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佳程等人推杯换盏的时候,益度所彻底陷入了“战争状态”。
在法院外面,当着那么多的投资人的面,徐昕、周烨君、沈星文和赵朱平还保持着基本的正常状态。沈星文甚至还拍着一位投资者的肩膀,笑着说:“没有啥事体,晓得伐?一切搞得定的!”
话虽如此,投资人们的疑虑却无法消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在法庭上,徐昕和周烨君又一次被纪佳程打得很惨。沈星文又不是律师,他的安慰没啥说服力,可是徐昕和周烨君都一声不吭,挤出人群,钻上车就跑了。
这样一来,投资者们更慌了,围着沈星文七嘴八舌。不知是谁先开始,很快,投资人们一致要求沈星文履行债权收购协议,把托底的钱立刻给大家。沈星文费尽口舌,说很快就会处理,这才拼尽全力冲出人群。
回到律所时,沈星文已经怒火中烧。他敞着花衬衫,额头上淌着汗,表情狰狞,一进入律所就大吼道:“徐昕呢?出来!”
周围的人用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流氓,只见他冲到前台,猛地一砸台面,吼道:“徐昕回来了伐?在哪里!”
前台秘书吓得脸色煞白,胆怯地指了指徐昕的办公室。
徐昕办公室的门关着,沈星文怒火中烧,猛冲过去飞起一脚将门踹开。门发出一声巨响,门页和门锁断裂,整扇门向前飞去,直接将门后面的周烨君砸倒了。
整个律所尖叫声一片。徐昕坐在办公桌后,彻底惊呆了,沈星文大步走进徐昕的办公室,一边用血红的眼珠子瞪着徐昕,一边呼呼喘着粗气。外面的律师们乱纷纷地涌过来,扶起门板,把周烨君抬出办公室。那个可怜的年轻人被砸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流着血。
几秒钟后,徐昕狠狠一砸桌子,咆哮道:“姓沈的,你疯了是吧!”
“你想做啥!”沈星文吼道,“你今朝是啥意思!你想让老子破产是伐?老子押上全部身家,你打成这样子?你想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谁让你押全部身家了?”徐昕骂道,“你当初自己贴上来非要掺和的,我逼你了还是求你了?想赚钱就要承担风险!”
“不是你讲赢面大吗?”沈星文砸着桌子,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是你骗我投钱!”说着,他飞起一脚,将一把椅子踹翻。
“承诺过你结果吗?”徐昕一口?回去,“求过你投钱吗?我让你押房子了?让你去借高利贷了?你自己死活要来,不让我找外面的人,你怪谁?”
“我跟你讲清爽!我破产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浦江够宽够深,我拖牢侬,大家一块儿西特(大家一块儿死)!”
沈星文怒吼着,手指都快要捅到徐昕的脸上了。徐昕的表情同样凶恶,手已经按在了一本厚书上。就在这时,赵朱平进入了律所。
他用力分开堵在门口的律师们,看清楚房间内的情况后,红红的嘴角微微上翘。随后,他脸色一变,一脸的焦急和无奈,快步走进房间,双手在空中张着,惊呼道:“天哪!这……这是怎么了?这,这门怎么这样了?”
“你眼瞎?”徐昕一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立刻火起,冲他吼道,“没看到姓沈的到这里来闹事了?”
“啊!”赵朱平的脸色立刻一白,捂住胸口,“怎么了?我刚回来,问一下都不行吗?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徐昕,你是主任,主任就要有个主任的样子!今天案子打成这样,你还不让老沈说?”
这一句话,潜台词就是沈星文情有可原,徐昕有错在先。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都听得懂《聊斋》。徐昕立刻指着赵朱平骂道:“放屁!姓赵的,我警告你,你少在这里挑事啊,信不信我抽你?”
