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罗切斯特先生大概是遵照医嘱,很早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也起得不早。后来他下楼来,是为了要处理事务。他的代理人和一些佃户来了,正等着跟他说话。
阿黛尔和我现在不得不腾出书房。这儿每天都要用来接待来访的人。楼上有间屋子里生了火,我把我的书搬到了那儿,把它布置成未来的教室。
这天傍晚,费尔法克斯太太走进了教室。
“罗切斯特先生想请你和你的学生今晚到客厅跟他一起用茶点。”
罗切斯特先生肯定已经发觉费尔法克斯太太和我走进房间,但他似乎无心注意我们。因为我们走近他跟前时,他连头也没抬一下。
“爱小姐来了,先生。”费尔法克斯太太用她那文静的口气说。他点了点头,眼光依然没有离开狗和孩子。
“请爱小姐坐下吧。”他说。
我毫无拘束地坐了下来。彬彬有礼的接待也许会让我感到手足无措,因为我不懂得怎样用温文尔雅来还礼或者对答。而粗鲁任性倒使我免去拘泥于礼节的义务了。
“到炉火跟前来吧!”等费尔法克斯太太退到一边去做编织活儿后,主人说道。我遵命走到壁炉边,阿黛尔想坐到我的膝上,可是他吩咐她和派洛特去玩。
“你在我家待了三个月了吧?”
“是的,先生。”
“你是从——”
“从××郡的洛伍德学校来。”
“啊!是个慈善机构。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八年。”
“八年!那你的生命力一定够强的。我认为,在那种地方,哪怕待上这一半长的时间,再好的体质都会完蛋的!难怪你那模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的父母是谁?”
“我没有父母。”
“我想是早就没有了吧。你还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了。”
“是谁推荐你上这儿来的?”
“我登了广告,费尔法克斯太太看到广告给我来了信。”
“你进洛伍德时是几岁?”
“十岁左右。”
“你在那儿待了八年,那你现在是十八岁?”
我表示同意。
“今天早上阿黛尔给我看了几张速写,她说是你画的。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全是你画的,也许是有个老师帮你的吧?”
“没有,真的没有!”我打断他的话说。
“啊,这伤了你的自尊心了!好吧,那就把你的画夹拿来,只要你能担保那里面的画全是你自个儿画的就行。不过没有把握就别轻易担保。东拼西凑的玩意儿我看得出来。”
“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你自己去判断吧,先生。”
我从书房里拿来了画夹。
他仔细地看了每一张速写和每一幅画。他把其中的三张放在一边,其余的看过以后就推开了。
他把那几幅画摊在面前,再次一张张仔细看着。
“那你对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感到满意吗?”
“这还差得远呢。我心里想的和画出来的,两者之间有着很大差距,为这我感到非常苦恼。每次,我想画某种东西,可我完全没有能力实现它。”
“不能说完全。你已经抓住了你构想的脉络,不过恐怕也只是到此为止。你还没有足够的绘画技巧和知识来充分表现它们。不过对一个女学生来说,能画出这样的画已经很难得了。好了——你把画拿去吧!”
我刚把画夹的带子扎好,他看了看表,突然说:
“都九点了,你是怎么搞的,爱小姐,让阿黛尔坐得这么久?快带她去睡觉。”
阿黛尔在离开屋子前,走上前吻了他。
“好了,我祝你们大家晚安。”他说着,用手朝门口挥了一下,表示他对我们已经厌烦,把我们打发走。费尔法克斯太太叠好自己的编织活儿。我拿起我的画夹。我们向他行了个礼,他冷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我们便退了出来。
“你原来说,费尔法克斯太太,罗切斯特先生并不是特别怪的。”我安排阿黛尔睡下后,来到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间,对她说。
“怎么,他怪吗?”
“我想是的。他喜怒无常,而且态度生硬!”
“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性如此——我们谁也没法改变自己的本性。另一方面,无疑是因为他有痛苦的心事在折磨他,使得他心绪不宁。”
“什么心事呢?”
“比如说,家庭纠纷。”
“可他还没成家啊。”
“现在是没有,可是他以前有过——至少,有过亲属。他哥哥几年前去世了。”
“他哥哥?”
“是啊。现在的这位罗切斯特先生拥有这份产业还不是很久,大约只有九年光景。”
“九年时间不算短了。他竟那么爱他的哥哥,到现在还为失去哥哥伤心?”
“哦,不——也许不。我相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误会。自从他哥哥没留下遗嘱就去世,使他成了这一产业的主人后,我想他从来没有在桑菲尔德连续住过两个星期。说实在的,这也难怪他要躲开这座老宅子了。”
“他为什么要躲开呢?”
“也许他觉得这儿太沉闷了吧。”
这个回答有点儿含糊其辞,我倒很想听到更为明确的回答。但是,不知是回答不出呢还是不愿回答,费尔法克斯太太就是不跟我说清楚罗切斯特先生痛苦的原因和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