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又一个盛夏来临了。时间对702所的科研人员来说,真是比金子还要宝贵。根据部里的指示,“中国环流器一号”将在9月召开成果鉴定会,向祖国的生日献上一份厚礼。于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又落到了聚变人身上。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702所为“中国环流器一号”的调试工作,投人了很大的人力和物力。直接与间接参加进去的科技人员、干部与工人,就达1000多人。去年年底,研究所表了几十个先进集体,几百名先进个人,康峻山也在其中。702所还被部里命名为先进集体,受到了国务院的隆重表彰。如今面临党和人民的期待,为了实现向国庆节献礼的计划,他们又在继续着更为艰苦卓绝的工作。

那份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七八月正值酷暑,闷热难当,但又是开机调试的黄金季节。有的工作岗位,室温竟达到37摄氏度以上,几乎到了人体生理难以忍受的极限。如果只是热,那么强忍着倒也罢了;可是在电机大厅里,还有高达100分贝的噪声压迫着人们的耳鼓,使人头昏脑涨、神思恍惚。更有那荒郊野外的蚊蝇,四处嗡嗡鸣叫,吮吸着人们的精血……天天如此,时间久了,不少人都开始头痛、失眠,呕吐,“发低烧,甚至白血球下降。可实验紧迫,任务繁重,谁也不愿意抽出时间去看病,都只能咬牙坚持,强挺着忍受。这一份苦楚,也无人诉说。

一个闷热而又宁静的深夜,除了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着那不知疲倦的眼睛,整个研究所似乎都沉睡了。然而在一栋树阴掩映的试验大楼里,仍然亮着一片明晃晃的灯光,同时传来一阵阵富有节奏的敲打声。

大楼的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十几个年轻人正紧张地敲击着台式计算器,进行“中国环流器一号”的试验数据的演算。他们都是不久前,才从重点大学里选拔出来的大学毕业生,经过几个月培训,就成了一支能打硬仗的年轻队伍了。当时的计算条件还十分简陋,所里只有几台电子计算机,而且兆数都不高,也不太灵光,经常在关键时刻卡住。还有许多计算,就得靠这些老式计算器。简单、机械的动作,每人要重复千万次,还要把得出的数据画在比桌面大的图表上,一次就要填几万个。由于工作量很大,最忙的时候,还需要昼夜不停地加班,三班倒轮换着计算、画图、分析、填表……

距国庆节已经不远了,这里的工作更是繁忙而紧张。康峻山也一直盯在这里。连着几个夜晚没睡好觉了,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望着青年们那沁着汗珠的脸庞和全神贯注的神情,心头一阵阵发热。多好的年轻人啊!谁说我们的聚变事业后继无人?此时此刻,他也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怎么样?”他问身边的陈先全,“计算出来的结果,还是不相同吗?”

陈先全是计算机室的副主任,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才生。他还不到40岁,头脑灵活、精明过人。他在工作上仔细密,一丝不苟,还喜欢搞一些别开生面的讨论会,实行科学民主。遇到什么疑难问题,就让大家答辩论证,谁对听谁的。但是年轻人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他就会在大黑板上写出一连串的计算公式,启发你的思路,让你不得不服。他知道康处长询问的是一个重要数据,对“中国环流器一号”的鉴定起着很大作用,也是评估它的一个理论依据。然而他们算了好几遍,数据都不相同,误差竟达一倍以上。现在是第四次重复计算了,可结果仍然令人失望。

陈先全微皱着眉,轻声说: “不一样,又得出了一个新数字……怎么办?”

康峻山没有丝毫犹像,立刻下达了命令:“再接着算。”

年轻人开始了又一轮冲刺。康峻山专注地观察着他们,眼里闪动着信任和喜爱的光芒。他深知这个年轻而又智慧的群体,为计算这些庞大的参数和数据,付出了多么艰巨的努力;因而他特别喜欢这些年轻人,平时也不拘架子,爱和他们打闹逗趣;更为他们每一次的正确计算而欢欣鼓舞。康峻山走到窗前,凝视着研究所的夜景,只见天上的繁星和楼下的灯光,几乎连缀成了一片,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它只属于辛勤的劳动者,属于探索科学奥秘的聚变人。