“哎呀!哪能啦?”赵朱平立刻夸张地叫了起来,“徐昕,你是主任,可是你也要尊重尊重大家,你也要讲讲道理!”他义正词严地用手指着徐昕,那手形像极了在跳孔雀舞:“这样证据占优势的案子你都能打输,你害得老沈要破产了,你晓得吧?”
徐昕张口就要骂“占优势个屁”,一激灵,愣是把话咽了回去——这句话说出来,岂不是承认这个案子一开始就证据不足?赵朱平这句话看似平淡,却很阴险,给徐昕下了个套:如果证据占优势还打成这样,那就是徐昕水平不行;如果证据不占优势,徐昕还这么大阵仗地去搞,还是他水平不行。总之,徐昕不论如何回答,都逃脱不了“水平不行”这四个字。
徐昕一下子卡了壳,被噎住了。
就在他想着如何骂回去的时候,赵朱平没给他翻盘的机会,又是一通拱火:“这案子我之前就知道你的思路有问题,提出由我来接手的,是吧?”他转向沈星文:“老沈你说是吧?我是不是说过我来接手?”
沈星文点着头。
“我早就看明白你这样做要出事情!我看出来你思路不对的!”赵朱平大声说,“我劝你,你不听,这可是老沈押上全部身家的案子,你不能这样轻忽的!后来我看你家里不稳,想接手案子,还被你打了!你说,难道不是吗?”
这个问题也毒,里面半真半假,让徐昕如何说“是”还是“不是”?没等徐昕说话,赵朱平说了最后两句话:“要是按照我的思路来打,这案子怎么会输?老沈完全被你害死了!”
这两句话的效果惊人地好,沈星文心里的火药筒瞬间又被点燃,就在他要开始咆哮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沈星文本来要按掉手机,可是一看屏幕,登时脸色大变。
他迅速接起电话,急促地问道:“打我电话做啥?……啥?老娘住院了?哪能啦?”
电话那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嚷了很久,沈星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说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侬照顾好老娘,别的不要管,我会向老娘解释的!”
等他挂断电话,他的整个脸都快变成黑色了。房间里陷入了寂静,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将是“爆炸”。
几秒钟后,真的“爆炸”了。
沈星文用力抄起一把椅子向徐昕砸去,嘴里发出吼叫:“你个烂人!”随后猛地扑到了徐昕的身上,拳头高高举起,死命砸去。徐昕猝不及防,被他打倒在地。沈星文现在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了。
所有人都呆了,直到几秒后,门外的人们才一拥而进,试图拉开他们。赵朱平首先奔过去,跺着脚似乎要去拉沈星文,可是又抓不住他的手臂。在他迟疑期间,沈星文已经往徐昕的脑袋上打了好几下。
也许是巧合,赵朱平的位置左边是书架,右边是办公桌,正好挡住了身后其他人的路。他张牙舞爪地喊叫着“不要打,快把他们拉开”,却正好把别人挡在身后。
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十几秒钟,终于有人推开了赵朱平,扑进去拉开沈星文。赵朱平满头大汗,指着沈星文叫道:“老沈,怎么回事?老徐是有错,可是你也要动口不动手啊!”
“是不是你叫人打电话的?”沈星文被拉扯着,兀自对着徐昕号叫道,“给我老娘打电话,说她住的房子被押掉了,很快会被收走?”
徐昕从地上站起来,满脸是血,吼道:“你放屁!”
“还有谁知道?还有谁和我有仇?”沈星文吼道,“你这是要赶尽杀绝!我老娘有心脏病,你晓得的!现在进了医院了!我告诉你,我老娘但凡有点事,你全家都要死!!”
徐昕真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可是这时候他完全不想解释。他目露凶光,狞笑道:“那就大家一块儿死吧!来呀,杀了我呀?”他一边说,一边抓起了一个玻璃摆件。
沈星文更加确信是徐昕在使坏了,他目眦欲裂。就在这时,律所门口一阵喧哗,众多投资人蜂拥而入。他们一个个神色激动,进来略一观察,就向这边涌来。
“沈老板呢?沈老板在不在?”
