制作了绘有驺虞的旗帜,名为驺虞幡,作为朝廷宣布停止战斗、恢复和平的令旗。这说明我国在将近两千年以前就已经把驺虞作为和平的象征了。由此联想到当今世界,我国的国宝大熊猫——驺虞的后裔仍然扮演着和平使者的角色,它们向各国人士传达了中国人民的和平愿望,带去了深厚的友好情意。
(原载于《光明日报》1984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