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剿匪马队夜晚到的,徐家大院门敞开,撤掉了平日用来拦车挡马的高高门槛,角山荣率队骑马直接进院。

兵警马队到来之前,当家的徐德富对家人吩咐:都呆在各自的屋子里,不准与兵警接触,尤其是夜晚,不准随便到院子里走动。后院正房堂屋的炕上,挤满了徐家的人。

徐郑氏身后两个孩子,噤若寒蝉。小闯子――徐梦人头窝在二嫂怀抱里,大气不敢出。孩子们这样,与大人们的吓唬有关,说兵警马鞭子专抽小孩什么的。

“满院枪啊马的,这几天都别出去……”徐德富始终不放心,警察啥德性,日本兵啥德性他清楚,说,“孩子们交二嫂,看住他们。二嫂和小闯子睡里屋,别回厢房去了,离那些人远一点儿好。”

“哎!”二嫂答应着。

“外边的事有时仿应酬着,”徐德富瞅着徐郑氏说,他不是让夫人去做厨房的活儿,她是大奶奶,去支支嘴,给兵警做饭,出不得差错。“你帮王妈忙活忙活锅上锅下,日本人吃的饭菜要加细做。”

“不一锅出啊?”徐郑氏以为兵警吃一样饭菜。

“你没看见吗,日本兵吃大米,警察吃高粱米……”徐德富听人说满洲国兵和日本兵分灶,吃的不一样,何况是警察啦。他说,“照冯科长安排的做吧。”

嘟!嘟嘟!院子里突然响起集合的哨子声,咿哩哇啦日本语听不懂,从警察的喊叫声听出来他们要行动,炕上的徐家人数双目光射向窗户。

人马聚集在大院里,角山荣、陶奎元、冯八矬子、占大队长分别骑在高头大马上。

“出发!”角山荣一扬手道。

日本宪兵队、警察马队出院子,谢时仿关上院大门。

“走了?”佟大板子从西厢房出来,问。

“夜晚行动,还回来。”谢时仿说,“大板子,你帮打扫打扫牲口棚子,我去告诉当家的一声。”

“都出去了?”徐德富问。

“一个没剩,冯八矬子说明早回来吃饭。”谢时仿说。

“夜半三更他们去收枪?”

“不是。”谢时仿摇摇头道,“去剿胡子,我听到久占对他手下的用黑话说去打邪杈子。”

打邪杈子,是胡子对小绺胡子的蔑视称呼。人强马壮局红管亮的大绺子,看不起不成气候的小绺子,也决不许他们的存在,每年都要去杀他们灭他们。兵警联合兴师动众,显然不是剿杀小绺胡子。

谢时仿从兵警的只言半语听出来像是去王家窝堡那一带,他们每人胳膊上扎条白布条,显然是为夜间行动相互辨认。

王家窝堡?徐德富皱了下眉头,神色有些不安道:“那儿离蒲棒沟很近。”

“对呀,怎么?”

“呜,没什么。”徐德富镇静下来,说,“时仿,明个儿杀头猪吧。”

“给他们吃……”谢时仿有些不情愿道,“那几头克郎(阉猪)才加料,还没膘。”

“挑头肥点儿的宰,矬子里头拔大个儿吧,对他们怠慢不得。”徐德富问:“梦天是不是跟去啦?”

“去了。”

“梦天还没动过枪哪,唉!”徐德富担心道。

“大少爷机灵,没事的。”谢时仿劝慰东家说,先前,他偷偷将徐梦天拉到一边,叮嘱说:“别往前冲。”

“我知道。”

“胡子打枪准呢。”

“我知道。”

“大少爷,当家担心……”

“管家,别跟我爹说去剿胡子,省得他担忧。”徐梦天懂事地说。

“子弹不长眼啊。”徐德富忧心忡忡,说,“时仿,这几天佟大板子也别出车了,留下帮你照眼院子,我不宜出头露面太多,你多操心啦。”

“当家的只管放心。”谢时仿说。

天刚蒙蒙亮,徐德富被院子里的嘈杂声惊醒,披着被坐起来凑到窗户前,朝外望。

“他们回来啦。”徐郑氏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向发髻上别疙瘩针,“昨晚上你翻身打滚的,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倒(躺)一会儿,睡个回龙觉,我去伙房。”

