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算是被安安全全揣回肚子里,可光干揣着也不行啊?回头功能再揣没喽。李姐的话可谓字字珠玑:“想想吧,你走了张三,还有李四呢。就怕忘不了张三,错过了李四,等王二麻子过来,人直接就不要你了。”现如今张三已经走了,再嘬牙花子他也不会回头。
不能再错过李四了,否则等到王二麻子那个时候就老了。李四能自己撞过来吗?可能性实在太小。我得主动出击。
周六到周日,郝运香牌永动机还是轰隆轰隆地不得闲,不是奔波去各大公园的相亲角,便是奔波在城市各个角落与相亲对象约会。
常言道两手抓两手都得硬,可别搞得职场得意情场失意,李四能那么容易从天上掉下来吗?
不想活了的六天后,郝运香便穿梭在玉渊潭的相亲大会上,小蜜蜂般辛勤而欢欣,嗡嗡嗡地自己给自己演奏着那首旋律简单、主题明确、从未跑过调的野心之歌。
迎宾路上两排高大的银杏树闪着柔和的金光,凉爽的秋风挟着明快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声声清脆的鸽哨穿破车流的隆隆声回绕在青天白云间。厚厚的银杏叶子,由脚下漫漫铺开来伸向远方。各种颜色明快的黄层层叠叠,渐渐交织出一抹由浅入深的坨红,铺出浓的醉意。
郝运香踩着扑簌扑簌的落叶,抬起头,微微眯起了双眼,张鼻孔享受着风穿过胸腔的快感,满怀信心走进玉渊潭公园的大门走进位于公园一角的相亲大会。
长廊里、小桥下、流水边、草地上……攒动着一颗颗花白的颅,机警地支起耳朵,左右摇晃;皱纹包裹着的一双双眼睛精光射,眉毛高挑着四处逡巡;一张张嘴巴开开合合,叽叽喳喳,声如夏末的蝉鸣,不知疲倦,一浪更比一浪高。
有人练摊似的沿着路边小径坐了一排,脚下摆着颜色大小形各异、写满了字的纸板,揣的是姜太公的心态,却摆出了孟姜女姿势;有人沿着纸板或蹲或站或溜达,两眼快速浏览着纸板上的息——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仔细阅读。感兴趣的停下攀谈来,不感兴趣的站起来揉揉膝盖继续前行;有那不愿坐等、生性极的,手里端着、拎着,甚至好几位脖子里挂着,或者头上顶着牌子,在人群里四处溜达,打听别人的,介绍自己的;有那把对看对眼的,对方又没跟他看对眼的,就撕撕拉拉起来;有那奇货居的,站在高处挥舞着手里的纸板子待价而沽——不要最好的,求更好的;有那双方都看对了眼的,四只布满皱纹的眼睛兴奋而昧地碰撞着火花,携手急急脱离纷扰的人群,遁入萧萧秋林中……嗷嗷兴奋的,哈哈大笑的,啧啧称奇的,嘘嘘不满的,哼鄙夷的,嗤嗤冷笑的,哀哀叹息的……好一片老而弥坚的亢的海洋!一个猛子扎进去的郝运香,满眼里充斥着“女!女!!
女!!!”——困惑而张皇地四下远眺——男人,你在哪里?
不远处花坛上站着一个中年妇女,两腿八字型叉开,竭力维着身体的平衡,手里挥舞着雪片似的一把纸条,泰山压顶般俯视身下一片嘈杂的人群,唾沫星子子弹般“哒哒哒”射将出去。
“名校博士啦,国家部委的工作哎,北京户口哟,三十六岁哦。”
人群咆哮着:“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不要挤,不要挤。后面来的,看清了牌子再投条。”
人群咆哮着:“牌子呢?牌子在哪里?”