“徐主任在不在?”
“沈总!沈总!”
他们有二十多人,登时把律所的办公大厅搞得拥挤不堪。一位中年妇女挤进律师中,看到了徐昕办公室内的情景。她完全不关心里面发生了什么,而是尖叫着喊了一声:“在这里!在这里!沈老板和徐律师都在这里!”
轰的一声,人群涌了过来。他们把律师们挤到两边,冲进了办公室。沈星文瞬间陷入了投资人的包围,徐昕还好点,面前有一张办公桌,让他和投资人们还保持了一点距离。
“沈老板,你什么时候付钱?”
“徐主任,这事情你们得按合同来啊!托底的钱赶紧给啊!”
“现在大家都不安心,你们赶紧给钱啊!”
“沈老板,今天就付钱!”
徐昕和沈星文都目瞪口呆。徐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地上捡起屏幕裂了的手机,打开微信,惊恐地发现,他组织的四个“维权群”里都已经炸了,未读的信息都达到了数百条!
有人讲述了今天开庭的情况,有人在询问什么时候能拿到托底钱,有人在怀疑律师和沈总会不会赖账,还有人说会立刻订机票赶过来。
一句话,事态已经不可收拾了。
投资人的围堵和激动的询问很快转变为激烈的质问和争吵,沈星文神态暴躁,与投资人们对骂起来。
“沈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你答应过我们的!”
“谁答应你们了?听不懂!”沈星文吼道。
“签了合同的!你买断了债权的!大家签过合同的!”
“什么合同?谁跟你们签过合同!”沈星文吼叫道。
“耍赖了!耍赖了!”
“你不认账了是吧?”
“关我啥事体?”沈星文吼道,“我没钱给你们!我什么也没答应!”
“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不是你签的字?”一个人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举到沈星文面前,“这不是你和我签的合同吗?”
沈星文闪电般地抓住那张合同,一把扯了过来,那个男人高声尖叫,疯狂地向他扑去。那张合同是他的钱,是他的命,他要去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看到合同在沈星文的手里被撕裂,他一拳向沈星文打去。
“他要毁约!他还撕合同!”
办公室里的人们立刻陷入了互殴,无数的人在可怕地嘶吼。徐昕缩在办公桌后面,反而位于斗殴外围,没受到波及。可是他并不安全,一旦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想起他,他很可能也会陷入拳头的海洋中。因为维权群是他组建的,在他们眼里,他也是组织者之一!
门外也传来了吼叫声,有几位投资人开始砸事务所的办公设备了!
为今之计,先保自己,必须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沈星文身上!
徐昕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他拍着桌子,指着人群吼叫道:“姓沈的!你和人家签了合同的!快把钱给人家!哪有你这样的!”
“对呀!你看徐主任也这么说!”
“姓沈的,你不要这么黑心!”
“不管输赢,你都要给钱的!”徐昕义正词严地吼道,“输了你就赖账了是吧?那要是赢了的话,你会把全部的钱给人家?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是吧?你要不要脸啊?”
他的话如同火上浇油。办公室里更加混乱了,沈星文被打得满脸是血,也有几个投资人被沈星文打伤,赵朱平和其他律师早就躲得远远的。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又有一批人冲进了律所。
“干什么?都住手!”一位警官大声喝道,“马上分开!”
原来在混乱中,有律师报警了。派出所接到有人聚集闹事的报警,一听说人多,立刻赶了过来。一位头发花白的副所长带队,五位警员,十几个辅警,一进来就控制了局势。
现场局势有些凄惨,房间外的办公大厅已经被砸得一片狼藉,徐昕的办公室里,投资人和沈星文还在互相揪扯着,一个个脸上带血,脚下是杂乱的纸张、书籍和那扇门。徐昕一个人躲在靠窗的办公桌后,脸上也带着血,衣衫散乱。
“有什么事情好好讲话!做啥要动手?”老警官副所长首先开始安抚工作,软中带硬,“要不要叫救护车?还是坐阿拉的车子去医院?”
