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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碗菜!

袁苇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店名叫小碗菜,上来的碗却这么大呢?瞧那碗水煮肉片,不要谈两个人,六个人吃足足的。这样的碗,她还一下子点了六碗,再加一砂锅的汤。

欲哭无泪。

计划挺好的,郑易昨晚又加班到半夜,难得今天下午可以休息半天。她想着,两人一起出去吃个饭,再逛个街、看场电影。似乎婚后,郑易就一直忙一直忙,逛街吃饭还是恋爱时的事呢!专家说,幸福的婚姻需要用心经营,不能放之任之。结婚不是目的,白首到老才是人生的结局。没有浪漫要创造浪漫,没有惊喜要创造惊喜。她想和郑易在外面多呆一会,掐着时间先去了饭店,菜点好,上桌,郑易就该到了。

郑易其实吃不惯宁城菜,他是山城人,爱吃辣。这家饭店,她在网上查了,主打的就是山城菜。

还有一个汤,菜就上齐了。这时,郑易打来了电话,总部临时通知他参加并购发布会。郑易的声音激动中带着不敢置信,就像是喜从天降。前几天,她听他念叨过这个并购发布会,郑易说这样的发布会,也就他们公司的总经理能有个位,他们,资历浅着呢,熬着吧!她听得出他很想去。

郑易问,你还没出门吧?她说,是的,正准备换衣。郑易说,那就别出门了,一个人在家下个面或炒个饭,下次我一定好好陪你。

说话间,服务员把一砂锅冒着热气的酸萝卜老鸭汤端端正正放在了她的面前。

能说什么呢?袁苇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四周。前面桌子的是一对情侣,一菜一汤,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隔壁一桌,像是个女学生,就点了碗面,戴着耳机,边吃边在手机上看视频。后面一桌是个中年男人,巨大的行李箱搁在腿边,像是刚下火车,他也只点了两个菜。袁苇看看自己这,怎么看怎么傻。她拿出手机,先给司牧洋打电话,没人接,立刻,她又拨给了吴梦蜻。袁迅?袁苇撇嘴,那个哥就是个符号。

吴梦蜻只要不在忙,电话总是秒接:“小苇老师,这个时点给我打电话,是要请我吃饭?”

袁苇有气无力地回道:“我把地址发你。”

吴梦蜻差点被口水呛了:“开玩笑呢,还当真了。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来不来?不来我叫别人了。”袁苇作势要挂电话。

“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行,地址发过来。”

十分钟不到,袁苇就听到店外响起轰轰的摩托车声。扭头一看,吴梦蜻一双大长腿正从车上跨下来。袁苇不敢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快,她怕他是从附近的什么现场直接过来,然后顺便描述一下大吴哥的职业,不能多想的。

“大吴哥,这里!”袁苇抬手,朝头上还戴着个大头盔的吴梦蜻示意了下。

吴梦蜻摘下头盔,在袁苇对面坐下。看看袁苇,又看看桌上的菜,关心地问道:“和郑易吵架了?家暴了?”

袁苇哭笑不得:“大吴哥,你能盼着点我好么!”

吴梦蜻故意把眼睛乐成了一条线:“那看来是特地请我的,啊,每一道菜都是我的最爱。别拐弯了,直接说,是借钱还是借人?”

袁苇:“”

“真是纯吃饭?”吴梦蜻做了个一脸感动的唏嘘样,“天可怜见,想不到我吴梦蜻也有做男主角的这一天。”

袁苇真想用饭团堵上吴梦蜻的嘴,气得瞪了他几眼,问道:“你不饿吗?”话可真多。

“饿啊!”吴梦蜻夸张地摸了摸肚子,把头盔放到桌边闲置的一把椅子上。袁苇的包包也放在那,包口敞着,他看到里面塞着本书,书名叫《生命科学:无尽的前沿》。这本书是麻省理工大学的一位女校长写的,书里有几句话最让人印象深刻:100年前,物理学和工程学的结合彻底改变了这个世界,现在生物学和工程学也准备以同样的方式深刻改变我们的未来。这本书被很多搞生物科学的奉为圣典,袁苇一个教小孩唱歌跳舞的幼儿园老师看得懂么?

