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恩断义绝之后,支轶的日日偷着来纯昇居,汇报裴崇一整日的作为。

陈彧和支轶,按理来说,就是做奴才的,都明白两位主子之间的心意,所以想做一些什么让两位主子再次和好。

纯昇显然是后悔的,她口口声声的说是裴崇误会了自己,却不真正说出她到底为何要与代裕修暗中商议,又为何对裴崇那样的处境不管不顾。

支轶不理解,一直问纯昇,“姑娘打算如何做?”

纯昇这几日气色便十分不好,几乎是在屋里坐着,足不出户,即便带着面纱,也能看出眼神里那种疲惫与无助,她的语气无力,“我想找出证据,让殿下重新信任我。”

“姑娘怎么才能让殿下信任姑娘呢?支轶愿意帮姑娘一把。”支轶诚恳道。

纯昇微微一笑,也没报什么期望,“不了,你在殿下身边将殿下照顾妥当就好了,莫要让他因为什么不顺心的事而冲动。至于我……我会找出裴崇的证据,让殿下重新信任我。”

支轶点点头,将情况禀报完就想离去,转身时,又听纯昇自言自语道,“我不甘心。”

支轶深吸一口气,脚下顿了顿,立刻朝外面走去。

纯昇与陈彧对视一眼,眼中又千万的意味。

支轶日日来,若他不是裴崇的亲信,任谁都会怀疑他来纯昇居想要做什么。

这日支轶来时,纯昇的桌案上正放着陈彧的刚寻出来的什么文书,文书就摊在桌案上,没人收起。

纯昇从他进门时便盯着他,见他想看又不知该不该看的样子,笑着道,“你是自己人,看吧,怕什么。”

支轶没有动手,而是先问问纯昇,“姑娘,这是何物?”

纯昇敛目盯着文书,柔声道,“是让殿下重新信任我的东西。”

支轶的神情忽然有一瞬间的变化,他还是没有去看是什么东西,只是欣慰的笑了笑,“那就好……姑娘何时给殿下看?”

纯昇想了想,“明日殿下早朝之后吧,陈彧,明日,你就不要跟着我了,崇王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你在府中,有更重要的事情。”

陈彧微微垂头,“是。”

支轶在袖中的拳握的紧了紧,又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纯昇把桌上的文书往前一推,“收起来吧。”

那文书都没被纯昇看一眼,就被陈彧收了起来,放在纯昇明日要穿的衣物上。

她之所以不看,是因为她有信心,明日,裴崇一定会后悔将谋士令毁掉。

翌日,裴崇刚刚下了早朝,正走在回王府的路上,便被人拦下,裴崇惊讶出手,“什么人?”

“殿下,是我。”

“你来做什么?”裴崇皱起眉头。

“请殿下跟我来,看一场戏。”

裴崇虽半信半疑,但还是带着疑惑跟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气阴的可怕,乌云如同黑色的纱布一样罩着太阳,让阳光一点都无法穿透,明明是上午,看起来却像暮时。

纯昇揣着文书阔步走出纯昇居,看了看左右,才朝崇王府走着,她刚一打开崇王府的门,便被人从身后捂着嘴拖走,纯昇受到惊吓,猛地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一路被人拖到了崇王府那个极荒凉的花园。

纯昇的双手被人用绳子紧紧的禁锢在身后,她整个人都被摔在树下,她的背部撞在树干上,撞得她猛地咳嗽几声。

面前的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样子,可眉眼间却让纯昇十分眼熟,她挣脱着手,只见那人拿出一把匕首,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说!证据在哪?”

“什么证据?”那人的声音粗狂,听不出是何人,总觉得是故意伪装成这种声音的,纯昇摇头,他想让自己交出来,怎么可能?

“你说什么证据?你查出了什么证据?”

“我不知道!”

纯昇摇头,眼看着匕首闪着自己的眼睛,指着自己。她屏气凝神,盯着对面的人,眼里丝毫的畏惧都没有。

那人不再同她多言,上前将她的外衫扯开,从里面将文书拿出,纯昇也不挣扎,就看着文书落到那人的手上。

那人一副得逞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对纯昇下杀手,只想将证据拿到。

纯昇看了看准备离开的黑衣人,想着陈彧怎么还没来,只能出言拖住他,“你以为你拿到了什么?你打开看看?”

黑衣人听她的话,转身疑惑的打开文书,却发现上面只是写了一段无关紧要的戏词,他气的咒骂,将文书反手扔掉,上前抓着纯昇的衣领,凶狠的逼问,“说!真的证据在哪?”

“哪有真的证据,这个就是!你以为放在我桌案上的是什么?”纯昇笑着,语气中带着轻蔑,一朵花瓣落在她头发上,倒显得她气色好了许多。

“你……”黑衣人的语气从愤怒转而恍然大悟,“你……你知道我是谁……”

纯昇笑了笑,“所以?”

她既然已经揪出了这个奸细,就不能让自己的事情白费,如若不将这个奸细交到裴崇面前,怕是要让他误会自己一辈子。无论如何,走也要干干净净的走,断也要明明白白的断。她纯昇,总不能落下个叛主的罪名!