第六次计算,第七次,第八次……在陈先全的指导下,每一次计算,他们都加进去一些新的元素,以便验证自己的计算结果。这些日子,年轻人的身心也全都沉浸在这些数据的计算中了!他们忘掉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忘掉了对年轻人来说最具**力的很多东西,伴随着他们的只有这些枯燥复杂的数字、公式,以及计算器发出的单调的“哒哒”声响,但康峻山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第九次计算时,潘玉祥和几个所领导也来了。验看了前八次计算那一叠厚厚的手稿,青年们严谨的科研作风,勤劳的工作态度,都博得了老一代的赞赏。潘玉祥高兴地对康峻山说:“他们干得不错,这些年轻人,正是我们核聚变事业的希望!”

当正确的结果终于得出来,已是次日凌晨。康峻山望着大家那一张张疲惫的脸,怜爱又关切地说:“赶快回去休息吧!一定要睡个好觉,过两天再来上班。”

但是康峻山自己却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他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监测中心就派人把他找去,说是那里出事儿了,这件事还和潘承业有关。

播承业是半年前调到监测中心的。这一天中午,林艳从食堂买来饭菜又给他送去,两人就在机房里一起吃。林艳在工会上班,工作太轻松了,脑子里就转个不停,又提起要调走的事,说等鉴定会开完之后,就打请调报告。潘承业想到老爸的病还没全好,不敢应声,两口子就吵了起来,好不容易被人劝开。妻子走后,潘承业心绪不宁,注意力不集中,他又没戴眼镜,眼神也不好,在一条监测温度的曲线上,居然漏标了一个数据,这个已经连续监测了快48小时的试验,便出现了不连贯的曲线。当班室领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让人通知了科研计划处,等着康峻山来处理。

康峻山连忙赶去,优心如焚地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潘承业起初很慌张,转念一想,又觉得试验都快做完了,就一个数据没监测上,有什么关系?他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再过半小时,这个试验就要结束了!可以说,一切都正常,就一个小数据没点上,也不要紧,对整个试验的监测,没什么影响……”

康峻山听说了原委,却没办法平静下来,好朋友的态度也让他很生气。他脸色铁青,瞪着潘承业:“你怎么能这么说?就要召开鉴定会了,所领导三番五次地强调,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你却在试验就要结束的时候,捅下这个娄子!虽然是一个影响不大的因素,但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无法在如此重要的成果鉴定会上,拿出扎实可靠的理论依据来。难道你不清楚这一点?”

潘承先是一惊,继而也气愤地嚷道:“康峻山,这不过是试验中出现的一点小小差错,应该是在误差之内,你又何必大惊小怪?看来还要给我上纲上线呢!”

康峻山简直不敢相信,潘承业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咬了咬嘴唇,才控制住自己的火气,又冷静地把其他人都叫来,说:“我要看看你们所有的监测数据,尤其是最后的几根曲线……”

众人立刻拿来了全部数据和图表。这次试验共是100条曲线,潘承业就是在第98根曲线上出的问题。康峻山用铅笔和标尺仔细地清点着这些数据,脑海里也在飞快地思考这件事。倘若用理论数据去粗估,这个数据并不是关键数据,或许对试验影响不大……但是康峻山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能去冒这个风险。因为这些试验都与“中国环流器一号”有关,龙头一点,就龙身大摆。万一因为这个数据和这条曲线的问题,而牵一发动全身,最后也可能会影响全局。这种情况未免进退两难,而且无论康峻山做出什么决策,都会面临那重达千钧的压力。

“事大如天,必须慎重。”康梭山考虑再三,对当班室领导和潘承业说,“我建议,这个试验重新来过,再做一遍。”

“什么?”潘承业惊讶地喊道,“我的老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康峻山态度很认真,他看当班的室领导不做声,又说,“尽管只是一个数据,但我们不能放过,也许就在这一个点上,会出大问题!”

“可是总共有100条曲线,一万个数据呢!还有几十个小时的时间!”潘承业长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数据,就要全部重新来过?”

当班领导犹豫不决:“出这个差错时,我们已经监测了将近48个小时,离原定的时间也误差不多了。何况试验进行到现在,已经测定了将近一万个数据,都没有出现任何反常情况……这一个点的数据,就有那么重要?为了它,还一定要重新来过?”

