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滕携王妃卓清澜到相国府拜访,因当日是相国左桐爱女左倩安生辰。

左桐觉左倩安年岁太小,又贪玩,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便不愿声张小女的生辰,但裴滕素来与左桐交好,因此便带着些礼物去相国府拜访。

左桐将左倩安唤到众人面前,挨个问好,接着便让左倩安去随处玩了,而左倩安,却从入了这个屋子,就盯着卓清澜,卓清澜似乎也发觉了左倩安的不对,一直同她眼神相对。

左倩安跑到卓清澜的身旁,拉着她的衣袖,摇晃着,“王妃,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我想上街买糖人……”

左倩安明明有什么话要说,卓清澜能看得清,这不过是她的一个说辞罢了。

卓清澜看向左相,左相似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便对她格外的宽松,听她这样说,甩甩衣袖,阔朗道,“去吧去吧!”

“谢谢爹爹!谢谢王妃!”左倩安笑的像花儿一样的像裴滕行礼,接着拉着卓清澜便出去了。

二人跑到门口停下,卓清澜看着她,“倩安,现在说吧,你想做什么?”

她立刻收了笑,“我叫左思孚!”

“好——思孚,思孚——”卓清澜看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小孩子,笑了笑。

左思孚的神色不太好,脸上浮现了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愁容,她仍旧拉着卓清澜的衣袖,紧张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崇哥哥?”

原来她是想见裴崇了。

左思孚想嫁给裴崇,是整个徵国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她的那句“我知道你是好人”戳中了卓清澜的心,让她柔软的心微微一颤,点头应允。

他们越来越接近了崇王府,左思孚便越来越欢喜。还没等进门,她便挣脱了卓清澜的手,大步的跑进去,连卓清澜的叮嘱都没听见。

她生怕左思孚出什么事,便也跑起来跟在她身后。

“崇哥哥!崇哥哥!”莺歌一般的嗓音在苍茫的冬季显得格外的动听,裴崇正与纯昇下棋,便听到了左思孚越来越近的声音。

接着,一阵风刮过,暖阁的门被打开,左思孚小步跑进来,钻进裴崇怀中,软软糯糯的声音道,“崇哥哥!思孚好想你!”

左思孚进来时来不及关门,寒风就直直的吹向正对着门口坐着的纯昇,她的膝盖骨缝里一道凉气侵入,瞬间便有刺骨的疼痛。她刚想起身去将门关上,卓清澜似是察觉到了纯昇的痛苦,便转身就近将暖阁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纯昇冲她微微颔首,卓清澜也是垂头一笑。

裴崇真的拿她当小孩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思孚怎么跑出来了?”

左思孚忽然扁了扁嘴,小手将裴崇往旁边一推,哼声道,“崇哥哥都忘记了,今日是思孚的生辰!”

经她这样一说,裴崇这才想起。

他往年都会因为避险,送些礼物到左相府上的,然而今年忙的太多,竟忘记了这件事情。左思孚喜欢自己,裴崇知道,裴崇也喜欢左思孚,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且与左桐无关。

他有些懊恼,立刻吩咐人,要给左思孚准备礼物。

左思孚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思孚不要什么礼物,只要崇哥哥陪着思孚!”

左思孚说着,从衣襟中拿出一件什物,笑着扬起头,“崇哥哥,你看,这是阿浮做的小布偶!阿浮知道,崇哥哥不比从前,要替皇上分担朝务,不能总来陪着思孚了,所以思孚就做了这个小布偶!和玉佩一样大!崇哥哥带在身上,这样想起思孚的时候,就有布偶陪着你啦!”

她一口气说完,不再等裴崇说话,便将布偶系在了裴崇的腰间,她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这样走起路来,衣摆刚好可以将布偶挡在里面,不被人发觉。

思孚小声在他耳畔道,“这是崇哥哥和思孚的约定,不要告诉旁人哦!”

她一句“思孚”“思孚”的称谓自己,让纯昇听得着实不舒服。

纯昇挑挑眉,从蒲垫上站起身起,可以避嫌,“殿下,王妃,纯昇先回了……”

“别啊……”左思孚又跑到纯昇面前,“纯昇姐姐也留下!我喜欢你们,我们一起过生辰!”

左思孚的盛情难却,纯昇无法回避,只能留下。

纯昇继续坐在蒲垫上,将未完成的棋局收了起来,为卓清澜和裴崇斟了茶,见着一直堆在裴崇怀里的左思孚,无眼去看。

裴崇与左思孚聊天,分外和谐。可越和谐,纯昇便在左思孚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影子,思孚,思孚……纯昇想不让自己听,但却不能收住自己的心思。

左思孚笑着和裴崇说话,说着自己身上的事,便讲到了那夜,“那夜我睡不着,起夜做布偶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有声音,我趴在窗口一看,竟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我府的下人搀着走进来!”

