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天岳和老伴正在方桌前吃饭,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庞局长的老伴张韵萍起身走过去开门:“谁呀?”
“我,刘振汉!”外面闷声闷气的回答。张韵萍打开门,“大刘呀,快请进!”她把刘振汉让进屋子,“吃饭了吗?”刘振汉只是很僵硬地点点头,便径直走到了庞天岳面前。
庞天岳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看着面色阴沉双眉紧皱的刘振汉问:“又怎么了?”刘振汉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咱们里屋说话!”庞天岳略有些诧异,点点头站起来,转脸面向张韵萍,“老伴,如果我五分钟不出来,你就打110报警,说我被刑警支队长劫持了。”张韵萍也不由笑了。刘振汉气呼呼地道:“他今天说不清楚,我真把他抓走。”说着,便把庞天岳拖进了里屋。张韵萍见刘振汉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真的有些吃惊了。
庞天岳被刘振汉重重地推倒在沙发上。
“放肆!”庞天岳生气了。“你太没大没小!我的年龄可以当你父亲!”
“庞局长,今天我要您一句话!”
“说!”
“您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警察!”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还问我什么意思?”刘振汉在屋子里转圈。“发动机内部系统出了毛病,车辆就会抛锚。尤其是主要零部件出问题,那这个车子就更只能是一堆废品!”
“你小子怀疑我?”
“不错!”刘振汉猛地停住脚步,直视着庞天岳。“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庞天岳的嘴巴合不上了,“你说什么?你凭什么怀疑我?”
刘振汉道:“第一次抓赌的时候,在动员大会前,应该只有你我知道详细地址,对不对?”
庞天岳不动声色,点点头。
“大会宣布完任务之后,所有人都上缴了通讯工具,所有参与人员都没有机会离开会议室。”刘振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而只有你出过会议室的门!”
“哦,我身体不好,有糖尿病,是去上厕所。”庞天岳笑着解释。
“上厕所?”刘振汉扳着手指道:“你是在行动开始前十分钟上的厕所,我的行动分队开车到檀山别墅区要半个小时,对方便得到了总共四十分钟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足够他们把任何一个赌场从一所别墅中彻底抹去。”
庞天岳饶有兴致地晃晃身子,“你继续说。”
“那次行动,只有我带领的行动分队任务没有完成。而你好像并没有恼火的迹象,我和我的刑警们则背负了一份耻辱!”
张韵萍把泡好的茶端进来,不无担心地看看刘振汉,又看看庞天岳。庞天岳示意她出去。
刘振汉接着道:“当时记得向你汇报时,你也曾怀疑过有内应,可你并没有让我査谁是内奸。这是为什么?从前如果有一个案子破不了,你比谁都着急,天天盯着我们,恨不得我们白天黑夜连轴转。可遇到这么大的事,内部都出问题了,你反而不闻不问,能不让人觉得反常吗?”
庞天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吧,把你要说的话都说出来。”
“抓赌这件事中还有个很大的疑问。匿名信扣在你手上。明明可以突然袭击,你却偏偏不让,非要统一行动……”
庞天岳眨眨眼。“记得这件事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那好,这个事咱暂且不论,你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
“昨天怎么了?”
“昨天,全局领导中,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要去抓白晓辉。结果,又是在我们赶到的前十分钟,让人把他给截走了。”
“什么?又被截走了?”庞天岳吃了一惊,脸登时沉了下来。“你怎么到现在才汇报?”
“我不敢!”刘振汉一甩手,怒气冲冲地大声道:“我还敢对你这样的有通风报信重大嫌疑的领导相信吗?庞局,如果你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和法律不是神圣的、庄严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教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来要求我们呢?”
庞天岳沉思片刻,长叹一口气道:“振汉,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这证实了我的猜想。”
刘振汉不屑地哼了一声。
庞天岳慢慢站起来。“你可以不相信我。振汉,你的那些推理我不能说是空穴来风,没有一点根据。但是,你想没想过,当初我为什么会把匿名信的案子交给你?为什么会想方设法把你调回刑警支队侦破?”