“看啥呢?哦!”袁苇看吴梦蜻视线半天不动,也看了过去,脸一红,“这是郑易的书,我就翻了下。”

吴梦蜻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有些心疼。他家小苇啊,怎么能这么爱一个人呢,傻丫头。

菜还不算太凉,吴梦蜻这个绝对的捧场王,不一会功夫,就消灭了一半。袁苇却是一根菜在嘴里嚼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咽了下去。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吴哥,我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安排?”

“这事你问他的经纪人,别问我。”吴梦蜻给自己盛了一碗老鸭汤,这酸萝卜闻着就很地道,香!

袁苇气得抢过他手里的汤碗,说道:“你明知我问的是谁,你肯定知道,他不出国了?”

“司牧洋啊”吴梦蜻拖长了语调,“你问的是他。不知道。干吗问?”

完全是条件反射,隔壁桌子上,正专注看着视频吃面条的陆原,看着视频上定格的司牧洋的脸,屏住了呼吸。

袁苇支支吾吾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道:“刚刚郑易被叫去参加总部的并购发布会我觉得是不是我哥承诺了辉星什么人家才对他特别对待。”郑易和她相亲前,一直是个小职员,两人确定关系后,突然的路就变宽了。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傻傻的以为被幸运之神眷顾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哥又是那种做了好事不爱留名的,小时候就这样,不像袁迅,帮她提个书包,嚷得半城人都知道。

吴梦蜻沉默片刻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司牧洋的妹妹,家人本来就该守望相助。”

袁苇嘴巴吃惊地张大:“是、是真的啊!”

吴梦蜻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丫头片子,几日不见,还知道举一反三了。”

袁苇气得拂开他的手:“大吴哥,我在说正事。”她不无担心地拧着眉,“我哥很为难吧?”

吴梦蜻也收起了嬉笑:“你觉得谁会轻易左右司牧洋的决定?还是他是一个随便拿自己的科研成果与别人交换的人?”

袁苇摇摇头,她哥的意志可是比钢铁还要坚强。

吴梦蜻耸耸肩:“我的话可能不是那么中听,辉星不是一家扯杆大旗、找个门面的小公司,关照郑易,如果真是因为司牧洋,那也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他竖起小拇指,意思是这个人情小得不能再小,完全不必往心里去。突然,他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头一扭,“小美女,你说我说得对吗?”

陆原没提防,吓得身子一抖,摘下耳机,缓缓侧过身,眼睛吃惊地瞪得大大的。这都被发现,他属狗的么?

吴梦蜻笑得甭提多温柔了,只是这笑意浮在上空,未达眼底。“不要质疑,问的就是你。”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偷听得有多认真。

陆原轻轻哦了一声,沉思了半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佛曰:不可说。”她并不否认她听了,但不是偷,是偶然、碰巧,谁让你们在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地嚷嚷。

吴梦蜻瞳孔倏地一缩,哦,高人!袁苇捂着嘴巴,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既然是佛祖的意思,不说就不说吧!小美女,一个人啊,相逢即是有缘人,不如拼个桌好了。说实话,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吴梦蜻热情地邀请,还起身帮陆原拉开了椅子。

陆原慢悠悠地把手机放进口袋,站起身:“有缘千里来相逢,不敢苛求,知足者常乐。”她朝两人礼貌地点了下头,“两位慢用。”

吴梦蜻看着她结账、出门,目光像黏在她身上一般。袁苇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吴哥,别看了,你这样搭讪人家女孩,显得又油又土。来,喝汤。”她给他的汤碗加满。

吴梦蜻接过碗,飞速地眨了两下眼,眉微微蹙起:“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看她面熟。”

“我哥说了,只要是美女,你都面熟。”袁苇毫不留情道。

“你哥啊!”吴梦蜻想起来了,拔脚就往外跑。

正午的街头,数得清的几辆车交错驶过,店铺林立,行人稀少,一眼能从街头穿睃到街尾,哪里还有陆原的影子。

吴梦蜻捏着下巴,嘴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怪机灵的呢,可是,她干吗要逃?