妇女从人群的脚底板下奋力抽出牌子,左右也寻不到可安置的地方,最后索性腿一分,将其夹进两腿间,弯下身子用力戳着牌子:“超过三十岁的,谈恋爱两次以上的,低于一米六五的,没有正式工作的,这些别给我递条子,递了也白递啊。优先考虑北京有房的——和父母同住的不算啊,国家中央直属机关工作的,没谈过恋爱的,家族无遗传病史的……”
人群里一时嘘声、口哨声、欢呼声、骂声四起,啐一口闪身走人的有,浑身上下摸纸条的有,阴阳怪气看热闹的有,义正词严大力斥责的有……
郝运香踮着脚尖在人群外研究了下那牌子上的内容,觉得自己除了没房子以外,其余的条件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海神波赛冬的三叉戟,戳开人海,奋力前行。离神坛只一步之遥时,一个瘦削的背影定海神针般阻住了她的脚步。
郝运香使劲扒拉了一下那个背影:“大姐,让一让。”
一张架着大眼镜的刀条脸转过来,法令纹括弧一样抱着蒜瓣鼻子,对方扬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郝运香,开口道:“首先,郑重声明,我不是大姐。其次,我为什么要让你?先来后到不懂吗?为什么你们这些中国人这样没有素质。”
郝运香岂是怕事之人,她双掌一拍额头,各种鄙夷不屑的笑瞬时聚集在脸上:“哪里跑出来的母野猪,把自个儿都不要的黄瓜脸一劈两半插鼻子里就以为自己是大象呢!啧啧啧,我们这些中国人?
你有本事你去美利坚找老虎伍兹去呀,他有素质,就他能满足你。
你看看你那一脸欲求不满的沟沟坎坎,我看哪一道都是美利坚男人给你划下来的伤心太平洋。”郝运香边骂,边不忘掏出纸条写下了己的联系方式,伸长胳膊打算递给花坛上的中年妇女。
刀条脸嘴巴剧烈哆嗦着,几乎快把架在鼻子上的大眼镜晃了去。郝运香骂人不带脏字,话里句句带钩,好似拽着她**游了街。她手里原本写好的纸条这时候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看到运香冲哄笑的人群频频点头,她伸出手迅猛地刮了郝运香一个重的耳光。
人群呼啦一下自动将两人围起来,简陆也站在最外圈,看着都扭曲了的郝运香,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他旁边一个瘦瘦的黑衣青年一脸的不耐烦。
这边厢郝运香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手里的纸条缓缓飘落:“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这种没有素质的害群之马。”刀条脸脑子不比手慢一打量郝运香的身板,就知道在这个泼妇似的女人手下讨不到便宜一击得手迅速转身跑路。
这一巴掌,拍出了郝运香心中积蓄已久的所有委屈:好啊,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我,你一个豆芽菜似的老眼镜也敢打我?你什么?!我不打回来,让我这辈子都找不到男人!郝运香暗下重誓冲刀条脸的背影大喊一声:“你个泼妇,给我站住!”
一个梳分头、面庞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从花坛后面的一棵国槐底下冒了出来,冲着两人一前一后奔跑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了笑,随后捡起郝运香和刀条脸掉落在地上的纸条,瞥了一眼,别塞进了怀里,顺带给站在花坛上的中年妇女使了个眼色,水珠入大海般重又消失了。
刀条脸眼疾手快,就连奔逃的背影都显得那么有素质——一不吭,两胳膊成九十度角端起,在肋条处小幅度摆动,腰板直直着,屁股轴承般倒着两条腿似风火轮般旋转成一团影儿。眼瞅着得不快,却与极速前进的郝运香始终保持半条手臂的距离。两人前一后翻草地、跨沟渠、过人墙,沿着樱花大道跑出了玉渊潭,跑进了迎宾路。身后,简陆迈开长腿紧紧相随。
郝运香边追边着急,这要是让她跑进地铁站躲起来,可就不好找了。誓都发了,这一巴掌刮不回去,真变孤老了可怎么办?一念至此,潜力无限升腾,只听她“嗨”的一声凌空跃起,叉开五指,打排球般击倒了前方的背影,随后自己也跌落在厚厚的落叶上。马路边的另一波人群迅速将两人围住,圈出一个天然的小擂台。