刘振汉淡淡地道:“现在很清楚了,你想巴结聂家,为你的仕途增加些砝码。”
“你错了。你应该知道,我快退休了,不需要给任何人做卑躬屈膝的事。”庞天岳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灿灿的阳光:“我只想在退休之前,给咱们的天都市留下一片明朗纯净的天空!”
刘振汉脸上虽松缓了许多,但目光里仍充满着狐疑。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匿名信事件。但是从我接到第一封信开始,我便强烈地感觉到这里面有文章。聂大海我了解,他是个好干部、好领导。可他的儿子聂明宇,明显有很大的问题。当陆伯龄书记让我挑选人员负责这个案子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的部下中,只有你能够真正接触或是说接近他们父子,同时又能真正做到铁面无私。但万万没想到,你査来査去,竟把矛头对准我这个指挥官了。”
刘振汉喝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嘴唇和喉咙。“事实如此。我不能不这样猜想。我也希望今天你能说服我。”
庞天岳苦笑笑道:“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对我失去信任。对此,我表示欣慰。”
刘振汉愣了一下。庞天岳很严肃地提醒他:“振汉,你昨天出发前,最后见到的真是我一个人吗?”
“我……”刘振汉又是一怔。他忽然想起来,在冲出局长室时,的确还碰到一个人。但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怀疑的。记得他曾随口问他匆匆忙忙去干什么。他也随口答了一句去檀山别墅执行任务。刘振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摇摇头道:“不可能,他是市委领导……”
“我是局里领导,级别低,可能性大?什么逻辑!”庞天岳指指家里的摆设。“我这副家当,像个腐败分子吗?”
刘振汉环顾四周。的确,对于一位公安局长来说,这个家实在是太寒酸了:老式组合家具,几张破旧的椅子,沙发布套已经起毛泛黄。一切都显示着这家的主人是仅仅靠薪水生活度日的公职人员。他的脸上不觉柔和了许多。
“你的话,让我更加怀疑上次行动中一位负责同志的反常举动。”庞天岳的话惊得刘振汉猛地挺直了腰身,大睁着双眼看着他。庞天岳接着道:“那天收缴完手机、呼机之后,我的确是出了会议室。但是你的观察力还是不够全面细致。因为,我并不是惟一一个走出会议室的人。”说着,他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会议室内,坐满了待命的警察。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片模糊。他勉强支撑着离开会议室,步履蹒跚地朝洗手间走去。他走进洗手间之后,在玻璃镜子前站住,从兜里摸出药瓶子,倒出两粒药放进嘴里。正在这时候,突然嘀的一声,似乎是手机按键的声音。他警觉起来,随即一阵冲水的声音淹没了电话的声音。不大一会,那位身材矮胖的负责人走了出来。在他出门的一瞬间,看见了镜前的他,愣了愣,喊了声老庞……庞天岳收回思绪。“当时,我并没有往心里去。手机的声音我以为是头晕出现的幻觉,就没有多想。同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是一位我很敬重的领导。”
刘振汉若有所思地说:“洗手间什么声音都有,也许是你听错了。”
“恰恰并非如此!”庞天岳神色冷峻。“当时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会场上收缴手机是在我们俩去洗手间之前,我亲眼看见他把手机放到了盘子里。那是一部爱立信蓝色手机。可是在行动结束之后,我竟然看到他用另外一部黑色最新款摩托罗拉掌中宝向聂书记汇报行动情况。我很吃惊,这说明……”
刘振汉接口道:“他有两部手机!”
“对。我一直等到他打完电话后将掌中宝放回自己的衣兜,才确信这一点。”庞天岳注视着刘振汉。“设想一下:如果是你配有两部手机,为了行动保密的需要,上级要求你上缴手机,你会不会再留下一个?”
“当然不会!”
“可他却故意留下了一个手机,这说明了什么?”