***

半小时后,贴着墙壁站立的陆原,听着摩托车的声响慢慢远去,她这才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这个位置其实不算隐蔽,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的。那个警察是警察吧?虽然他没穿警服,说话油腔滑调,可是他真的很敏锐。他状似搭讪,其实每句话都是在试探。他认出她了。他之所以没有追,不过是她是一个失踪的人,而不是一个通辑的人。

失踪的人有权利继续失踪下去,他无权干涉。

这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新型抗生素第一期临床阶段的病患,想不到他的记性那么好。第三个应该很快就会出现的!从回到宁城的那一刻时,陆原就清楚会发生什么。她就像走进了一个包围圈,这个圈子随着时间,越来越小,最终,只有宁大那么大。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怎么面对,陆原先不去想。想也没用,有时候,你只能等。等勇气,等契机。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天气还这么好,太没道理了。陆原没有继续找工作,不想挑战自己,也不想挑战别人。她也尽量不呆在租处,不然齐佳佳大呼小叫的,就像她是个身陷泥潭的失足青年。

她有时去市图书馆,有时去书店,蹭网蹭书看。早晨出门,傍晚回家,就像这个城市里忙碌的打工人,看着很充实,晚上躺在**,回想这一天做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今天不想看书,网在刚才的饭店蹭过了,想看的看到了。感谢网络,感谢直播,她没有错过司牧洋的实验操作课。

两个小时的实验操作课,了不得做一个简单的蛋白定量分析,主要还是讲理论。像司牧洋这样的大师级,一般不屑于讲这种基本理论,他们认为,在他的实验室,给你一个眼神,你就该知道下一个步骤是什么。难得司牧洋愿意因材施教,因为挑选的学生是本科生,他挑了些实用型的理论:实验没有技巧,没有捷径。实验前,先设计好实验思路,明确每一个步骤要解决什么问题。如果出现新问题,要怎么应对。他分享了他在美国的一些实验事例,有一个实验,他做了近一年,一直都是失败,失败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科研。学生们齐齐“啊”了一声,不太敢相信。他笑道:科研真的不算是一个美妙的过程,孤独、单调而又枯燥,一不留神就会崩溃,我不是一个唯心的人,也不信教,但我认为搞科研的心里面要有信仰,这个信仰是盏灯,在你身陷黑暗之中时,能让你看到一点光。

有一点鸡汤,但很好喝。也许这是他真实的心路感悟,成功之路有哪一条是平坦的!

下课了,学生们意犹未尽,不肯散去,围着他问有没有下一节课?他笑道:我也很期待。

这话什么意思?陆原站住,再结合在饭店里“偷”听到的一席话,难道、难道司牧洋真要来宁大执教?

来了又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陆原倏然惊喜的双眸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路边的站台边,有一辆公交车徐徐靠近。陆原木然地跟着人流,上了车。坐下后,才发现是辆城市游览车。这车不走高架,就在市区里盘旋,停泊的站点是各个景区,一般都是游客坐。在市区行驶,缺点之一就是红绿灯多,像蜗牛在爬,正好让游客好好地欣赏街景。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街道都大同小异,除了几幢地标性的建筑。游客们却不这样认为,一棵古树,一堵爬满枯藤斑驳的院墙,一个橱窗装饰得很文艺的小店,一个衣着新潮的少女,玩滑板的少年都引得她们兴奋得叽叽喳喳。

真吵啊,但这样的吵,让陆原很放松,没有一个熟人。陌生人对待陌生人,总是心存善意。一个笑容和煦的大姐递给陆原一块三明治,陆原笑着接过,郑重地放进包包里。

大姐的眼睛很精:“你是宁城人?”

“住过几年。”

“至少算半个宁城人了,宁城是个好地方。”

“嗯,冬天不算太冷,但夏天很热,雨水也多。”

“这里有河、有湖、还有江,雨水肯定多啦,所以你瞧,树木才长得那么好。这是医院吧?”

是医院,宁城最大的医院。陆原看着楼顶上显目的+字从眼前慢慢掠过,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每一幢楼,每一个病区,楼下的超市、咖啡店、西店铺,附近的小吃店。她还看到了一个熟人——邱文瀚,拎着个打包的饭盒,佝着腰,估计昨夜熬夜了。熬夜一般是因为试药的病患有突发状况,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处理好。

有的经典老歌,再次在耳边响起,有人形容就像走过了一生。陆原想起以前在医院实验新药的日子,也像是前世发生的事。

罗医生是已婚男,特别体贴,她和小护士们一闹,他就请她们喝奶茶。他的妻子也是个护士,在小儿科。两人都很忙,孩子只得丢在老家。罗医生每天和她视频电话,说着说着,就眼眶发红。

小护士们爱俏,攀比着谁的妆容更漂亮,谁的男朋友更帅。有的做着做着就辞了,护士很辛苦,工资却不太高。

病患们,那是一群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人,眼神是惊恐而又茫然的,不敢做梦,不敢憧憬。很多人信佛,和她聊天时,会给她讲一些佛经上的故事一切清晰如昨。

不得不承认,她非常怀念这一切。

唉!

