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龄终于接到了聂大海的指示:立即对刘振汉展开调査,必须在一周内全部结束,拿出处理意见。于是,他像一个短跑运动员,总算等来了发令的枪声,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调查组的成员,迅速展开了调査工作。并决定第一步先找有关人员谈话,争取拉过几个人来,孤立刘振汉。

他经过认真的考虑,把王明和李冬列为首批谈话的人选。他们是刘振汉的左膀右臂,只要能把他们攻下来,就成功了一大半,不怕刘振汉不低头。他在市公安局干过几年副局长,对刘振汉是很了解的,可以说,刘振汉是个智勇双全、很难对付的人。先扫清外围的障碍,就能对刘振汉形成强大的压力,迫使他就范。

他先找了王明。

王明向他及调査组其他成员如实讲述了审讯张峰的情况,坚决否认了任何关于刑讯逼供的说法,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做王明的思想工作,要王明打消顾虑,清醒地认识到目前的处境,只有划清界线反戈一击才是惟一的出路。并几次暗示,只要他能承认刑讯逼供的事,可以不对他作任何追究。但王明未加任何思索地就一口拒绝了他的劝告和**,说此案在审理中没有丝毫超越和违背法规的地方。尤其是刘支队长,在每次审讯中都坚持了不诱供、不逼供的原则。这种刑讯逼供的说法简直是荒唐至极,让人莫名其妙。

陆伯龄对王明无计可施,最后只好沮丧地结束了谈话。

同李冬的谈话不仅让他更加失望,而且如坐针毡,一直处在心惊肉跳之中。李冬参加了对张峰的最后一次审讯。他可以负责任地说,绝不可能发生刑讯逼供的事来。因为在此之前,案子的侦审工作已基本结束,张峰已经全部供认了所干的坏事,再说有关案件的证据已全部在案,没有对张峰施压的必要,刘支队长和王明只是核实几处极小的细节,怎么可能发生刑讯逼供的事呢?李冬为了让调査组对这个案子有所了解,又把案件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略略透露出了一些办理案件中的波折。他在最后说道,案件的本身并不复杂,事实清楚,证据齐全,复杂的是这案件背后的某些令人深思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你们所进行的调査。明眼人应该不难看出,张峰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又是怎么死去的?他的死到底对谁有利?

陆伯龄听得满头汗水,从调査组其他几位成员那凝神屏气倾听的神态和不时向他投来的疑疑惑惑的目光里,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仓促地结束了同李冬的谈话。陆伯龄对同刘振汉的谈话是非常慎重的,从方式到内容甚至场合都作了精心的谋划。如何把谈话的每一个环节都紧紧衔接上,在什么时候用何种态度才能产生最佳效果,以及既要诱使对方钻进自己布下的圈套又不让对方察觉等等,他都进行了反复的考虑,构想得丝丝人扣。

他必须保证谈话万无一失,出现任何微小的差错和漏洞,都可能导致自己的被动。

刘振汉走进政法委会议室,便感觉到了一种凝重严肃的气氛。陆伯龄和另外三位调査组成员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

陆伯龄站起来寒暄了两句,然后把调查组成员向刘振汉逐一作了介绍。刘振汉向他们笑了笑,点点头就在陆伯龄对面坐下了。

“我们这次是调査犯罪嫌疑人张峰在看守所被殴打致死一事的。刘支队长是此案的主办人,所以,想请你谈谈有关的情况。”陆伯龄斟字酌句,作了开场白。

刘振汉点上香烟,抽了几口,然后说道:“这个案子的情况,大家可能都已经有所了解,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需要指出的是,张峰的死,绝不是偶然的事件,只有把它和整个案子联系到一块才能作出正确的推断和分析。在座的诸位,都是搞这个工作的,尤其是陆书记一直都是我的领导,就用不着我班门弄斧了吧?”

陆伯龄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一声说道:“当然,我们对这个案子也是很关心的,但我们来的主要任务是调査张峰的事件。从我们初步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好像跟你有些牵连,所以,是不是请你详细谈谈接触张峰,尤其是审讯他的一些情况。”

“接触和审讯张峰,我们都是严格依照法律程序进行的,我不明白陆书记所说的有些牵连到底是什么含义,更不清楚你们要了解接触张峰和审讯他的哪些情况。我们都是国法的执行者,最好还是直来直去,就没有必要像对待犯罪嫌疑人那样绕圈子了吧!”刘振汉依然是沉稳平静的语调。

陆伯龄没想到刘振汉一开始就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攻势,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定了定神说道:“能够接触张峰的,除看守所干部外就是你们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找你谈话的原因。而有牵连的真实含义,就是我们了解到你们在审讯中动用了一些极端手段,想请你就这些问题如实地讲清楚。你是党员,是刑警支队长,就用不着我强调党的政策和有关法律条文了吧!”

刘振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底的无名火蹭地直往上蹿。陆伯龄的话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他们已经定好了调子。你所有的提示和解释都只能是徒劳的,等于是对牛弹琴,不会起丝毫的作用。他不停地警告自己:愈是这样愈要保持冷静和清醒,不能让他们抓住态度不好对抗组织等等诸如此类的把柄。这场所谓的谈话,实际就是对他动手的前奏曲,他必须沉着应战,打好这场至关重要的硬仗。

于是,刘振汉在腾地站起来之后,又稳稳地坐下了,冷冷问道:“陆书记的意思是不是说,张峰的死,不是看守所干部所为就是我们所为?”