刘振汉一凜,神情不由紧张起来。
庞天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说明,他想在行动时使用通讯工具,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振汉额上开始冒汗,问道:“庞局,你知道我昨天从你办公室出去,碰到谁了吗?”
“你知道我说的这位领导是谁吗?”庞天岳反问。
刘振汉刚要说,被庞天岳制止住。他走到书桌旁,拿了两支笔,交给刘振汉一支。“咱们也当一回古人。”刘振汉点点头。二人分别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了一个字。他们亮开手,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陆”字。
庞天岳把手上的字擦掉,面色凝重地说:“行动失败,你们没有任何责任。问题是出在脑袋上,是中枢神经出了问题呀!”
刘振汉也不由得忧忧忡忡起来。“他可是主管领导……”
庞天岳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下。“毫无疑问,陆伯龄如果真的卷入,对于我们将是个非常可怕的障碍。”
刘振汉默然,道:“的确是这样。我真弄不明白,以他的身份,怎么会……”
“道理很浅显。金钱和权力对任何人都是有**力的,只不过追求的途径不一样罢了。对于不择手段的人来说,结局只能是堕落。”庞天岳意味深长地说。
刘振汉细细品味着他的话。
“这座山,不好搬哪!钱涛书记去党校学习,现在市里的工作都是由聂大海主持。而全市的政法工作又都是由陆伯龄抓。棘手啊!”庞天岳的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双眉紧锁。“我之所以一直没向你透露这其中的背景,就是怕你一时冲动,成为耙子。如何用法律而不是用权力去约束、监督干部,我们的机制还有很多的不足。没有更高一级领导的支持,我们甚至无法对某些犯罪嫌疑人展开调査。这就是严峻的现实。我们前途未卜呀……”
“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收拾这些败类了吗?”刘振汉愤愤地说。
庞天岳缓缓抬起身子。“办法当然有。但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勇气和献身精神。你刘振汉如果要干下去,就必须准备好失去一切:名誉、家庭、友谊甚至生命。你敢吗?”
刘振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局长,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我敢!”
庞天岳跳起身子,紧紧抓住刘振汉的双肩:“你个臭小子,我没有看错你!”
张韵萍推门走进来,看着两个人四目相对,亲热无比豪情万丈的样子,不由得埋怨起来:“你们俩算怎么回事?小孩子一样,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又搂到了一块……”
庞天岳大声道:“别啰嗦!老太婆,把我那半瓶子茅台和花生米拿出来!”
“现在都几点了,还喝?改天吧!”张韵萍瞥了老伴一眼。
庞天岳拉着刘振汉往餐厅走。“就现在喝,我要给振汉壮行!”
小白蜷缩在地下室的墙角里。双腿被捆着,手铐在胸前,屋顶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
虽然他如实供述了赌场的情况,可公安并没有践诺放他。心里便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他们真的是警察吗?细想想,他不觉直冒冷汗,那两个警察似乎有些面熟,很像张峰的手下。他越想越恐惧,心一阵阵悸动。他艰难地把身子挪向灰白色的水泥墙,举起带铐子的手,在墙壁上使劲刻划着。不一会,手指甲便磨破了,血肉模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连忙转过身子,背靠着墙,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
“起来!起来!”又是那两个警察,这次他们换上了便装,那凶恶的样子终于让小白验证了自己的推测——是张峰的人。
“嗨,兄弟,该上路了!”瘦子又踢了小白一脚。小白脑袋嗡嗡直响,惊恐地直愣愣看着他们,身子用力往墙角里缩。胖子笑嘻喀地说:“你态度很好,比甫志髙王连举还主动,我们送你出去!”小白苦水往肚里咽,后悔自己没顶住,泪水都快出来了。瘦子不由分说,伸手抓住小白的乱发提起来,将一条宽胶布贴在他嘴上,然后用黑头套一蒙,拖了出去。
在小白靠的墙壁上,留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白晓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