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们已经谈到每一个嫩枝,要么是笔直的,要么因为它的盘旋倾向而变得弯曲;但是,没有一个任何长度的树枝,小树苗的那些树枝除外,可能是笔直的;因为,它所生长出来的一组树叶,为了寻找食物或者光线,被迫完全一致地朝既定的方向发展,叶子的茎干不可避免地要遵循着同样的推动力,使自己弯曲,以便在叶子所采取的位置上继续向它们提供养分,同时使自己处于最自在的状态、使叶子最舒适。
在这样做的过程中,它有两个主要的影响力要遵从或者对抗:第一个影响力,叶子朝这个方向或者那个方向拉动自己的直接行动,因为它们自己寻求特定的环境;第二个影响力,占据了它们的位置后它们的绝对重量的压力,在某种程度上向下压着每一根树枝;随着叶子的伸展,这一影响力不断地增大。在这些主要影响力之外,还可能频繁地添加一些常刮不断的风,在一年中的大多数日子里,它使树枝、树叶和整棵树,一连几个小时,都弯曲、偏离平时的位置。因为这三种影响力,几乎可以肯定,嫩树枝至少会在两个方向弯曲[11];也就是说,不只是像一只葡萄酒杯的边缘那样弯曲(所以,从水平方向上看它,这个圆就变成了一条直线),但是就像一片嘴唇或者一道眉毛是弯曲的,部分地向上翘起,部分地向前伸展,所以不论从哪一个角度透视,它都不可能是一条直线。同样地,没有一个透视角度可以使一棵自由生长的树木的嫩枝看起来像是一条直线。
很明显,茎干上要供养的叶子越多,它需要的力量就越多。因此,可能看起来,随着它的生长,每一片树叶都应该,为了它的供养,向茎干支付一小笔税并没有什么不妥;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任何数量的树叶对于它们的支撑者来说太沉重了。相应地,那正是叶子要担心的事情。每一片叶子,从它完全占有优势的那一刻开始,就向茎干支付一定的税费;也就是说,为它搜集一定数量的木质、或者木质所需的材料,然后把这种木质、或者最终会成为木质的材料,沿着茎干向下传送,以增加它的厚度。
“沿着茎干向下?”是的,而且向下远得多的距离。因为叶子,如果它们不为它们自己的支撑做出贡献,对于嫩枝来说,会很快变得过于沉重。一根树枝上的所有树叶,对树枝的粗度没有任何贡献,这些树叶就会很快折断它们赖以生存的树枝[12]。同样地,如果树枝不能向树干提供任何东西,树干会很快倒在它的树枝下。因此,通过一种力量,我相信,没有关于它的足够的解释,每一片树叶增加了嫩枝的粗度,每一根嫩枝又增加了树枝的粗度,每一根树枝又增加了树干的粗度。通过如此完美的一个顺序和职责的规律性,从树顶上的所有数不清的树叶中的每一片树叶,一条细长的纤维、或者至少是木质的细纤维密度,从嫩芽、嫩枝、树枝、一直到树干往下传送;就这样,以适当的比例,增加了树木的力量;进一步和更加不辞辛苦地劳作为它的安全做准备,一直向前延伸到树根里,丝毫没有保留它那强大的活力,在黑暗中钻探。它占据了岩石的裂缝、地球的深处,就像它那一大片绿色的树冠在自由的空中一样在地下扩展延伸。
至少树木的力学方面就是这样。它的构建工作,被看作是一座,部分被加固物支撑着、部分被缆绳捆绑着的、被每一片树叶如此分享着的有分枝的高塔。但是,考虑到它是一个需要吸收营养的有生命的有机体,把树叶说成为了树干的增大而被征税,这可能是一个不太准确的类比。严格地说,树干通过供养它们而增大。因为每一片树叶,不管它距离地面有多么遥远,都需要从大地获取的营养、以及它所在空气中找到的营养;它只是沿着树干把它的根传送下去,一直到它抵达大地,获得必要的矿物质元素。因此,一些植物学家把树干称作“一捆树根”,但是我认我这不够准确。它更像是树根的一个信使[13],一个树根,这样恰当地称呼它,是一种纤维组织,它的末端是海绵状的或者是能吸收的,它从大地身上秘密地窃取某些特定的元素。根据这一定义,树干既不是一团树根,同样也不是一簇树叶,而是树根和树叶之间相互交流的一个渠道。它不能够搜集任何营养。它只是运送营养,因为,实际上,它是一组输送可销售的商品的管道,每根管道上面附着一封电报,把信息从树叶到树根、从树根到树叶、上上下下地在树上传送。但是,不管我们怎样看待这样运作的动机,一个简单的、表面的和看得见的事实是每一片叶子的确从它的茎干开始,沿着它赖以生存的嫩枝的边缘,向下传送一根细长的木质的线;树干的粗度的增加,同树叶的生长成正比,和树根的粗度的增加相一致,同它们的外部纤维的生长成比例。