“你不下来么?”景点到了,大姐热心地提醒陆原。

陆原摇摇头,朝她挥挥手说再见。车又晃晃悠悠地上前,下一站是慧宁寺,陆原在这里下。不仅外地人来宁城必游,宁城人也常来,特别是高考前。据说这寺里的菩萨主管的就是科考、文教,灵得很。灵不灵,陆原没试过,但她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鸭血粉丝店好吃还不贵。

游人真多,人和人都得贴着向前,鸭血粉丝店外人排成了长龙。陆原失笑,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她记得这附近有地铁口,算了,走吧!

地铁就是一座城市的地下蜘蛛网,四通八达。陆原看看时间,真快,还有十分钟就五点了,晚交通高峰。她看看地铁口,犹豫着是马上走还是等会走。地铁的自动扶梯这时刚好从地下露出地面,上面站满了人。陆原的双目不经意地对上其中一双,她震惊地瞪大一双眼睛,对方同样一脸的讶然。

这是第三个?

2

事不过三,尘埃落定了?随即,陆原告诉自己,想多了。她于他,等同于路人,虽然见过两次,他都不一定记得。

陆原匆忙别开视线,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嗨,你好!”身后响起因为脚步加快而喘息微乱的声音。她熟悉这个声音,几个小时前刚听过。

他在喊她么?陆原不敢回头,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深呼吸。

肩膀被轻轻拍了下,她像木偶样,机械地转过身来。

“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司牧洋紧紧盯着陆原的脸。她的脸上潜藏着戒备、慌乱、不知所措。

是的,陆原很慌。离开宁城时、在异乡的街头徘徊时、没有实验可做时、为了生计拼命找工作时她都没有这样慌。可能是想不到他会离她这么近。

他记得她!“你好!”声音是沙哑的、颤栗的,她没办法假装自己很健忘,或者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不想欺骗他。

司牧洋并不比陆原好多少,他不擅长热场、不擅长搭讪。一般来说,他不该表现得很热情,那样很像一个轻浮的浪子,会让女生们厌恶的。“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司牧洋。”他很是正经八百地朝她伸出手。

这样的正式,他想干吗?陆原心里的疑惑一点点地堆积,她拘谨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我”陆原不是名人,但这个名不想告诉他,可她又不想对他说谎,只能选择沉默。

司牧洋似乎不介意,问道:“你换工作了吧,上次我点了外卖,是你送的。我想和你打声招呼,没来得及。”

笑,只能笑,脑子转速太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告诉他,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在他眼里,她是一个服务区的厨子、一个送外卖的,知道谁啊?不过,他的记忆力也太好了,好得让人害怕。“你、你是来慧宁寺游玩的吗?”

“不是,是朋友约了在这边吃饭,我来早了。”司牧洋抬头看了看,“我对这边不熟,你有什么好的推荐?”

陆原诚实道:“我只知道一家鸭血粉丝店。”她指给他看不远处的长龙。

司牧洋吓了一跳:“人这么多?”

“百年老店。”这个百年,有点虚。营销么,不必当真。

司牧洋点点头:“我朋友估计堵在路上,我们先去排队?”

我们?口误了,是你们。陆原从包包里掏出大姐送的三明治:“不了,我吃这个。”

司牧洋点了下头,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下午有个会,我一下课就往那边赶,午饭都没吃,还好赶上了。会议结束,朋友说尽量抢在晚交通高峰前坐地铁,不然会被压成一张纸。我只得又往这边赶,瞧这队长得,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到晚饭呢!”

上苍保佑,这会天色开始暗了,路灯还没亮,不然,司牧洋会感到自己无所遁形,这话说得要多蹩脚就有多蹩脚,太窘促、太别扭。他这么努力了,她听懂没?

““陆原默默把三明治递了过去,另外还赠送一瓶矿泉水。就像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捉到,无奈之下,主动上交。

司牧洋接过来,咬了一口。暗暗松了口气,这下可以理所当然地礼尚往来了吧。“谢谢!那咱们说好,等会晚饭我来买单。”

这太不科学了。

要不是知道他是谁,要不是清楚自己目前的定位是谁,陆原怀疑他对她是不是别有用心。可是,哪怕心里面一千个、一万个问号,陆原却说不出口“不”,不想深究。管他什么心,什么意,又能有什么心,什么意,就是有些人天生热情大方罢了。尽管不是在课堂,尽管他不会给予她任何的指导,尽管她都不能告诉他是谁,这样的近在咫尺,以后还会再有么?

