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对风景的四大要素——天空、大地、水和植被的详细讨论,如今我们对特纳的知识范围以及其创作的真实性有了些一般认识。我曾认为没有必要为建筑单列一章,原因是就这一主题而言,我们在第二部分第一章第七节中已经谈论了很多,而风景画家所关心的一般真理仅仅要求简单、直截了当地应用一些原则,而同样的原则风景的其它主题却要求进行最困难、最复杂的应用。特纳的透视知识很可能加强了他对各种主题的安排的能力,不过这方面的无知倒是的确非常可耻,而精通倒不见得有什么荣耀。比如,假如有人犯下了明显的错误,就像在国家美术馆收藏的第14号作品(克劳德的大海之作)中的码头上或者第30号作品中的曲廊中看到的那样,那将是件非常可耻的事,不过在谈论艺术等级时,仍然不能考虑这些点,这就如同我们在评价诗人时,尽管我们可以说某位大诗人不会写字是件很丢脸的事,但是我们却不能凭借这一不足就褫夺他在诗人中的排位。建筑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让艺术家对它遵守或表现成为一种荣耀的事;建筑仅仅是展现他的一般知识的一个简单、清楚的领域。任何土地测量员或工程师画“英雄与林达”中的台阶和栏杆时,都决不会比特纳逊色,然而却只有特纳能够在台阶和栏杆上投下偶然的阴影。不过为了说明特纳作为建筑画家的力量,我也许可以举出《法国河流》中的鲁昂大教堂的正面作为例子,或者以英格兰的埃里大教堂作为例子。在艺术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在无比壮丽和简朴的效果方面,在各个部分的无限复杂方面,能够和前者相比。对我们此前一直努力进行解释和说明的那些真理,就其一般特征我只有几点需要补充。

倘若眼睛或情感没有经过最完美、最实际的解剖学知识的培训,根本无法欣赏梵蒂冈的托索(米开朗基罗的“师傅”)的线条和米开朗基罗最优秀的一幅作品中线条在精确程度上的差别。这种差别体现在非常细腻、毫无踪迹的一些方面,因此尽管我们从结果中能够感觉到,但是在细节中却找不到。然而它们却是那么大,使得托索在艺术上独一无二,孤独而卓尔不群;另一方面,仅仅从真理方面来看,米开朗基罗作品中最精妙的线条也仅仅和古代二流的作品在同一水平,位于“阿波罗和维纳斯”之下,也就是说比托索低两个等级或档次。不过假设有这么一个世上最好的雕塑家,对托索的优点能够完全欣赏,如今让他坐下,手握着笔,告诉我们每一根线条的独特真理体现在何处。他能够用什么话语来让我们感受到一切效果所赖以存在的细如发丝的深度和曲线吗?或者除了强调这条线不如那条线外,不如那一根我们倘若自己感受不到的话、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的线条外,他的话语很能干什么?要不然他也可以用言辞向我们解释某些我们没有体验过的气味或味道,或者其它任何感官主题。所有最高成绩的真理也是这样的,它们与一般的精确所表现出的真理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一些极其微妙之处,只有受过训练的眼睛才会稍稍有所感觉,在表达这些微妙之处时,一切言辞都毫无意义,毫无用处。所以,在我对艺术家的真理所能谈论的一切当中,我只能够将一些粗糙、宽广和能够解释的事物指出来;对于艺术的一切真正的优点所在的微妙而突出的真理进行表述,我感到无能为力(实际上我也没想表述)。我们特纳的作品中能够解释和展示的那些真理都是些具有普通观察力的艺术家就能够表现的真理。省略这些真理很可耻,但是牢记它们也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我的确已经证明了它们曾经被忽视,被那些通常称之为艺术之父的人可耻地忽视,但是在证明特纳不忘这些真理时,我仅仅证明了他在有关真理的知识方面比别人强,我没有透露他作为自然画家的地位方面的消息。