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纯昇坐在蒲垫上,微微欠身。
裴崇踏着大雪而来,将大氅解下,交给陈彧,自己坐于纯昇对面。他对这一套动作的娴熟程度,就像是每日早起要洗漱一样的熟练。
纯昇见裴崇而来,怕是有什么消息要告知自己。
“范蓁果然在左相府。”裴崇道。
这个结果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纯昇也只是坦然一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但令他们都不明白的是,他们要范蓁,究竟有什么意义。
还有七日,便是小年夜了。
今年的年关,注定要用鲜血铺成。
“殿下准备好了吗?”纯昇问道。
小年夜,便是他们行动之日,他们要反客为主,握着裴滕手上所有的把柄,在大殿上亲眼看着他被皇帝废掉,而立裴崇为太子。
时间越来越近,裴崇便越来越不是滋味。兴奋又紧张,对权利的渴望驱使着他一步步向前走,但计划的疏密也让他不断的忧愁。
范蓁,是唯一的不确定因素,要么将他救出来,要么让他永远闭嘴。
但有时候,杀一个人,往往比救一个人更加容易。
陈彧端着热茶进来,听到他们的谈话,便问二人,“范蓁那边怎么做?”
“杀了他。”
“救出他。”
二人异口同声,答案却南辕北辙。
陈彧看着说出“杀了他”的纯昇,眼中有无限的不忍。他再看了看“救出他”的裴崇,眼中也是无限的忧愁。
万万想不到,二人的答案会是如此颠倒。
纯昇以为裴崇会杀了他,而裴崇也以为纯昇会救出他。二人恰好相反。
“救吧,不救怎么知道不行?总要试一试。”裴崇喝着热茶,还是那样的甜苦交织,是他喜欢的味道。
纯昇果断拒绝,“不行,这样殿下会有危险的!这或许就是左桐他们的伎俩!”
“救。”裴崇没说其他,只一个救字,让纯昇哑口无言。
月黑风高,寒冬飘雪。
陈彧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手下人,夜入左相府,想将暗中关押的范蓁救出来。
裴崇和纯昇坐在马车中,等待接应。
里面发生了什么,无从知晓,他们只有等,若一个时辰他们还没有出来,马车就迅速返回崇王府,什么都不要再管。
纯昇的心跳的厉害,仿佛要拆开胸膛直接蹦出来,她盯着裴崇看,长吁一口气,低头纠缠着自己的手指,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掩盖自己的内心。
裴崇也是正襟危坐,看着对面的纯昇,闭口不言。
时间如同洪流,久久的冲刷着他们的内心,却不愿褪去。
一个时辰快到了,裴崇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却还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毫无波澜。
纯昇默数着,闭上了双眼。
三……二……一……
“车夫,走。”
纯昇平静的说出这三个字时,心中已经崩塌。
“等等!”
马蹄在地上晃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迈起步子来,便被裴崇给制止,他猛然说道,“来了!我听见声音了!”
纯昇睁开双眼,没有说话。她是什么都听不到的,裴崇这样说,不知道是他习武之人真的听到了声音,还是想拖延时间,希望能有活着的人赶回来。
但纯昇没有阻止,她就静静的坐在车上,手上早已不知不觉的捏紧了衣角。
不过片刻,这回的脚步声,纯昇也能听得到了,她急着掀开车帘去看,却被裴崇阻止,“万一是左桐的人呢?”
到时纯昇露面,该如何解释她为何深夜在这里?
纯昇只得放下手臂,紧紧的盯着裴崇。
马车壁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是自己人!
裴崇这才掀开了车帘,却见陈彧浑身是血的负伤跳上马车,接着便低沉的喊,“快走!”
只他一人,再无其他……
纯昇刚刚有些希望的心,又瞬间的凉个透彻。
马车里常备金疮药,这都是应该的。她急忙拿出金疮药,为陈彧流血不止的手臂包扎,问道,“怎么回事?”
剑上沾染了极大一部分的血,整个马车也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陈彧唇色苍白,眼前有些昏花,看不清事物,他仅靠着刺痛的意志道,“失败了,没救出来。”
这样的话纯昇在方才的一个时辰里,自己在内心已想了千遍万遍,但此刻听着,还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痛心。
陈彧拖着另一只受伤的肩膀,将胸前的信拿出来,裴崇立刻接过,仓皇的读着信。陈彧气象虚弱,只能浅声道,“范蓁说,这是他能为姑娘和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纯昇忙着为他止血,没有手去看,只能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是裴滕吩咐左桐将范蓁掉包救出,造伪文书,陷害于本王的信。”
如此重要的信,范蓁竟能得到。
陈彧忍者伤痛,看着裴崇,“殿下……范大哥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给你。”
“说。”裴崇胸中仿佛被什么给堵住,无论怎样喘息,都顺不过气来。
“范大哥说,帝王座下皆白骨,殿下不必不安。”
裴崇蹙起眉,别过头,闭上双眼。
纯昇从裴崇手中将信拿过来,她记得自己见过裴滕的笔迹,这确实是裴滕写给左桐的信,是范蓁,用生命,将这封信换出来的。
纯昇将信塞还给裴崇,“殿下要留好。”
她的声音听不出来悲喜,但裴崇知道,她是刻意如此。外表越寡淡的人,内心的情谊才最浓重。
裴崇收好信,看着纯昇,“范蓁的死,不能白死。”
“殿下想好了吗?小年夜行动?”