他可是司牧洋。

就心疼自己这一回:“那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司牧洋忙不迭地摆手。

鸭血粉丝指望不上了,司牧洋选择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陆原坐在热气腾腾的餐厅里,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他若提问,她立刻举手回答。司牧洋心中轻叹,哪怕离开校园这么久,她骨子里,还是一个老师们很喜欢的那种好学生,上课全神贯注,她懂的,每个细节都完美无暇,她不懂的,你一点就通,参与、沟通能力超强,让老师特别有成就感。

扎着绿色小围裙的店员送上菜单,重点推荐手打牛肉丸、牛肉水饺。司牧洋说:“我们还有一个朋友,等他到了,再点。”

陆原点头。

店员给俩人倒了茶,便去忙了。

也不知道他朋友是男是女,她会不会妨碍他们?陆原有些尴尬,从纸巾盒抽了一片纸巾出来,在手里折着玩。

她折的是一只纸船,很简单,对折再对折,不过,最好纸张硬一点。纸巾太软,折起来,像一条坏在沙滩上的船。她不禁莞尔,抬起眼看了下司牧洋。

很久没有和人聚餐了,不知道有过几面之交、萍水相逢的两人该怎么相处、能说些什么。

司牧洋倒是很自在,就像他们熟识很久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牛肉干?上次你送我的牛肉干,很好吃,就是有点辣。”

“我做的是重辣,也有微辣的。”

司牧洋也抽了片纸巾出来,从口袋里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个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要是做牛肉干,送我一点。”

陆原目瞪口呆,他们有这么熟么,还是他在国外呆久了,已经不知道国人之间相处是迂回婉转、保持适度的距离感?

“是不是你最近工作忙?没关系,我暂时不离开宁城的。”司牧洋善解人意道。

“不是”

他把纸巾递给她:“我的手机一般不关机,如果我有事没接听,你给我发信息,我看到后会立即回给你。”

他对牛肉干这是有多爱?陆原很想问:你真是司牧洋么?面对他特别期待的眼神,她只得接过纸巾,放进了口袋里。

“我朋友来了。”司牧洋站起身来。

火锅店的生意太好了,每张桌都坐满了人,吴梦蜻像穿越热带丛林样,费了老大的劲才走了过来。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道:“哥们,运气不错啊,这家火锅店平时很难订上位的,我馋很久了”眼珠子一定,他瞧见谁了?地球撞上火星,这两人怎么坐一块?随即,脑中警钟咣地敲响,她是怎么认识司牧洋的?色诱?不像,就那单薄的小身板,没什么看头。认识有多久?两年多还是刚刚?她的目的是什么?带她出国?哈,聪明!

不过几秒钟,吴梦蜻脑中闪过无数的狗血剧情。目光瞬间犀利如电,咄然地盯着陆原。

陆原生无可恋地放弃挣扎:第二个,第三个,二三得陆,尘埃不是落定,是死定。

这不是地球,而是月球,到处是坑。

“梦蜻,”司牧洋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是不是准备站着吃?”

陆原听不出,吴梦蜻和司牧洋十多年的交情,可以说是知己知彼,听着幽默不失熟稔的打趣,背后却是一句咆哮:你给我收敛点。一腔的热血慢慢地冷却,该死,他把司牧洋当成什么了,这尊神是谁都能轻易地接近的吗?陆原能坐在这,和司牧洋瞧着相谈甚欢的样,必然是司牧洋心甘情愿,或者说是主动的。

主动?吴梦蜻心咯噔一下,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司牧洋不仅认识陆原,他同样知道发生在陆原身上的事。

“坐必须坐着啊!”吴梦蜻选了个最外面的位置,司牧洋一处,陆原一处,呈三国鼎立之势。“小美女,看来我俩的缘份不浅哦!”他像是调侃,实际上却是反将陆原一军。他指着陆原,对司牧洋说道:“知道不,我俩午饭也一块吃的。”

司牧洋“嗯”了声,招手示意店员过来点菜。“就你俩?”

“我和小苇,她在隔壁桌。”偷听来着。

司牧洋把菜单塞给陆原,让她点餐。“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没必要再介绍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个么?他连忙挽救道:“我想邀请她拼桌,她给拒了。”

“现在如愿了?”