不过我们却有理由相信:凡是在广阔、简单、可以演示的事物上总是违背真理的人,在微妙、细腻、不可演示的事物上也不可能特别精确或仔细;我们同样有理由相信的是:凡是论据和证明显示,一贯忠实的人很有可能真实到底,忠实到每一条线及每一条线的阴影。的确,这位技艺高超的艺术家的每一笔都是如此;其基本有点,亦即构成他的作品的真正的至高无上的价值的一切,无法用言语形容:那是每一条线的内在真理,每一种色彩的呼吸,太细腻,太精妙,除了最高级的测试,除了通过广博的知识和长期的观察而获得的那种强烈感情,也不可能通过任何手段证明或确认。在画布上画下两条线,一条正确的,一条错误的。通过仪器根本看不出两者的区别,普通人的眼睛也看不出,没见到时,那一根都不可能被指出来。一个人对它有所感觉,另一个却没有,但是前者的感受或所见却不能用语言传递给后一个:那种感觉和所见是多少年辛劳的回报。我们对大自然的熟悉程度最绝对、最可靠的检验就是我们对特纳的作品的崇敬程度。我们知识有多浅薄,感情有多庸俗,我们对原则的观点有多狭隘,这位画家的作品对我们就有多大妨碍,多么愚蠢;我们对大自然有多熟悉,对大自然的观察有多恒定,对大自然的理解增加了多少,他的作品在我们眼前就会有多辉煌,有多美丽。在我们对上帝的作品的每一个新认识当中,在我们从上帝的创作中获得的每一个新概念中,我们都会发现对特纳作品中从前不理解的东西,如今都有了某种解释或者某种指南。我们漫步欧洲,从这边到那一边,从我们踩过的每一块石头中,从经过我们头顶的每一个天空中,从植物或者土壤的每一种形状中,我们都会接受到对他的原则的新的证明,对他的事实的新的肯定。无论所到何处,我们都会感到他曾在我们之前到达过此处,无论看到什么,我们都会感到他曾在我们之前看到过;我们最后将停止调查,有充分理由相信在他的作品中凡是我们不能解释的部分,凡是我们仍然不喜欢的部分,都有其理由,都和其它部分有其依据,相信甚至在失败或者犯错的地方,失败中也有一种无人能及的美,错误中也有一种谁都没有资格指责的尊严。

在他的思想中,曾经有明显的稳步的前进;他不像少数艺术家那样,没有童年;他的学习过程不仅进步明显,而且进步迅速;在拼搏的不同阶段,有时候瞄准或忽略一个目标,有时候又是另一个。然而从一开始到他事业的巅峰,他从未因为次要真理而牺牲更重要的真理。在他的前进过程中,从前的知识或成就被吸收到后继的知识或成就中,只有在不兼容的情况下才会被抛弃,而且有所抛弃,必有所收获;他最后的作品是他长期积累的知识的总和和完善,被一个感受太多、了解太多、没有时间表达因而不能停下来寻求表达方式或者斟酌词汇的人急不可耐、充满**的表述出来。它们中间有着预言的含混,也有着预言的真理,有着本能和燃烧的语言,这种语言说得越多,表达得越少,因为丰富才会变得含混,因为意义众多,才会变得黑暗。他因为长期训练,所以感觉生动敏锐,所以如今痛苦地感到手的无能,感到色彩的无用,不能够捕捉上帝向他展示的荣耀的一丝阴影或一个图像。“我无法从东方撷取阳光,也不能让它们告诉你们我看见了什么,但是请读一读这个,对它进行解释,然后让我们一起把它记住。我不能从夜空中撷取黑暗,也不能让黑暗告诉你们我看见了什么,但是请读一读这个,对它进行解释,然后让我们一起去感受。假如在你的心中,没有我可以召唤出来为我提供帮助的东西,假如你的精神中没有太阳,你的心中没有**,没有这些尽管模糊,稍纵即逝,但是我却可以唤醒的东西,那么请离开我,因为我无法为你提供对辉煌的大自然的耐心嘲弄和无休无止的谩骂,其原因在于我属于大自然,我为大自然服务。请让其他的仆人模仿其主人的言行,而同时他们却忘记了他的信息。请听我传递那个信息,不过却要记住:神圣真理的教诲仍然必须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