郝运香这回学乖了,她知道刀条脸动作迅速,一个侧滚翻翻到刀条脸身侧,伸出巴掌就刮。刀条脸跑路时也下定了决心,今天死都不能让泼妇扇回这巴掌。你让我递不出条子,我让你难受一辈子!此时,她来不及爬起,眼见着郝运香的巴掌带着劲风从侧面横扫过来,情急中一个鹞子翻身,撅起屁股。“啪”一声,郝运香的巴掌结结实实地呼上去。人群中轰地喷出一片笑声。
郝运香一击不中,哪肯罢休。两人就势搂抱在一起,一声不出在地上翻转腾挪,拼尽全力你挖我来我揪你,我拽头发你咬手,一个要扇回来,一个拼死了不让扇回去,一时难分胜负。人群里有那看不过眼的,想出来搭把手,但看两人默剧似的搏斗,实在搞不清楚缘由,又不敢贸然出手。
刀条脸无心恋战,眼珠一转,“唰唰唰”几声,撕开了郝运香的衬衣,趁着她低头掩胸的当口,一招神龙摆尾挣出了郝运香的虎爪,劈开人群,消失了。留下发愣的郝运香,骤然失去对手,好不失神落寞,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人群见戏已散场,慢慢地唏嘘着也退了。
一只大手伸到郝运香的跟前:“还坐着干吗,戏演完可以谢幕了。起来吧。”
郝运香一抬头,是简陆坏笑着的脸,阳光下树荫里一半明一半暗,他懒洋洋歪着的嘴角挂满了揶揄。她没好气地打开简陆的手,自己爬了起来,上上下下拍灰。瞥见简陆猫般的双眼睁大,盯着自己的胸部,这才“啊”一声双手掩胸。
“别遮了,哪遮得住。给你,把这件披上吧。咱中国人可不能么没素质。”简陆脱掉衬衣,裹住郝运香。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白紧身背心,小麦色的肌肉随着步伐一跳一跳。
郝运香转过身,一瘸一拐顺着迎宾大道自顾自走了。
简陆看着她的背影,跟了上来:“郝运香啊,打架是要用脑的。你一看就不是刚才那柴火妞的对手,不是实力不如她,是你脑子不如她。她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你,先是卖个破绽吸引你的注力,紧接着稳准狠地撕开你的衣服。这一系列动作是有思考有步有目的的,为的就是摆脱你好跑路。”简陆紧赶几步,超过郝运香面对着她,比画起来:“来,我教你几招。女生打架一般都是近肉搏型的,这时候用一些相扑的技巧是非常实用的。比如她刚才边身子压着你,你应该先单手架住她的腋下包括背部,利用其发方向,顺势把对手向一侧放倒,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扔出去,这‘寄切’。看你的身板,你使得出‘寄切’的力量。扔出去后,你定不要放松,迅速扑过去,单腿将其压住,左手虚招攻向其胸部这时,人体直接的反应就是向前方勾起头,双手护胸。趁这个机会你一巴掌呼上去绝对扇得中目标。然后……”然后,简陆闭嘴了两颗大大的泪珠从郝运香的眼眶里掉落。
“你哭什么?自杀那天都没见你掉眼泪。”
郝运香眼泪流水般溢了出来,不自觉地大声抱怨出来:“新买衬衣,被那个二球撕破了,两百多呢。”
“哈哈哈……”简陆实在没忍住,一阵仰天大笑,末了看着郝香的样子实在可怜,安慰道,“别哭了,下次找机会撕回来。照着跟你说的好好练,不出两个月,仨刚才那样的大姐一块儿上,你撕得回来。看你的哭相真是挺瘆人的。哎,你别说那大姐还真是好人,给我们这些围观群众发一那么大红利。”
郝运香停下来,不解地盯着简陆。
简陆眯起双眼:“那么大的胸在咱祖国妇女中可是很少见的。是原装吗?要是原装确实值得庆祝一番。”
郝运香气得哭都忘记了:“你好歹也算我的熟人,没说帮我一把。打完了,也打输了,你跑出来说风凉话,占我便宜。”
“我一男的怎么帮?两妇女滚在一处,我扑上去,弄不好就成耍流氓了。对了,你干吗来了?怎么跟位大姐吵上架了。”
郝运香没好气地说:“我来找男人。”
简陆被郝运香的直白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上礼拜天晚上才为了男人自杀,这礼拜六你就撒开了找男人。你,你,你……”
郝运香心说你一个有钱少爷懂什么,嘴巴里抢白一句:“你管得着吗?再见。”
简陆望着郝运香倔强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哎,你,留个微信,回头还我衬衣。”
郝运香头也不回地报出了一串数字,末了想起什么似的站定,转过身子盯牢简陆:“你怎么知道我要扇那个女人的耳光?”
简陆的腹肌又一次笑得快要融化掉了:“还衬衣的时候再告诉你。”
看着郝运香倔强的背影,简陆突然想起来郝运香这野性子像谁了——她像简陆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