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崇自己在酒馆里喝着闷酒,身心上的不快,只能靠酒来消愁,然而酒呢,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举杯消愁愁更愁”。
顾呈衍找了他许久,几乎将大半个京城走遍,才找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这小酒馆是新开的,也算是裴崇名下的小酒馆了,顾呈衍有段时间不与他在一起,所以也不晓得这家新开的‘浮沉酒馆’。
裴崇没喝醉,只是微醺,加之夏日,就显得面色有些红润。
他正举着碗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还未等放下碗,就听见了剑鞘敲击在桌案上的声音,他一个抖擞,将碗放下,静静的看着对面的人。
“你在做什么?”顾呈衍一声质问,让裴崇微微的看他一眼,便立刻转身去要酒,顾呈衍给拦了下来,又问一次,“你在做什么!”
裴崇拿着酒碗,“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喝酒啊!”
顾呈衍将他的酒碗抢过来,狠狠的撂在桌上,“你喝的哪门子酒?你是失势了,还是彻底失败了?他裴滕当上太子了?”
裴崇闭着眼睛,仿佛无比痛苦,也不言语。
顾呈衍道,“好。我知道了,因为纯昇。”
裴崇平静的喘息着,睁开眼看着他。
酒碗里的酒还因为方才的争抢而摇晃着,仿佛马上就要溢出来,洒在桌子上。顾呈衍轻拍了两下桌子,紧紧的盯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我来是要告诉你,小心纯昇,她没你想的那么衷心。谋士没了可以再找,你又何必这样?”
裴崇本就怀疑纯昇,如今连顾呈衍也这么说了,裴崇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纯昇如今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与代裕修站在一起,而代裕修帮裴滕帮的最甚,裴崇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再相信她。
“你查到了什么?”他清楚又深邃的双眸像敏锐的鹰一般盯着顾呈衍。
顾呈衍深呼吸一下,才探身上前,对裴崇道,“她总去见代裕修,这你也知道,但你不知道,代裕修的计策,都是纯昇出的。总之,现在还没查到明确的证据,我只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要么让她滚,要么就查清楚她到底在瞒着你做什么计划!”
“我知道了——”裴崇极其的平静,仿佛顾呈衍方才的话没说过。
顾呈衍惊讶着,“完了?”
裴崇点头,“完了。”
“醒酒了?”
“从来没醉过。”
顾呈衍担忧的看了看他,起身把剑握在手上,“也罢,无论如何,你别忘了,我永远站你这边。”
他拍拍裴崇的肩膀就离去了,没过多的说什么,只留下裴崇一人,继续倒酒,喝酒。
纯昇这几日就从未摘下过面纱,无论做什么事,无论干什么,睡觉或者梳妆,都是自己带着面纱来的,而且陈彧是除了纯昇休息的时候,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纯昇的。
他看着久久没动静的崇王府,问纯昇,“姑娘,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纯昇轻描着眉毛,笑着道,“等他下定决心了,自然就来了。”
“姑娘不怕吗?”
纯昇放下眉笔,端庄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怕,所以我才让你一刻不离的跟在我身边。只要不死,就还能活。”
只要不死,就还能活。陈彧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纯昇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那日,他才知道,只要不死,就能绝地反击,雨过天晴。
那日裴崇猛地把暖阁中的门打开,冲到纯昇的面前,把一页页的纸甩在纯昇的面前,动着极大的怒气对纯昇吼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纯昇动也没动,只坐在原位,眼看着纸扑在自己脸上,掉落在地上,她安静的道,“纯昇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不明白?”裴崇蓦然指着她,愤愤不平的道,“你不明白?那本王告诉你!”
裴崇将地上的纸踢开,站在纯昇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看着蚍蜉,一掌便能拍死。
“你与代裕修做些什么勾当真当本王不知道吗?帮助裴滕,登上太子之位?纯昇姑娘,本王到不知你如此有能耐,能扶持两位皇子同登太子之位?裴滕给了你什么条件?嗯?竟然让你违背了谋士令也要与他暗中勾结?”
纯昇只是微微垂眼,“纯昇没有与裴滕暗中勾结。”
“没有?你真当本王是瞎子?”他从地上将纸一张一张的捡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每次纯昇同代裕修私会的对话,言语之中没有一句不是向着裴滕的,好似她如今帮助裴崇,都是为了能够让裴滕更好。
纸张就摆在纯昇眼前,那是确凿的证据,让纯昇闭上了双眼。
她闭着双眼,依旧回答,“纯昇没有与裴滕暗中勾结。”
裴崇竟冷声一笑,“好啊,本王要听解释。”
解释……如今不能说……纯昇摇头,“没有解释,殿下信便信,不信……”
“本王不信!”纯昇的话还没等说完,裴崇就立刻打断,“你帮裴滕在朝中树立威信,你所做的一切,看似是在帮助本王,而本王却什么都没得到!你不过帮了裴滕几句,裴滕都要逼上太子之位了!”