吴梦蜻心中一惊,司牧洋这话中有话啊,不行,得打住,不然后果他负不起。“嘿嘿,就是挺意外的,想不到世界这么小。你说是吧,小美女?”他轻轻把球踢向陆原。

陆原当没看见,她放下菜单,尽力对司牧洋挤出一丝笑:“ 我去趟洗手间。”

午夜没到,南瓜车还没来,灰姑娘却不得不离开了。

悲凉如海,一浪过去,一浪卷来。

再呆下去,会发生什么,用膝盖都能想出来。那个大块头男人戳破她的真实身份,司牧洋发现她欺骗了他。他会失望,还是会气愤?也许都不会,只当听了一件有趣的事,一笑而过。一个学生,失踪两年,于他,有什么份量。

见过几次面,就敢叫缘份,缘份有那么不值钱?

清醒了,想不到小丑竟然是我。小丑却也有小丑的尊严,她可以忍受在他们的谈话中被妖魔被歪曲,却不能忍受自己像个罪犯样,坐等着他们的审判。

洗手间在餐厅的里侧,她进去转了一圈,便夹在进进出出的客人中,溜出了门。

外面天已经黑了,霓虹灯、路灯,交错成一片灿烂的灯海。街上的人,一簇又一簇,挤挤挨挨,说说笑笑,像是没有任何的烦恼。音乐声穿梭在空气中,热烈而又欢腾,似乎生活很美好、明天一定灿烂。而她就像是一个走错地方的人,茫然、无助、不合时宜。

可不就是走错了么,不该贪心的,这不,现世报了吧,万幸没有以后。

她仰起头,天气晴朗,晚上应该有月的,可惜灯光太耀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就那么站着,瞪着那盏路灯,直到眼睛又干又涩。

她听到自己对着空气说:“陆原,你还好吗?”

又说:“还行,撑得住。”

再说:“我相信你的。”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眼泪涌了出来。

3

潮汕火锅店里,站在窗边的吴梦蜻看着陆原消失在人群中,回到桌边,有些不甘道:“她走了。”

“你这个时候,不该追上去么?”一直正襟端坐搅拌着底锅的司牧洋,咚地声扔了手里的漏勺,下巴微抬,似笑非笑。

吴梦蜻被司牧洋的样子和语气吓住,这样的司牧洋看上去很危险。他大大地摊了摊手,解释道:“你看到的,我并没有赶她走,是她自己走的。”

司牧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你是没有赶她,你只不过看她像看着一个潜逃很久的罪犯,下一秒,你就准备掏出手铐把她给铐上。”他怎么就忘了陆原失踪后,周梵报警,吴梦蜻是见过陆原的照片的。这事是他疏忽了,但是吴梦蜻做法也过了,他拦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是不放弃。

吴梦蜻也有些火了,撩开衣服,让他看空落落的口袋:“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法医,我习惯拿的是解剖刀,而不是手铐。”

“有没有手铐不重要,你心中已经有一套自以为是的衡量标准。在你的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人非黑即白。请问,当你知道陆原是宁大的一个失踪的学生,你有没有了解过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读研几、成绩如何、发过几篇论文?”

吴梦蜻还真了解过,陆原非常优秀,是周梵的得意门生,不然周梵不会那么执着。“我、我”他揉着额头,慢慢坐下。他好像搞砸了什么。

“一个可以称得上杰出的学生,为什么凭空失踪?这两年多,你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一个没有实验可做的科研人,就像钢琴家失去了听力、匠人突然双目失明,这样的感受比死还难受。她走过来了,鼓起勇气,说不定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一次回到宁城。这时候的她,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警戒,她并不信任任何人,不然,她为何一直在宁大四周流浪,而不回去呢?你应该是从她失踪时就知道她了,你知其一,不知其二,陡然一看到她出现,职业病发作,直接反应就是把她抓住。她能不走吗?”

吴梦蜻脱口问道:“你认识她多久了?”

“在我知道她叫陆原前就认识了。”

“在哪里?”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吴梦蜻揉揉心口,差一点被他噎死。“我也不是想抓她,我就是想问明白她为什么失踪?”