陆伯龄摸了摸泛青的下巴,盯着刘振汉反问道:“那刘支队长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这还用得着我解释吗?接触张峰的人多得是!我不知道,陆书记是如何作出只有我们和看守所干部才能接触张峰的结论的?”

“还有哪些人?”陆伯龄闪动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嫌疑人!跟张峰关在同号的犯罪嫌疑人!”刘振汉带着讥诮的语调说道:“跟张峰接触最多,而且有机会对他下手的正是这些人!不知陆书记为何把这些犯罪嫌疑人丢弃一边,只把目光和矛头对准同你一样穿着警服而且是提着脑袋跟着你干的下级身上?我更不知道,是陆书记、真的忽略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不便言明的隐情?”

陆伯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刘振汉最后几句话,像锋利无比的刀刃,切割开了他那深深包藏的祸心。他顿时感到一阵眩晕。

刘振汉继续说道:“对你们来调査,我一直是持欢迎态度的。如果真能把张峰的死因査清楚,对整个案件的审理会大大地加深和促进一步,天都的老百姓会深深地感谢你们。”说到这里,刘振汉话题一转:“但如果你们来调査,是秉承了某人的旨意,带着条条框框,来达到某种企图或是某种目的,那就不能不令人担忧了!我刘振汉是个普通的刑瞀,侦査破案,惩治犯罪是我的天职!在这里,我可以向诸位申明,你们可以剥夺我刑警的权利,甚至把我投进监狱送上刑场,但任谁都别想让我做出对不起法律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来!作为一名警察,能以身殉法以身殉职,应是他最感自豪最感荣耀的事情!”

调査组的另三位成员屏息静气地倾听着刘振汉略带激昂地铿锵之词,心里翻江倒海般地思索着。当他们了解了案件的全部情况之后,尤其是同李冬的谈话,使他们隐隐地察觉出了案件背后的某种背景。而此案的主要嫌疑人是聂明宇,张峰的死就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此时此刻,他们把疑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脸色铁青的陆伯龄。

“刘振汉同志!”陆伯龄被几位手下看得有些气急败坏,不由得恼羞成怒,“我们让你来,不是听你在这儿大发豪言壮语的!我们是代表组织同你谈话,是很严肃的事!你毫无根据地诽谤我们别有用心,无端地攻击市委领导以权压法是要承担后果的!”陆伯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顿了顿,喘了口长气,接着大声说道:“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你,我们不仅已査清了你刑讯逼供致死人命的事实,而且掌握了有关的证据。狡辩和抵赖是无济于事的,只能加重你的罪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惟一出路,是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违法办案的事实,争取从宽从轻处理,任何幻想和侥幸只能误了你的前途,连累你的同事,损害你的家庭!希望你能认认真真考虑清楚!”

刘振汉剑眉倒竖,双目圆睁,“你査清了我刑讯逼供的事实,你掌握了我致死人命的证据,那你还找我谈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立刻把我拘捕归案,起诉判刑!而不是打哑谜,斗嘴仗,穷摆龙门阵!”

陆伯龄被噎得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嘴张了张,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刘振汉双臂撑桌,眼睛逼视着陆伯龄,“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告诉你,你所说的事实是编造的,你所掌握的证据是虚假的!不然的话,你们调査组敢对张峰的同号人犯逐一进行清査核审吗?我也不隐瞒地对你说,真正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如果你敢査,就说明你是维护法律的政法委书记,就证明你们调査组是坚持党性原则的调査组!反之,就说明也证明了我刚才所讲的,并非是毫无根据的诽镑和对市委领导的无端攻击!陆书记,你敢表明你的态度吗?”

陆伯龄被刘振汉步步紧逼的问话弄得额上冒出了细碎的汗珠,被挤到墙角的他,不得不强撑着腰杆说:“凡是和张峰有接触的人,我们都要调査,但要一步步进行。至于怎么査,什么时候查,那是我们的事,你无权过问,你现在所要考虑的,应该是你自己的问题。”

“哼、哼……”刘振汉发出几声轻蔑的冷笑,“你什么时候査,怎么查,我当然无权过问,可我要问的是,此等重要迫在眉睫的事为什么不马上就査?你不认为,你这种貌似堂皇的借口和理由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吗?其实,你心里比我还要清楚,査出真正的凶手就会带出幕后指使和策划的人,就会把他们的阴谋和险恶用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位肩负重要使命的调査组组长就无法交差……”

“砰!”陆伯龄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刘振汉一句比一句锋利的话。他知道,如果让刘振汉继续说下去,那老底就全都抖落出来了,调査组另外几位随他来的成员,情绪和态度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和变化,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陆伯龄板起沮丧而又无奈的面孔说道:“刘振汉同志,你的态度令人很失望,希望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还会再找你谈。”

刘振汉站起身,微笑着向调査组的几位成员点点头。本来,他还想提醒陆伯龄几句,但是忽然间便觉得没了兴致。于是,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了小会议室。

望着刘振汉的背影,陆伯龄的目光里透出几分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