“如今……”裴崇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纯昇的心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彧上前一步,要挡在纯昇面前,却被纯昇出口制止。
他不会动手的。对吗?他不会动手?
事到如今,纯昇想赌一把。接下来,无非两种结果,裴崇愤然离去,或将剑刺入自己心口。但纯昇担保,他会收着力!
纯昇再睁眼,已经含着泪水,她抬头,望着无比失望的裴崇,“殿下,纯昇真的没有,如若殿下不相信,大可以杀了纯昇,一了百了。”
刚强如纯昇,更让裴崇心痛。
被无比信任之人背叛,是什么感受?过去那几个月,她都是在骗自己!裴崇多希望纯昇说的是真的,可他更相信那些证据,这些证据,是支轶一笔一笔记下来的。
裴崇几次运气,手臂却像是拿不动剑一样,定在原地。
纯昇不卑不亢的盯着裴崇,动手啊,动手才是那个为了权利可以不顾一切的崇王殿下!
裴崇冷笑几声,从怀中拿出谋士令,紧紧的攥在手中,那手都是颤抖的。
纯昇想到裴崇会真的刺向自己,但不会下死手,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将谋士令也带来。
双方的谋士令,有一方解除,双方便再无瓜葛,再无君臣。
当纯昇看到谋士令的那一刻,才真的慌了神,她颤抖又无力的唤着,似是在恳求,“殿下……不要……”
裴崇咬紧牙关,眼眶通红,捏着谋士令的一角,将整张谋士令摊开,“看到了吗?白纸黑字,纯昇,你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说的吗?”
此刻的纯昇全然没有了当初谋篇布局时的坦然与自信,激动的站起来,“殿下……”
裴崇翻转剑身,将谋士令扔到空中,手起剑落,谋士令被劈成两半,从纯昇的眼前缓缓的落下。
落下的那一刻,纯昇眼角的泪也跟着落下,她没想到裴崇会这样绝情,绝情到这种地步。
裴崇收了剑,转身推门就走。
外面狂风暴雨,阴暗骇人。
纯昇想也不想的追上去,陈彧拦着,却怎么也拦不住,纯昇冲上前去拉住裴崇决绝的衣袖,“殿下……不是您想的这样……纯昇真的没有背叛你……殿下……”
裴崇没有任何表情,将她用力甩开,向前走去。
纯昇被他甩的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双手按在水洼中,整个人被雨水打湿,脸上的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哭着看向裴崇,冲他的背影大声的吼道,“裴崇!你要信我!你要信我啊!你要信我……你要信我……”
最后,随着人影的消失,她的声音也渐渐的沙哑。
那人的背影像一颗树,却不断的朝门口平移,连头都不回一眼,任纯昇在他身后哭泣,也坚决的踏出门口。
人走了有一段时间了,雨还一直下着。
陈彧扶着纯昇,“姑娘,起来吧……他都走了……”
纯昇哭着摇头,“我从未想过他会将谋士令拿出来……不过那些小证据……他竟然……和我解除契约……”
陈彧绝望着用自己的蛮力将纯昇扶起,几乎是拖着才把她拖回屋中,他看着浑身湿透,无比狼狈的纯昇,才无力的道,“姑娘失策了……”
纯昇第一次失策,竟是栽在了裴崇身上。
“是啊……”她无力的重复一句,“我失策了……”
因为裴崇,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算无遗策的纯昇了。
纯昇的双目空洞,也不知看向哪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独自坐了好久,才幽幽的开口道,“陈彧,把谋士令烧了吧,我的也一同烧掉。”
“姑娘!”陈彧着急,“或许有解救的办法!”
“不必了……”纯昇的声音在雨天里无比苍凉,“没有意义了,最后一件事,做完了,就各奔东西吧……他……他不值得我扶持了……”
“姑娘!我们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该做的都做了,重新生了一回,重新活了一回,死也算九死一生了,七年的布局,痛苦到现在,如今却要放弃!
“去吧……”纯昇淡淡的挥手,仿佛整个世界都了无生趣。
她已心如死灰,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