司牧洋沉默了好一会,淡淡道:“知道了能让时光倒流还是她造成了什么伤害?”她只伤害了自己。

吴梦蜻也沉默了一会,仰在椅子上,眼望着餐厅上空的火锅热气自说自话:“我今早六点就出去赶活了,一起投毒案。丈夫在妻子的面霜里面下毒,一种化学药剂,无色无味,不会立刻就有反应,是温水煮青蛙样,一天又一天,然后脸上开始出现大块像胎记样的斑,褐色状,密密地布了一脸,看着就像个鬼脸。妻子以为是面霜的问题,向厂家提出天价索赔,人家愤怒地报了警。手法真够笨拙的,像这样的案子,我一年至少遇到十起向上。有时候,我真挺嫌弃那些犯罪分子,他真当警察瞎吗,高智商罪犯,润物细无声,对于警察来讲,那才是挑战。”

“No snow 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你怀疑陆原做过什么?”

吴梦蜻的声音低下去:“下毒、杀人是很愚蠢的行为,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但是你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非常的爽。”那瓶无主的二甲基亚硝铵,至今还是个迷。他只要想到,就一身冷汗。人性的恶,是无法想象的。

司牧洋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神经病发作的疯子:“不敢苟同。”

吴梦蜻笑得痞痞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我们都不要试图说服对方,各自保留各自的想法。放心,再见到她,我不会再这么粗暴无礼的。”他神情突然变得无比正式,“牧洋,你答应来宁大,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她?”

司牧洋没有否认:“有她的缘故,但不是全部。”

“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吴梦蜻好奇疯了,要不是对司牧洋够了解,这简直就是一出时下女性同胞们特喜欢特向往的偶像剧情节!优秀?哈,司牧洋身边谁不优秀。

司牧洋拿起公筷,拨了拨底锅里浮起的牛丸,语气很轻:“我也曾像她这样陷入过无助而又茫然的境地,那时候,我渴望能有一个人帮到我,可惜没有。现在,我有能力帮助别人了,我想给她一个机会。”希望她能抓住。

吴梦蜻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合拢。人海之中只看了你一眼,此后便惺惺相惜,这种神奇的传说,原来真有啊!他勉勉强强道:“只要她还在宁城,你若想找她,我挖地三尺给你找到。”

司牧洋摇摇头:“不用。”该做的他今天都做了,然后就看她吧!

吴梦蜻喔了声,把点的肉、丸子,一古脑地全倒进底锅中。不用就不用,这一天因为陆原,他脑壳子都疼了。

他忍不住打抱不平:“你才认识她几天,你对小苇都没这么好。”

“小苇不好吗?”说了一大通,司牧洋语气慢慢和缓了。

吴梦蜻“呸”了一声:“说啥呢,她当然好,好得很!”

“她是我妹妹。”

吴梦蜻腹诽:是,她是妹妹,陆原是你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妹妹么,嫁了人,就完成任务。袁迅那家伙也是哥,有等于没有。小苇摊上这俩哥,哼哼!

司牧洋扫了他一眼:“嘟囔什么呢?”

吴梦蜻叹气:“你知道小苇在看什么书?《生命科学:无尽的前沿》,好像还做笔记了。”

司牧洋诧异道:“她准备换工作?”

吴梦蜻无语至极:“她是为了和郑易有共同语言。”

司牧洋更纳闷了:“不至于吧!”郑易现在的工作更倾向于管理,他今天和他聊了几句,专业丢了差不多。

“女生外相,懂不懂?明明也是我们仨捧在手里的长大的,怎么就被一个郑易迷得七荦八素呢!对了,今天怎么一回事,你凭啥去给辉星涨脸?”

“他们答应给我的实验室赞助所有的设备和器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表示感谢,他今天必须给辉星的并购发布会上捧个场。

“你的实验室?”

“是的,我的。”

吴梦蜻疑惑,这不该是宁大的事么?“宁大抠成这样,你还愿意回宁大?”

司牧洋淡淡道:“不,是我不想要。”

“那你要什么?”