“睡不着,还是起来。”徐德富拽过来棉裤,准备穿上。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德成,放心不下梦天……”

徐德富穿好衣服并未下炕,坐在炕上抽烟,院子里已经静寂下来。

“我去看看梦天。”徐郑氏说。

“别去,我们接触多了不好,万一他们的行动走露风声什么的,会怀疑我们,避嫌。”徐德富阻拦道。

“看看儿子……”

“别忘了他现在是警察,在执行任务。”

“看自己的儿子都受限制,哪门子道理呀?”徐郑氏喃喃道。“当家的,”谢时仿来到窗前,轻声问:“起炕没?”“起来了,进屋吧。”徐德富让管家进来。

“梦天少爷让我告诉你和太太,他和两名警察守西北炮台呢。”谢时仿说。

这是最好的消息,徐德富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儿子没事就好。可是一天的阴云并没散尽,那德成呢?

“他们没一个受伤的,瞅那样没动枪。”

本来也不能确定兵警就去围剿三弟他们,这不是没动一枪,没必要担心啦。

“倒不是空手而归,五花大绑带回一个人来。”谢时仿说。

“绑……”

“王家窝堡的王顺福。”谢时仿说,“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押着,事儿小不了。”

“逮他?犯了什么事?”徐德富疑问道,“莫非他当了胡子?”

徐德富不相信王顺福当胡子,他们俩是同窗,当年王老爷子拉来一车秫秆(相当于今天的学杂费)卸在徐家大院,王顺福就算上了私塾,和徐德富一起读书。

“就他那耗子胆,枪响还不吓尿裤子,他不敢当胡子。”谢时仿也不信,没当胡子被剿胡子的兵警给逮来,就无法解释。

“搁耳朵摸摸,到底因为啥。”当家的吩咐道。

“呆(过)会儿给他送饭是个机会,我试试。”谢时仿说。早晨,谢时仿提着一只饭篮子来到后院。“谢管家。”持枪的警察客气地打招呼道。

“给他送早饭。”谢时仿举了举手里的饭篮子。

“送吧,送吧。”警察准许,先前听见前院猪叫嘴巴就湿了,问管家:“杀猪?”

“杀猪,犒劳弟兄们啊。”谢时仿说。

“灌血肠?”嘴馋的警察问。

“杀猪哪能不灌血肠呢,还有汆白肉。”谢时仿往杀猪菜上说,大骨头炖酸菜、裁骨肉什么的。说吃能分散看守的注意力,为接触王顺福排除障碍。

“说得我哈拉子(口水)都淌出来了。”警察说着情绪低落下去,浅声问:“日本人单吃?”

谢管家听明白了,警察为待遇的不公怨怼。管家说:“你们到了徐家都是客人,有一样客人做两样饭的吗?杀猪给你们大家吃的。”

“谢管家,饭送进去吧。”警察听了这番话打心眼往外高兴,说。

王顺福被捆绑在一间空屋子的柱脚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谢管家……”

“嘘!——”谢时仿拇指放在唇边,制止他大声说话,到跟前问:“咋回事啊?”

“他们说我通匪,生呲拉(活活)地把我给逮来……”王顺福声音极低地道,“快请当家的救我。”

谢时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便走出去。门口,谢时仿对警察说:“他手绑着,没法使筷子吃饭。”

“忘了这茬儿啦。”警察走进来,给他松了绑。

谢时仿回到正房堂屋,说:“王顺福说警察诬赖他通匪,就逮来了。他自己是这样说的,求你救救他。”

徐德富对王顺福也算知其大概,过去与他有些来往,见死不能不救。问题是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法伸手。

“他要是和胡子牵连上,恐怕是死定啦。”谢时仿说。

“打紧的是掏出实底,有一点儿希望,还是要救他。时仿,你找个机会问问梦天,我套一套陶奎元,看能否套出点儿话来。”

“这种事找大少爷,太危险。”

“不问他,还有谁可问呢?时仿,去吧,策略点儿。”徐德富要设法救出王顺福,想到一个人,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此人和日本人能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