黑衣人猛地抓起匕首,朝她刺去,纯昇反应极快,双手虽被绑着,但抬脚踹中了他的膝盖,自己朝旁的方向转身,才没被匕首刺到要害,可仍然是划伤了臂膀。

白衣染了鲜血,就是如此的显眼,鲜血顺着伤口,染湿了大半个手臂。

眼看着黑衣人又要过来,可纯昇却没有了力气再次躲闪,怎么翻身也翻不动,忽然,耳畔一声清响,陈彧从墙外飞身而来,一脚揣在黑衣人的身后,将黑衣人踹倒在地,他紧接着压上去,夺了匕首,摘了面纱。

裴崇紧随其后,朝纯昇这边飞奔过来,将她扶起,将她手上的束缚解开。

纯昇显然有些抗拒他的动作,而裴崇也只是帮她解开了绳子,便没再有过多的动作。纯昇受的伤他自然是看到了,可也独自将心疼咽在心间。

陈彧的语气明显的轻快,把手上的黑纱一扔,“殿下!姑娘!看!果然是支轶!”

“支轶?!”裴崇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黑衣人。

支轶一副不屑的模样,将头偏向一边。

地上的文书被拾起,纯昇和裴崇走向崇王府的前堂,支轶被五花大绑,被陈彧压着,走在后面。

狂风大作,似是有大雨要落下。

一群人坐在屋中,纯昇坐在侧面,被医者包扎着。

裴崇有些心痛,看着支轶,竟不知从何审起,自顾自的说了句,“本王养了七年的人,竟然是裴滕的人?”

“我从小就被滕王殿下捡回来,滕王对我有救命之恩,跟其主,听天命,我能做的,就是效忠滕王殿下。”支轶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你跟了本王七年,本王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裴滕又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支轶的承认,裴崇竟然不想训斥,而是想听他的心里话。

支轶知道,怎么不知道?殿下爱民如子,滕王只会作威作福,这些支轶都知道,七年,足够他了解裴滕的为人,可……他又能怎么样呢?裴滕对他有救命之恩,如若他先碰上的是崇王殿下,该有多好。

支轶努力的抬起头,眼眶却红了起来,他抿着嘴,许久,才道,“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裴崇失望的笑了笑,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却没有喝,只是问了问,忽然手上使力,茶杯摔在支轶的膝盖前方,只差一寸,就砸在了他身上。

“啪”的一声,七年的情义碎了满地。

以裴崇的眼力和力道,如果想让茶杯砸在他身上,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终究还是仁慈了些,没有舍得。

毕竟这七年,七年啊,裴崇孤立无援,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支轶,所有贴身的事情都交给支轶来做,与裴崇而言,与支轶是主仆,更是兄弟。

如今,铁证如山,他信任了七年的兄弟一直在骗他……

纯昇被茶杯落地的声音吓得一抖,毕竟她方才看他开始带着笑意的,后来一想,他笑的如何灿烂,心里该有多么失望。

纯昇见裴崇没问支轶究竟怎么回事,便边受着包扎,边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我原来只是怀疑支轶,没有实证,也找不到实证,因为支轶做事太干净,既然我找不到,那我就引你上钩。我假意疏远殿下,让殿下与我生气,如此被误会的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夺回殿下对我的信任,而最快最有效的,就是找出直接与裴滕相关的证据。”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臂膀,看着支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日日来我纯昇居做什么?你来打探我的消息,防止我做什么不利于裴滕的事情。裴滕做事那样干净,我找不出来证据,便随意写了个戏文在文书上做证据,是你自己粗心大意,没去看的。”

纯昇抓着那个已经撕扯一半的文书,“一模一样,你今日见到的假的,与昨日的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会阻止我,所以我派陈彧早早的去将殿下叫来,现场抓住你的真面目。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慢了一步,所以我才会给你杀我的机会。”

裴崇听着,面上没有任何的意外,心里却渐渐的崩塌着,所以从纯昇不与自己说话开始就设计了这个计策?她委屈着自己,将身旁的奸细抓出来?

他紧紧的盯着纯昇,那鲜红的衣袖,不知为何,刺眼又刺痛了许多。

纯昇安静的将所有的计划讲出,心中毫无波澜,只是上了药的伤口有些疼痛,但她还是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来。

裴崇原本只是失望于支轶的背叛,而他听了纯昇的解释,才是心乱如麻。

他的心乱如麻仿佛都表现在了眼神里,他疲惫的挥了挥手,“先带下去吧。”

事情解决了,纯昇也包扎好了,她扶着手臂,从座位上起身,浅浅的看了裴崇一眼,知晓他不是滋味,仍是单薄的说,“殿下,那纯昇也回去了。纯昇的计划已完成,也不欠殿下什么了,明日……纯昇便收拾收拾,回郭城了。”

纯昇说完,也不留余地,转身便带着陈彧往外走。

裴崇从座位上焦急的站起,跟着他走了几步,想留住她,“纯昇!你……你不是假意与本王反目……”

纯昇停下脚步,眼中无限悲凉,回答着她的问题,“可纯昇从未觉得殿下会毁了谋士令,谋士令已毁,契约已除,纯昇已是自由人。若殿下以皇子同民女说话,那大可以以‘强抢民女’之行把纯昇留在身边,如若不然,便不要再同纯昇有什么瓜葛。”

裴崇结舌,“你知道……你知道本王不会难为你……什么强抢民女?”

纯昇仍旧没有回头,迈开步子,“那纯昇便告辞了。”

“纯昇!”裴崇再次唤她,这次她却没停下脚步。

那飘飘的白衫,清冷的背影,裴崇从未觉得,纯昇离自己那样遥远。

而自己如此不信任她,不过只凭几件小事,就要与她断绝任何关系。

她……是在帮自己啊……

纯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