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八矬子临随特混骑兵队出发前做了三件事,因与这位警察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有关故记述之。特务想到谁要杀自己,却死在他认为不能杀他的人手里。现在他做三件事的头一件:逛窑子。
“找我?”老鸨子栾淑月见到一匹吃回头草的马。
也怪了,每次来都找小香,今天却十分想一个熟悉的肚皮。
“插门吧。”他说。
“那什么你……”动起真章来,她觉得不可思议。
“咋地你不愿意侍候我?”
“我是说你还记着老地方啊!”她以为他彻底忘了自己,那个让他神魂颠倒、发疯发狂的地方,他竟然要旧地重游。
“等等,我去给五大仙上炷香。”栾淑月有了喜事不忘谢保家仙,她设一间密室供的是刺猬、黄鼠狼、老鳖、老鼠、蛇五大仙。
“女人真是麻烦。”冯八矬子做好了重访故地的准备,当年,陶奎元把他送到栾淑月面前,她还是**时代,他们之间生出一个词汇——地方,指的什么,属于两人专用隐语,比如:想那地方?死都不忘那地方!为那地方死也值。
**时刻的誓言往往靠不住,有了小香他便忘了地方,至少忘了有半年多了,因此他忽然要重访故地,她乐得给五大仙上香磕头。
晨阳把大茶壶荣锁的罗圈儿秃发型映在窗户纸上,冯八矬子从被窝爬出来,他决定走啦。
“我不送你了。”她没睁眼睛说。
冯八矬子走出去,大茶壶荣锁接力似地钻入被窝来。
“赶热被窝子。”她粘乎乎地说。
赶热被窝子是专指晨男女**,大茶壶和老鸨子做这种事称不上**,狭义地说赶热被窝子,也贴切。
北风朝衣服里灌,冯八矬子觉得有些冷,他想喝酒了,正好陶奎元在一家小酒馆请他。
“局长,你这是?”一桌子菜,冯八矬子不好意思起来。
“犒劳你呀!”陶奎元点了水饺,说。“老话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为你送行,吃饺子。”
“请问警官要什么馅儿?”跑堂的问。
“八矬子,你说。”
“局长说。”
“为你送行,你说你说。”
“大萝卜驴肉。”
“对不起,驴肉没有啦。”跑堂的说,“有马肉。”
“那就马肉。”冯八矬子说。
酒菜端上桌,陶奎元举起杯说:“兄弟,这次辛苦你啦。”
“局长……”冯八矬子说了感激的话。
“兄弟啊,告诉你一件好事。”陶奎元压低声音说,“等你回来,你就是三江县警察局的副局长了。”
副局长?冯八矬子没惊没喜,因为他不信。这个职位表面是四平街警察局说了算,其实,三江县警察局副局长的人选权利在角山荣手里,有消息说角山荣要出任三江县的副县长。在这里说明一下伪满洲国的政治体制,各级政权中,日本人只担任副职,譬如副县长,副镇长,副校长,连开火车的正司机是中国人,副司机却是日本人,表面上看中国人说了算,实质正职只是摆设,副职掌握实权。
“角山荣亲口对我说的。”陶奎元说,“此次对你是一大考验,好好表现哟!”
“是吗?”冯八矬子将信将疑,日本人的话虚虚实实,谁说得上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比如山口枝子的问题上,翻车倒包的(反复无常),风一阵,雨一阵,让人无所适从。
“你还别不信,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的。”陶奎元说。
这个话题在酒桌间徜徉,差不多都喝得接乎上潮土,冯八矬子忽然发现局长耳根后有块很新的伤。
“怎么啦,局长。”他问。
“对你就什么都不瞒啦。”陶奎元说,“四凤咬的。”
“咬,三姨太咬你?”
“她不让上……”
上是特指,冯八矬子也经常用这个字,能想象到一个吃补药的男人,将是洪水猛兽。
“不说了,不说了。”陶奎元说,“八矬子,你临走要嘱咐好魏满堂,盯死徐家药店……”
“我明白局长。”冯八矬子说。
第三件事,冯八矬子在下午做的,他找出来魏满堂,不满意的口吻道:“你去徐家几个月,狗毛情报没搞到。”
“不是没有嘛。”魏满堂这样说,心里老不服气。事实他已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徐家药店修了间密室,目前,他还没机会接近密室,自然不清楚里边的秘密。猜测药店的贵重药材如山参、麝香、川贝、藏红花、虫草什么的,可能放在里面。他生疑的是,徐德富去了几次那里,他去干什么?
“那你就抓紧有。” 冯八矬子生命中最后一次对魏满堂发号施令,他以后再也没机会。
“挨顿狗屁呲!”魏满堂心里骂道,他对特务科长忒儿塌的怨恨,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这也是他没把发现徐家修密室的事报告给冯八矬子的原因,事儿没弄准,说了免不了又挨狗屁呲。
“多长一只眼吧。”冯八矬子说。
魏满堂点头称是,心里暗暗用上劲:我真的搞到重要的情报给你看!药店伙计发觉密室,徐家人没一个人察觉。
天气很冷,东屋炕上,徐德富、徐郑氏围着火盆烤手。
“今年冬天,往死冷。”徐郑氏说。
徐德富朝上翻火盆里的火,说:“你叫二嫂耳房多烧些火。”
“他明天走吗?”徐郑氏问,对她来说那个带德中信来的年轻人很是神秘,腿伤已经治好,准备走了。
“差不多。”徐德富说得含糊其辞。家里只三人知道此人来的目的,他和程先生及管家,治疗红伤的药准备好了,走的日子已确定,明晚走。
二嫂和女儿小娟在家,也守在灰色狼屎泥火盆旁,太阳光移出屋子,她说:“小娟看家,不准出屋,我去买大酱。”
“我怕。”
“怕什么,”二嫂拉过睡在炕上老猫,它经常和女儿作伴,“和花花在家。”花花是只狸猫。
小娟搂住猫,看着母亲拎着只罐子出门去。
花花开始还很尽职尽责,过了一会儿就要出去。小娟想找一根绳子拴上它,她顺手拿起晾在炕上的草绿色腿带子,系上猫。
“你怎么还挣啊?你要撒尿吧,我牵你出去。”小娟牵狗似的牵着猫,违背了母亲的命令,来到院子里。
药店的后院很空旷,左一堆右一堆晾着草药,魏满堂翻动蒡风,目光落在拴猫的东西上,眼睛一亮,这显然不是民用腿带子,是军用……哦,密室里有人,而且还是个军人。
魏满堂往下盼望的是天快黑下来,好去警察局向冯八矬子报告。他不知道特务科长于昨天晚上随特混骑兵队离开了亮子里镇。药店关门后,他寻个理由出了药店。
举嘴子在一条黑胡同快步上前,一刀将魏满堂捅倒,胸口咕嘟咕嘟朝外冒血。
“你是谁?”
“我是刘傻子大当家的兄弟。”举嘴子捅第二刀时说。
魏满堂再也说不出话来,永远也不能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