“我认为有必要。”康峻山坚决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潘承业不以为然:“万一的可能性,毕竟是很小嘛,值得为这个兴师动众?”

康峻山直视着他,神情更加严肃:“可是我们搞科研做实验,不能存在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你们应该知道,偶然因素中,也包含着必然因素!”

“说得好!”不知道何时,潘玉祥也来到了监测中心,他走到康竣山面前,微笑地点点头,眼睛里散发出欣慰的光彩。“峻山,你应该坚持原则,我支持你!”

潘承业见老爸来了,连忙戴上眼镜,往众人背后躲。潘玉祥一把揪出了他,气得五官都错了位,“你呀你,可真给我丢脸!告诉我,你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

潘承业吓得似乎矮了半截,连忙把责任推到妻子身上:“都是林艳她,她来得不是时候……她要是晚来半个小时,一切不都结束了?”

潘玉祥逼视着儿子,痛心地皱紧了眉:“我看是你的责任心出了问题,还推到老婆身上…”他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又按住了上腹部。

康峻山连忙扶他坐下,劝慰道:“潘老,您不能生气,别又伤了身子!”

潘承业也连忙说:“我错了,爸,您别生气呀!这都怪我不好……”

康峻山见他神情狼狈不堪,不想再指责他,潘玉祥却控制不住满腔的火气,又狠狠地数落下去:“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不好好干工作,成天就想着自己的破事儿,不出差错才怪呢!峻山刚才说得对,事大如天……可你呢,肚子里净是那些花花肠子,什么时候才能把工作真正地放在心头?儿子,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会给我们的事业酿成大错,甚至犯罪,你明白吗?”

潘承业心里受到了震动,但嘴上还是不服气,又嘟浓着:“是我错了,可我觉得,问题没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已经是最后一条曲线了,试验马上就要结束,为了这一个点,又把全部试验都推倒重来……这,我确实不能理解!”

“你!”潘玉祥又站起来,一只手抖抖地指着他,声音也气得发颇,“那你就好好地去想想吧!你已经犯下了这么大的过失,给我们的核聚变试验造成了损失,居然还要辈嘴……要是在家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当班的室领导又走上前,迟疑着问他:“潘老,我也有些看法。这一万个数据中,有一个点漏标了,误测了,就算是情况有些不大正常,也用不着推倒重来吧?这要给所里造成多大的浪费啊,真有这个必要吗?”

“不,一定要这么做!”潘玉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这不仅是一个点的间题,也是一种科学的态度。康峻山坚持得没错,在科研实验的问题上,我们必须一丝不苟!决不允许有万一的情况出现……”

他这么一说,那个室领导也有所触动,就自我解嘲地笑起来:“看来,我也跟着错了,应该作检讨。”

康峻山见众人的意见统一了,连忙让人送潘老回去,潘玉祥却拉住他的手不放, 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峻山啊,你能这样处理问题,我很高兴……”

送走了因激动而感情迸发的老科学,康峻山马不停蹄地组织力量,昼夜兼程地投人到新一轮的试验中。播承业不敢回家,也继续跟班。通过这次事故,人们更加提高了替惕,决不放过任何可疑因素。康峻山也顾不上回家,通宵达旦地守在这个监测室里,随时听取试验的进度和难点,还有异常情况以及数据的报告……

又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奋战,终于得出了一组更为可靠的新数据,康峻山那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试验结束后,他才感到自己再也支持不住了。推出自行车,他竟连骑车回家的劲儿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挨到自家的小院,进门后双腿一软,又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你怎么啦?”正在屋里焦急等候的谢若媛看见了,连忙冲出来,费力地扶起了身躯高大的丈夫,“是不是病了?你几天没有回家了?都把人给急死了……”

“没关系,我死不了!”康峻山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老婆,你知道吗?事大如天,就得放胆,这才叫扎扎实实搞科研!”

这一年的时间,谢若媛跟丈夫的关系改善了不少。她听从了潘雅书的教诲,决心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居然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去年年底,她和康峻山还被评为所里的“模范夫妻”,那块光荣匾至今还挂在院门口呢!