“嗯。”裴崇郑重点头,“本王想好了,小年夜那日,是裴滕最后一次上早朝!”
“殿下的计划是什么?”纯昇问道。马车行在路上,晃**的让她的声音也跟着晃**。
裴崇想了想,“我们二人勾心斗角,父皇心里清楚。但作为帝王,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自己受到威胁。”
“所以毒药是重头戏。”纯昇道,“先将这封信送出去,折了裴滕的右臂!”
这裴崇便有些为难了,“这封信不能平白无故的放出去,总要有个人呈给父皇?”
纯昇闭上双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个把人选,忽然笑了笑,“京兆尹是最佳人选。”
“但京兆尹向来不站队……”
“谁说京兆尹不站队的?”纯昇看着裴崇,极有把握的说。
裴崇皱了皱眉,她这是何意?莫非……京兆尹也是自己人?!
裴崇看了看纯昇,从她的神情中,裴崇似是寻找到了答案。他在高兴之余,更加佩服纯昇,原来她早已安插了人在各个位置上,只等关键的时候给裴滕致命一击。
纯昇胸有成竹。她于京兆尹有救命之恩,他怎能不帮纯昇这个忙?
当年纯昇在乌柏薇处学医时,上山采草药,便遇到了晁明,当时的晁明已是而立之年,纯昇在山谷见遇到了摔伤的晁明,将他救起,如若不是纯昇,怕是也没有今日的京兆尹晁明了。
“今日我们先回去吧,如果现在就去找京兆尹,未免太过招摇了。”裴崇道。
他讲的有理,于是马车便匆匆的驶往纯昇居,将陈彧安顿好后,裴崇才独自回了崇王府。
歇了两日,见风头渐渐暗了下来,裴崇才和纯昇去了京兆尹府。
很显然,晁明看见裴崇微微一怔,但见到纯昇,似是知晓了是怎样的事情。
当初晁明被纯昇救下,匆匆别去,说日后若有机会,必定亲自报答救命之恩,在所不辞。那日在祥虎镖局见到纯昇时,晁明便隐藏了自己识得她的秘密,而纯昇也认出了他,没有说话。
当时见她跟在裴崇身后尽心尽力,晁明便预示到了今日的局面。
“晁大人。”
晁明立刻作揖,“崇王殿下——”
纯昇想着自己跟着来便是了,由裴崇亲自说,但裴崇却斜眼看了看站在身后的纯昇,示意她讲话,并将衣襟中那封带血的信递给了纯昇。
纯昇受命,上前一步道,“晁大人,可还记得纯昇?”
晁明会心一笑,“自然记得。纯昇姑娘,今日是来要回恩情的?”
纯昇垂头,扬起嘴角,“劳烦晁大人了。”
“姑娘请讲。”
纯昇将手中千斤之重的信展现出来,并解释道,“我们殿下并未为难大人,只是要大人实话实说而已,很简单。”
晁明不知是何意,疑惑着接过了纯昇手中的信,皱起眉头看下去,片刻看完后,整张脸都展示出了愤怒,“姑娘,这信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纯昇将范蓁掉包的事情讲给晁明,晁明听后,猛地敲击桌案,“岂有此理!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纯昇紧紧的盯着他,见他是这样的反应,便放心下来,“望大人明日早朝,将书信呈上去,届时殿下会在一旁帮助,明日要让左桐从官位上跌下来!”
纯昇说的简单直白,她也不想与晁明拐弯抹角,她明白晁明的作风,若是对的事情,他也应当尽力而为。
果然,晁明将信收入衣襟中,郑重点头,“微臣遵命。”
此时,一直未开口的裴崇,才道了一声,“京兆尹为本王做的事,本王记下了。”
纯昇附和着,“纯昇也记下了。”
晁明摇头摆手,“并非如此。纯昇姑娘,这也算不上报恩,为民除害,当是京兆尹分内之事。”
裴崇听他的话,抬头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再言语两句,便告辞,同纯昇坐上回府的马车。
裴崇坐在马车上,暗自回味着方才京兆尹的话语,忽然道,“若是这京兆尹能为我们所用便好了。不过……但我徵国能有这般刚正不阿之人,也算是百姓和朝堂的福祉了。”
对面的纯昇不以为然,“殿下坐上皇位,京兆尹等人自然为殿下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