树根和树叶之间的元素交换到了什么程度,不是我们在这儿研究的工作;一般的和主要的看法是这样,整棵树的营养一部分来自大地,一部分来自空气;一个加强和维护它,另一个则摇动和教育它;在物质、生命和美丽方面,所有这一切中,它从上天的露水中比从大地的土壤中吸收了更多的营养,也是最好的营养。在外貌方面,树干的这种通过树叶获取营养的结果,是我们即将研究的对象。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把嫩枝看作一个上升的主体,每隔一段距离就抛出叶芽。它的确就是这样;但是,从外面看不到它上升的那一部分。回头看一下插图51。你会观察到每一个嫩枝都布满了皱纹,皱纹之间的隆起部分以螺旋形的线轻微地升高,在上一年生长叶子的叶芽下方的小弯处终止。这些隆起,使嫩枝呈现出非常清晰的肋骨状,它们都不在嫩枝上升的部分上。它们是每一片后继生长出来的叶子,在它上升时,留下的影响。每一片叶子都向下传送一条细长的缆线,一直延伸并且依附在下面的嫩枝上,增加了嫩枝的粗度。每一条缆线,依照它的大小和力量,编织成了它的一小股缆绳,就像蜘蛛编织它的丝线一样;然后,通过不可思议的魔法,顺着这座春天的塔边把它抛下去——无法抗拒的!我们也许能够阻挡一座花岗岩金字塔从阿尔卑斯山上落下;我们却无法阻止那条银线的向下降落的力量。如果需要的话,它会在它的根部使岩石裂开,而不使它的工作流于失败。
如此众多的树叶,如此众多的缆线。数一数——因为在每一片树叶的下面,里里外外地垂下了五层,仅仅通过一根缆线的粗细,嫩枝的粗细增加一直延续到树根部分:——一座从天空向下建造起来的尖塔。
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树叶不喜欢生长在其它叶子的上方。每一片叶子都在寻找一处空闲的地方,在那儿它可以让它的缆线自由地垂落。缆线偏向一边,以避开下面的叶芽,这是在嫩枝生长的过程中造成螺旋形弯曲的主要原因之一。尽管几乎是按照它们的真实尺寸来绘制的,即使是描绘树木弯曲的这种最不优美的主要路线,也需要我所付出给予这幅画的所有关注、和阿米蒂奇在雕刻插图51时所有的技巧。
根据这样确定的结构,嫩枝的主体,在任何一点上,都可以被看作是由一根中心杆构成。用图36的带有阴影的内部圆圈a来表示;在截面的上方,有多少片树叶,就有多少根下降的木杆在外面围绕着这根中心杆。在上面最初的五片树叶传送下来最初的深色木杆;然后,紧挨在上面的传送下来中间的那些木杆,它们来自比较嫩的树叶,比较少,可是仍然填满了缝隙;接下来,第三组传送下来最小的木杆,一眼就可以看出螺旋状的行为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如果我追踪研究这种逐渐层层叠加的力量,它会引导我们进入过分微小的细节。我甘愿把问题的这一部分留给读者自己去研究,如果他对此感兴趣,并进一步研究更重大的问题。
广泛地和实事求是地讲,我们可以把图36中的一整团木质材料看作纤维物质围绕着一根小小的中心杆所形成的一个圆圈。在大多数树木中,真正的外观大概是图36的b那样,与树木的粗大和紧密度成正比,辐射结构就变得更加清晰[14]。
现在,接下来的问题是,等到嫩枝发杈时,这一树木的向下降落的外壳如何控制自己的行为。为了简化对这一点的研究,让我们假定原来的或者正在生长的嫩枝(它的截面就是图36的带有阴影的内部圆圈)的原来形状是一个字母Y,并不比一根结实的铁丝更粗,就像在图37中的样子。沿着这个字母Y的双臂向下,我们有两支纤维的溪流沿着箭头的方向流动。如果这些溪流的深度或者浓度像在b点和c点的那样,当在e点汇合时,它们的浓度会是什么呢?很明显地,在e点围绕着垂直线的木质的数量一定是在b点和c点围绕着线的木质的两倍大。