当天晚上,谢若媛给康峻山煮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高高兴兴地看着他吃下去,又给他揉着肩臂,把自己的工作汇报了一遍。康峻山回家后绝口不提自己的工作,谢若媛恰恰相反,事事都要告诉他,希望他给她拿个主意。康峻山因此常笑道:“我可不是你的拐棍啊,遇事还得自己有主张。”而谢若媛总是撅着嘴说:“谁叫咱们是模范夫妻呢?你不帮我谁帮我?”康峻山其实也乐于如此,他从事领导工作多年,当然有很多心得体会。这种交流最近成了夫妻之间的赏心乐事,两个人都津津乐道。

这个晚上,康峻山听说谢若媛已被调到会务组,参加了“中国环流器一号”的成果鉴定会准备工作,就笑道:“李心田可真会用人!这还不是因为你老爸,转业后到了江州宾馆。他知道开这个会,房间一定很紧张,所以就未雨绸缪。”

康峻山真是一语中的。这个大型会议正值金秋,又在国庆大假之前,不少外地游客向往江州的风景名胜,已把这座小城里有限的宾馆、旅馆都占去了一多半。而研究所里的招待所又因房间太少,也接待不了多少人员。这段时间李心田闹得焦头烂额,才灵机一动,起用了谢若媛这个生力军。谢若媛在康峻山的指点下,用702所的名义,提前把她老爸所在的江州市最大的宾馆主楼,包下了一半房间。尽管如此,这个盛况空前的大会到来时,仍把她给弄得一筹莫展。

正当金橘压枝、芳香四滋之际,在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工程调试和运行实验之后,国家重点建设项目“中国环流器一号”的装置工程竣工验收暨技术成果鉴定大会将同时召开。科研工作者们十几年来踏着朝霞出,披着星星归,风里来雨里去,冒着盛夏酷暑,忍受数九严寒,度过了几千个艰苦奋战的日日夜夜,现在到了向党和人民呈上一份成绩单的时候,人人都很兴奋,个个都挺踊跃。整个研究所全体总动员,投人到大会的准备工作中,还搞了一次大扫除。所领导提出来,不但要把密如蛛网的各种管道都清除干净,水、电、气等地面设施也要达到清洁标准,各个大厅和实验室里的仪器、仪表,更是要符合清洁要求。所里上上下下,1000多人都行动起来,不分职务高低,不管身体强弱,大家争先恐后地搞卫生。人们用拖布、扫帚、毛巾和抹布蹲着扫、跪着洗,甚至在狭窄的地方爬着擦,整整干了一天,把研究所的门窗、墙壁、地面、设备、管道,还有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准备迎接尊贵的客人们。

客人来自四面八方,有部里的领导和兄弟院所的同志,还有来自国外的科学家们,所以接待任务很重,规模和级别都不小。虽然李心田早有安排,从其他科室借调了一些人手,组成了庞大的会务组,但是这些人手没经验,反而给李心田增添了不少麻烦。谢若媛也闹了一些笑话,并因此结识了来自北京的A工业部科技局副局长江河。

因为参会人员都是核工业战线的科技精英,他们不同国度、不同级别、不同性别又不同年龄,也确实难坏了会务组。谢若媛专管分配房间,她为此跟老爸又发火又撒娇,但落实到她手上的高级房间仍然不多。而与会者除了几个部长、副部长,还有若干名人学者、专家教授,个个都很有身份,来头颇大,谁也惹不起。李心田就告诉她内外有别,外单位的客人一定要安排好,本部委和本系统的客人就受点委屈。谢若媛很想把这份一作干好,让大家都满意,于是调了好几次房间,让一些客人搬进搬出,闹得人仰马翻。李心田又跑来告诉她,要特别留意一个名叫江河的人,他是部里除了部领导外,级别最大的官儿了,更重要的是,他直接管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他!

谢若媛连忙在名册上查来查去,又在一个四人铺的房间里找到了江河。他正伏在一张矮小的桌子上写材料,房间里灯光昏暗,陈设简陋,谢若媛自己看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就客客气气地对他说,想给他调换一个好点儿的房,是双人铺的标准间,她还赔笑道:“这样好方便你看文件、写材料。”

不料江河却挥挥手说:“不用了,我来这儿才半天,已经换了三次房,一次比一次差……你要让我搬去的那个房间,你可能忘了,三小时前,你才把我赶了出来!”