“绝对的话语权。”

“哦”,吴梦蜻低下头去,把火锅里的肉和丸子全捞进了自己的盘里,一通猛吃。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司牧洋白送宁大一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实验室,别人连羡慕嫉妒恨都没资格,根本不在一根水平线上。这么大个人情,他在宁大还不横着走?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错,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说起来,马秋涯算是司牧洋的长辈,谈事在他办公室就行,但马秋涯却很郑重地选择在会议室。除了他,还有两位副校长。

宁大也是拿出了满满的诚意,几天的功夫,实验室的立体效果图就赶出来了。墙体是乳白色的,空间很大,整个房间洁净而又空旷。长长的实验操作台一共三排,每排可以容得下5个大块头男生肩并肩。台面是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铺就,看着就结实稳固,不受酸灼锤敲。每个台面下都配套了抽屉,里面可以放磁铁、电线、玻璃、金属。挨着墙是一组镶嵌着玻璃的柜子,里面放各种常用的器皿。重要的设备放在另外一个房间,影印室在它隔壁,再过去是用小白鼠们做实验的地方。最外面的三间分别是更衣室、会议室、休息室。休息室的房间很大,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住男生,右边住女生。甚至还有一间餐厅,不过,它和其他房间是两个区域,站在窗边,一抬眼就能看到后面的山。

展示完效果图,马秋涯又拿出施工方案,承诺道:“最多一个月就可以交付使用。”

司牧洋开玩笑道:“马校长这是不给我一点反悔的机会啊!”

马秋涯点头:“是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司牧洋笑,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这是我们的诚意之一,诚意之二,”马秋涯从文件袋中拿出一把钥匙,“与宁大一路之隔的梧桐园,一套精装修的三室两厅公寓房,拎包就能入住。希望你在宁城,不仅能工作愉快,同时也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另外,经费和设备,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这样的诚意真的挑不出什么刺来了,司牧洋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感谢,说道:“我们国家向来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国家,讲究有来有往。宁大的诚意,我心领了,那么该我了。”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实验室所有的设备、器材,以及后面的项目初期经费,我来解决。”

会议室里蓦地一静,两位副校长齐刷刷看向马秋涯。几个意思啊,只要房,不要钱,有这么好的事?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问问一个搞科研的教授,实验中最担心的是什么,他马上就会回答你,一个字:钱。

有很多教授,实验做到一半,眼看就要出成果了,项目申请却被驳了,不得已暂停,哭都没地方哭。

马秋涯还算稳得住,不动声色问道:“没有附加条件?”

“有!实验室的人员,可以是本科生,也可以是硕士生、博士生,但不限在宁大,我想在国内所有高校或面向社会统一招考,我来面试。他们在我实验室取得的成就,由宁大学生处出面考核,合格的人,可以提供相应的学历证书。”

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条件,听着好像不是很过分,但是权利不小。什么审核,他想给个什么文凭,宁大能说什么?两位副校长不好发表意见,但脸上的神情却流露出纠结的样,这有点那个、那个喧宾夺主的味啊!

马秋涯仅沉思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两位副校长交换了下眼神,马秋涯不在意,他们也没必要在意,毕竟他才是宁大真正的“主”。正式的合同后面再拟,双方先口头敲定了。一切来说,顺利得不能再顺利。马秋涯陪同司牧洋去看实验室,里面已经清理一空,该拆的拆,该改的改,到处都是建筑材料,没个落脚的地方,两个人就围着花园转了一圈。

没有别人在场,马秋涯讲话随便了些:“牧洋,我知道有些委屈你了。”他看了看不远处壮观显目的白线球,与之一比,这个实验室就像个亭子间。

“哪里的话,我是小巫即安。有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让我专注地做项目,我已经很满足了。”

聪明?不见得,不过是清醒罢了。人的精力有限,一天也就24小时,事情那么多,只能拣最重要的来。

“美国那边,需要我出面吗?”马秋涯问道。

“不用了。”司牧洋苦笑,终是要面对的,还是他亲自来比较好,至少态度上很诚恳。

司牧洋算好时差,挑了那边傍晚的时候。这个时候,一天工作结束,人的心情是倦怠的,也是平和的。他先打给助教,几乎是刚拨通,助接就接了。像是惊诧得很,气息紊乱地问:“教授?”

“是我。出什么事了?”司牧洋敏感地捕捉到助教的慌乱。

“没、没什么事,一切都很正常。”助教平息了下,“是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正拨号呢,司牧洋打进来了,可不吓得不轻。

助教几乎每周都给他打电话,通常是周一的上午。今天反常了。他小声宽慰道:“没关系,说吧!”老实孩子,想撒个谎,挺为难人。

助教轻轻“嗯”了声:“科研组是真没事,是海森教授他走了!”

“转院了?转去哪?”海森患的是神经方面的疾病,病倒不久,便瘫痪了。这些年,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病情恶化了?

助教声音小得像蚊蝇:“不是转院,是去了上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