纯昇听到“浑身是血”蓦然抬起头来,盯着左思孚。裴崇斜眼看了看纯昇,继续听她说,“当时给我吓了一下,后来我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了,我想应当是他们救下来受伤的人,天亮那人便走了。毕竟我们是相国府,他一个平民也不好叨扰!”

卓清澜还在这里,左思孚便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纯昇怕自己再问什么细节会令她怀疑什么,如今卓清澜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所以便什么都没问。

但她听左思孚这样形容,应当就是范蓁了。

裴崇自然也怀疑,便心不在焉的同左思孚继续聊着天。

卓清澜一直算着时辰,毕竟左思孚是她带出来的,她必然要上心一些,毕竟若左思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好交代。

“思孚……我们该回去了……”

左思孚一听,握紧了裴崇的衣角,“我不!”

她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好不容易见到自己最喜欢的人,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裴崇见卓清澜为难,便强行将她的手掰开,耐心的对她道,“思孚……你要听话呀,不然以后你还怎么来见崇哥哥?嗯?”

左思孚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她不甘的看着裴崇,“好吧,那我还会再来的!”

“嗯……去吧……”

左思孚起身,盯着裴崇好久,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右脸颊留下浅浅的一吻,接着便娇羞道,“崇哥哥再见!纯昇姐姐再见!”

纯昇不禁瞪大了双眸,盯着裴崇许久不能回神,裴崇亦是如此,看着纯昇只觉不妥。

左思孚走后,裴崇才听纯昇阴阳怪气的嘲笑自己,“思孚对你,可真是不同啊,殿下对思孚,也有不同。”

裴崇摸着自己的脸颊,拿衣袖蹭了蹭,好似能蹭掉方才的那一吻一般,对纯昇道,“你莫要这样,你知晓我对你的感情……”

纯昇微微一笑,“纯昇可不知道殿下的感情,但纯昇知道了范蓁的下落。”

裴崇将面前的茶饮尽,继续摆起棋盘,他还记得方才他们的残局,摆好后似要同她继续下下去。

“殿下在左相府可有人?”

裴崇拿起黑子,落在棋盘上,“有,本王即日让他探探虚实。”

左相府里没有纯昇人,所以纯昇才这样问裴崇,如若有她的人,她也定然不会用裴崇的人。

裴崇的落子有如神助,几招之内便将纯昇的棋子围困住,让纯昇无法逃脱。她将手中的白棋掷于棋盘上,打乱了格局,“纯昇输了。”

裴崇其实极少赢纯昇,今日是鲜少的几次。他倒是欢快的紧,收了棋子,想趁热再来一局,但见纯昇的样子似乎是没了下棋的兴趣,他便不再提起,只管收棋,将棋归置在一旁。

他应当知道纯昇在想什么,“纯昇,如若范蓁真的在相国府,你救不救?”

她若说救,裴崇也当拼尽全力帮她去救。

可纯昇却摇摇头,“不救。”

她的头摇的千斤重,她不知该如何去救,范蓁一人,在相国府,如若救,就一定要动用一些势力,可这样的话,必然要打草惊蛇,或许他们正想用范蓁引出裴崇,裴崇中计了,他们的计策便成功了,到时救出范蓁,却将这么多年的努力白白搭进去,太不划算。

可不救……毕竟这是条人命……毕竟,范蓁也随着她走南闯北,最后因为她的一句话,在京城开了五年的镖局。

她反过来问裴崇,“殿下想救吗?”

“于公,不想。于私,想。”

于公,裴崇知道救出范蓁有极大的风险,他自然是不愿意冒这个险的。于私,范蓁是纯昇的人,纯昇嘴上说着不救,但心里一定想救。

小君子长成大君子,一定是要有代价的。

而代价无非两种,生离,死别。

纯昇不想再为此事烦忧,方才的左思孚,勾起了她对从前的记忆,她像是不经意间的,同他聊起天来,“殿下除了那次,从前还去过郭城吗?”

“去过。”裴崇不讲其他。

纯昇继续问,“那殿下觉得未名桥如何?”

“那是一座好桥,听说引得不少有缘之人相会。”

“那桥上死过人,殿下知道吗?”纯昇想起了自己在皑皑白雪中的九死一生,轻轻问道。

“这本王倒不知,只是,那座桥在五年前,本王曾派人去修过桥栏,让桥栏变得宽大些,若是有人在桥栏下栖息,也能挡些风雨。”

裴崇说着他五年前做过的事,却让纯昇的心再次一痛。

五年前……纯昇醒后,就再未走过未名桥,她也是两年之后,才再次路过未名桥的。

那时的桥栏已经变得宽了许多,原来……原来是他修的……

他……来找过自己?

纯昇寡淡的笑着,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转身装作喝茶,却用衣袖摸了眼角的泪水。

裴崇,你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揉碎我的心,再拼接上?你让我失望又绝望,绝望后发现自己误会了你,重新燃起希望后,又让我失望?

裴崇,当年我最后悔的,便是将那三个包子中的一个赠予你,给了你识得我的机会,也给了你抛弃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