谢若媛大吃一惊,紧接着目瞪口呆,不由得仔细打量他。只见这位来自首都的干部朴实无华,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服外套,下面是一条揉得不像样的裤子。他身材也说不上高大,相貌更是平淡无奇,怪不得自己没认出他来!因为他的模样就土里土气,也难怪自己目中无人。谢若媛又想,他爹一定是陕北农民,几代里才出了这么一个大学生。见他仍是不肯换房,谢若媛也就不再坚持,回去报告了李心田。

“这位副局长啊,整个儿就是一个老陕!”她说着。还捂着嘴直笑。

“你可别小看他!”李心田警告说,“人家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父亲又是北京的高级干部,绝对见过大世面!而且人家正管着咱们,每年的科研经费,都要从他手上过,说不定呀,还是咱们702所的救世主呢!你可要小心侍候着!”

谢若媛发出欢快的笑声,像个清纯的小女生。李心田知道她最近跟康峻山关系很好,革命进人了**,所以青春焕发,千什么都兴致勃勃{看着她轻盈地转身走开,李心田不禁暗暗叹服,好你个康峻山,看你给老婆一点甜头,就把她给美的!李心田一向认为,康峻山日后必将成为702所的栋梁,他岳父播玉祥也多次说,退休后就要把位子让给康峻山。李心田很高兴,看来好朋友的家庭生活一片灿烂,晴空万里。

第二天早晨的江州,也迎来了一个景色壮丽的黎明,排红的云霞似乎在人们心中点燃了一把火炬。吃过早饭,参加会议的代表们就分乘几部大客车,在灿烂的曙色金辉中,沿着奔腾的大渡河往702所驶去。青翠欲滴的竹林从车窗外依次掠过, 田埂上有一些大树,叶子的颜色已渐渐明亮起来,很快就要泛出嫣红的色彩。轻柔的晨风吹拂在脸上,给人以沁人肺腑的凉爽,宾客们谈笑风生,议论着这件核工业的盛事。脚下的大渡河鼓**起它那粗犷的旋律,又在人们心头奏响了一曲欢歌……

谢若媛和江河上了同一辆车,坐进了同一排座位,当大家谈锋正健的时候,江河却默不作声。谢若媛向邻座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发现他今天完全换了一个模样。这位北京的副局长穿上一条米黄色的笔挺长裤,洁净的白色衬衫规整地扎在裤腰里,脚登一双浅色皮鞋,一看就不是中国货。此时的他年轻而精悍,生机勃勃,精力充沛,两眼炯炯有神,神色在严肃中又带有微笑,显得平易近人,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竟然都展露出一种非凡的气质。谢若媛看了,又一次目瞪口呆。

谢若媛觉得自己作为主人,非得说些什么不可,就带着尊敬轻声问:“哎,昨晚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是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我不该折腾你,对不起了!”

江河撩了撩一头乌黑而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你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怎么会责怪你?不过你这个女同志,显然是记性不好……”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起来。谢若媛又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的形象尚属英俊,只是一脸沧桑,丝丝缕缕的细小皱纹,都留下了被岁月磨砺过的痕迹。

“真是对不起了,我还叫你老陕,真是对领导大不敬!”她说着,又咯咯笑起来。

“老陕?这是什么意思?”他竟浑然不觉的样子。

谢若媛只好喃喃地承认,就是很土的意思。她以为对方这下肯定会生气了,不料江河只是淡淡一笑,嘴边**开了细细的笑纹。说行啊,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接着,他又把目光凝聚向远山,陷人了深沉的默想,仿佛在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江河刚满42岁,正是一个在方方面面都达到成熟的年龄,也是一个在感情和理智上都达到均衡状态的年龄。他生性朴实,待人处世喜欢无拘无束,和人接触能很快进人,没有任何陌生的距离感。虽然年纪轻轻就已居高位,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慑人的吸引力,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深刻或者富有个性的。然而时间长了,人们就会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显得那么有分寸。若即若离又不卑不亢,正是他性格的内在魅力。此时谢若媛‘不知道,江河果真在思考着一个702所何去何从的问题,也是这个全国唯一的核聚变研究所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虽然江河是第一次来到702所,但他踏进所里,仿佛对一切都不陌生,只是脸上那一缕迷惘变成了惊诧。他和贵宾们在所领导的陪同下,沿着绿树菊郁的林**步人主机大厅,一路上他神情庄重,一声不吭。主机大厅整洁、肃穆,高悬在头顶的碘钨灯发出耀