或许,读者会听从劝告,相信我的话(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几何知识来弄清楚),图38中的大圆涵盖的面积是两个小圆中的任意一个的两倍。假设树干被直线所包围着,把这些圆放入适当的位置,这样就能够指导我们,我们就有了图38中的叉子的轮廓。那么,这两个小圆是如何变成一个大圆的呢?在a处的树枝的截面是一个圆;在b处,是一个圆;在c处,是一个圆。但是在e处的截面是什么呢?显而易见地,如果这两个圆只是渐渐地结合在一起,没有经过一系列的形状的变化,就像图39的顶部的那些一样,木质的数量,不会是保持不变,而将是从两个圆的内容减少到一个圆的内容。所以,对于每一个损失,这些圆在这个结合点所遭受的损失,一份相同数量的木质必须以某种方式从一侧被推挤出去。因此,为了使这些圆能够互相融入对方,就像图39中的b点那样,它们之间一定会有和阴影空间同样多的木质的损失。所以,阴影空间的一半必须添加上去,确切地说,被从两侧推挤出去,结合在一起的树枝大体上就变成了图39的c;随着圆的合拢,被挤出去的木质越来越多地包围着树枝,一直到全部都愈合成了一个更大的单一的圆。
如果请求读者去仔细地观察,随着它们旋转着进入那条增大的单一的河流,在纵剖面上的不断下降的木质流的线条,我恐怕读者已经对我失去耐心了。当然,只有在两条强大的溪流——每条溪流都充满一个圆柱形的管子——流到一起变成一个大的圆柱,有一根中心杆穿过每一根管子的情况下,这种现象才会发生。但是,随着这根中心杆的增大,而且在这同时,来自上面的溪流的供应也增加了,每一片增加的叶子都为它的小流作出了贡献,在分叉处的木质旋涡变得非常得奇妙和富有趣味性;读者可以马上去采集任何树的一段树枝(金莲花的木质旋涡比绝大多数树木都更清楚可见,我认为)来观察它,这两股汇合的溪流,开始的时候稍微皱起,接着在交叉点的凹陷处鼓起一个低矮的波浪,在一侧溢出,一路向前在树干的周围扩散,就像图40一样。从侧面上看,在交叉点以下的地方大树枝膨胀了出来,相当得奇怪和不协调,特别是如果不止两根树枝在同一地点相交、生长在同一个平面上时,这样从侧面看就显示出了突然增加的部分。如果读者对这一主题感兴趣,在较小的树枝和较大的树枝相遇时(第三卷的插图3给出了一个例证,在那里,一个较小的树枝的溪流,向上进入,挤进了树干的更强大的河流),他会惊奇地发现溪流的复杂和美妙的安排。当然了,在这里我不能详细地论述它。
这个小小的环状的累积,在小树枝的底部,从较大的树枝上被排挤出来,在任何树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不需要任何图示;可是,我给出一幅萨尔维特的图画,图41(从他自己的蚀刻画,Democritus omnium Derisor),它非常有趣,因为它展示出了嫩枝着生点的底部的隆起。萨尔维特的眼睛不够敏锐,没有洞察到纤维中的向下延伸规律,他带着对丑陋的一贯热爱,盯住了这一膨胀的特性不放松,把它夸大成了一种疾病的外表。在早先给出的图画中,另一幅蚀刻画,第三卷的插图4,图8中,可以看到同样的过于夸张的外表。
我没有给出更多的克劳德的例子。我们在第三卷的插图4中已经有了足够的图画,读者应该认真地研究一下它们。如果接着向前看一看本书的图61,他就会看到特纳是如何绘制树枝的着生:以特定的和奇异的本能,特纳忠实地标识出木质河流汇合处的皱巴巴的增大部分和错综复杂的旋涡。
始终要记住,在这些方面上,特纳的伟大和正确前前后后都没有依赖任何科学知识。他完全不了解我们已经详细论述的所有规律。他只不过使自己养成了不偏不倚地、精力集中地、和无畏无惧地观察的习惯。
拿克劳德和萨尔维特的不太精确的错误来对照一小幅早期的艺术作品——是那些具有观察力和感受力的人画出来的——,或许非常有趣。这幅画卷,图42,是门柱的上方,围绕着维罗纳的圣杰诺教堂的拱门的图画的一部分,那幅画的雕刻图见于《威尼斯的石头》第一卷中的插图17。因此,它是十二世纪、或者是十三世纪早期的作品。然而,那树叶已经充满了春意和生命;在图43中,我给出的是树干部分的真实尺寸[15],读者在结合点处看到植物的规律,可能会感到惊讶。所有拙劣的意大利的风景画家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规律,而一位普通的意大利建筑工人在600年前就把它们表达了出来。
我想,现在已经了解了足够多的调解树木结构的内部条件,我们最终能够调查研究树枝和树干方面的伟大规律了。但是,它们太美丽了,我们会给它们单独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