“我要去医院,他们打我,我疼死了,我吃不消了。”沈星文立刻说道,说着就捂着脑袋往外走。
“他不能走!”有投资人叫喊着,堵在了门口,“不要听他瞎讲!你看我们的脸都是他打的!他凶得不得了,打我的脸!我一个女人哎,他打我的脸!”
门口立刻被投资人们挤住,吼声连天,里面夹杂的部分斥骂也是非常恶毒。也真难为了沈星文,一边捂着脑袋“吃不消了”,一边还时不时忍不住和投资人们对骂几句,倒显得他的“吃不消”越来越不可信。
很显然,这是民事纠纷引发的肢体冲突。这类案件一向让警方头疼,最好的方式就是调解。问题是双方根本就调解不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压制住双方,避免事态恶化。
“不管有什么理由,斗殴都是不可以的!”副所长严厉地说,“打人是要承担法律后果的!你们不要打起来一时爽,没轻没重,看看这都见血了。动手的人可能会被拘留,你们晓得伐?现在你们自己看一看,是不是要追究打架的事情?如果追究的话,我们就作为治安案件来处理,该验伤就去验伤,验好伤根据验伤结果和情节,依照法律,该拘留的拘留,该警告的警告。要是你们彼此不追究,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之间有什么纠纷,走法律途径解决,该去法院去法院。需要的话,阿拉警方也可以帮你们找找司法所去做调解。我跟你们讲,按我的年纪,你们好叫我一声爷叔了。几十年做下来,我见得多了,啥事情是不能解决的?大家人民内部矛盾,凡事不要闹意气。”
这一番话充分显示出老警官的经验:先镇住场子,让他们有所顾忌;然后给一条路走;最后适当卖个老,让所有人都有台阶下。他算得上恩威并施。投资人们一听说可能会被拘留,就有所退缩了。至于沈星文,他接了电话怒火上头,其实内心深处极为惦记自己的老娘,打算吵完了就往医院赶。要不是投资人们冲进来,他早就走了。何况,今天的整个过程中,他也没少打人,更别说踹开办公室的门殴打徐昕了。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流氓,在这方面的经验比律师都丰富。他知道一旦追究责任,自己肯定会被拘留。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被拘留的——老娘还在医院里呢,受不得刺激啊!
于是他首先表态:“爷叔,他们不打我吗,这件事就算了。本来也就是误会,改天大家约一约,把事情谈谈开。”
他展现出不追究投资人们打他的“善意”;投资人们尽管还是愤愤不平,也不得不乱纷纷表示不追究了。老警官松了口气。
本来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沈星文嘴贱,为了表明自己其实不想打架,又向投资人们说了一句:“你们说是伐?这个事情组织也不是我,办案子也不是我,我就被拉来签签字,我冤枉不啦?”
办公桌后,徐昕的眼里立刻闪过了一道寒光:想把祸水引到我身上?
“我要验伤,我要追究。”他虚弱地喊了一声,用手指着沈星文,“他踹开我的门,冲进来打我,事务所的人都看到了,有监控的!”他捂住脑袋,摇晃了几下便瘫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这一举动使此次事件彻底失去了调解的可能。一旦验伤,沈星文被拘留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沈星文狂吼了一声:“姓徐的,我一定不放过你!”
在这一片混乱中,赵朱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用力关上房门,将整个事务所的喧嚣隔绝在了身后。他嘴唇哆嗦着,眼神似乎要杀人。
突然,他愣住了。在他办公室的地面上,一个白色的大信封躺在灰色的地毯上,分外醒目。
赵朱平疑惑地走过去捡起来。这是益度所使用的大信封,上面印着事务所的标志,可以容纳一百多张A4纸的文件。这个信封是封起来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不过显然,它是被某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赵朱平撕开封口,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当他看到第一页的标题时,他的眼睛睁大了。他迫不及待地翻着,阅读着,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表情如同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