眼的光芒,中国最大的托卡马克装置拔地而起,蔚为壮观,引得众宾客纷纷拥上前去,想仔细地看个究竟。江河也走近了它,时而抬头仰望,时而探腰俯视,眼里隐约浮现着激动的情绪,额角上也沁出了粒粒汗珠。在遥远的西部,在群山的簇拥之中,竟然意想不到地诞生了这个“中国环流器一号气国家的投资,人民的期望,多少科研工作者的血汗和日夜辛劳……如今正是收获的季节,核聚变研究的光辉时代也应该到来,然而他却给人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的心为此忐忑不安。

这个鉴定会开得很成功。国家验收小组庄严地宜布:实验证明,该装置设计可行,性能良好,工程质量优良,经验收合格,决定“中国环流器一号”工程可以正式交付使用。接着,江河又代表A工业部科技局宣布:通过一年的装置调试和物理实验,结果表明:“中国环流器一号”已经达到预先设计的技术指标,并且基本达到了这一类型的受控核聚变实验装置的国际水平,从而具备了进一步参与国际核聚变研究的竞争与合作的条件。他还指出,702所对托卡马克装置进行了深人而富有创新的研制,并且培养了一支高平的科研队伍,还取得了上百项科技成果,国家科技部门将给予确认。

江河发言时,在台上站得笔直,显得神采奕奕,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场内的气氛紧张而严肃,人们的目光都凝视着这个北京来的年轻局长。谢若媛坐在最后排,听见不少人在用钦佩的口吻议论他:“听说他是部里最年轻的局长。”“好像有一些背景?,“你说错了,人家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一切都是自己闯出来的!”“瞧,他思路多清晰,语言能力也很强。”“字里行间,对咱们研究所评价挺高啊“”总之,人们都从这番总结报告中,听出了上级对702所的表彰,也受到了鞭策和鼓励。

从这一天起,我国成为继美、苏、西欧、 日本之后,以中等以上规模装置开展受控核聚变实验研究的国家;在实现受控核聚变、研制人造太阳这场高科技革命的潮流中,进人了世界先进国家之列!这是我国受控核聚变研究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中国人骄傲和欢呼的日子!

国家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电波,又迅速强劲地射向天空,向全世界宣告了中国人的这一盛事!各大报和全国各省许多报纸,也纷纷在重要位置发布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为中国人造太阳这一炫目的光辉而齐声高赞。此后,“中国环流器一号”装置工程通过验收投人运行,并取得许多项科技成果这件事,又被推向了当年的中国十大新闻和十大科技成就的宝座,闪耀出夺目的光彩!

当天有许多新闻单位来采访,还找到大会主持者潘玉祥,想为他拍照,替他录音,但老科学断然拒绝了。他说:“‘中国环流器一号’的成功,是集体奋斗的结晶,不能宣传我一个人。何况,这一成功不过是个开头,受控核聚变研究的道路还很漫长。”

受此礼赞,获此殊荣,702所的科研工作者当之无愧。他们通过十几年的艰苦工作,使“中国环流器一号”这个我国最大的托卡马克装置,完全实现了自己设计、 自己研究、 自己制造,填补了国内许多项空白技术,充分证明我国独立设计、研制这类复杂大型的电物理装置的能力,已经发生了一个飞跃。由于装置的各种设备部件几乎全是非标准件,技术要求高,生产难度大,又带动了我国机电加工和材料工业的发展,使我国新掌握了大量高难技术和新型工艺,并锻炼培养了大批科技人才,为促进我国的科学技术进步做出了显著的贡献,并因此成为我国现代化取得的一项重要进展,为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史谱写了一个光辉的篇章!

就在这普天同庆、欢呼胜利的时刻,一个坏消息在所里悄悄传开了——据说上面要搞机构改革,A工业部也要撤销,702所又将面临一个艰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