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晏下意识顿住脚步,她的心中虽然有怨恨,但多年的相处,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者何人。

薄温言抿直唇线,下颚紧绷得厉害,眉心已然拧成一个川字,那双眼睛像是泡在冰雪中的锋利刀刃,仿佛要将送上刑台的人一点点凌迟。

眼睛下泛着乌青的肌肤无疑不在说他一夜未得好眠,脖颈处和手臂鼓起盘旋的青筋是极力的隐忍和克制,好像立马就能撕碎一切。

他握紧拳头朝商晏一步步走去,方才商晏和那个男人的亲密相拥他全都看在眼里,他都佩服自己,他居然能够坐在车里看完商晏和那个男人的柔情蜜意。

他们依依惜别的模样几乎化作一把利刃将他的心脏贯穿,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下车去打破一切,反倒是等到现在一切都结束后。

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生气,急需发泄,急需一个安抚的理由。

薄温言身后的千万豪车始终如一、静静躺立,副驾驶的座椅上是被硬生生拧下来的方向盘,那坚硬的外壳似乎有窝陷下去的痕迹。

商晏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下过雨的苍穹,并没有放晴,而是灰蒙蒙的一片,跟她此刻迷茫压抑的心如出一辙。

薄温言再次喊她的名字,“商晏。”

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薄温言握愠怒不断升层,勉强控制住即将迸发的火气,“商晏,回头看我。”

商晏像是感受不到薄温言的存在一般,只是大拇指的指甲紧扣着那个装平安绳手串的檀木方盒。

薄温言握紧拳头,他恨极了商晏此刻的冷漠,更无法想象曾经那么爱他的商晏竟然会将他如此无视,“我让你转过身回头看我,你没听到吗!”

他这样命令式的语气让商晏不由得想起她嫁给薄温言后,那才叫一个三从四德、百依百顺,只要薄温言出声,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跟前。

比起商晏的镇静,薄温言显得那么慌乱暴躁。

他几乎绝情的开口,“商晏!你心虚了是不是?”

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被自己亲眼撞见,所以商晏心虚了,所以才不敢看自己。

薄雾无声流淌,很多东西就像是放电影般一帧帧悄然而过。

商晏哪里不知道薄温言如此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抬眸看向他,“我不想转身,是因为我不会回头,更不会往回走。”

那一瞬间,色如春晓,眉梢眼角温柔如水,像是艳阳下的初雪消融,让人沉醉期间不愿复醒,商晏和沈知书俩人长得很像,但就是眼睛毫无关系。

一眼看去,仿佛可以看到清湖中那黑水晶似的瞳仁,再看时却是深海中的黑珍珠、遥不可及,对上她的眼睛,薄温言方才所有的暴怒和高傲全都像是瘪了的气球。

明明是那样感人的一双眼,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的一针见血,她的锋利不像是寻常的刀刃,而像是锯齿一点点腐蚀攻占,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烂肉。

薄温言的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刀片。

商晏朝他抬了抬下巴,倨傲又疏离,是薄温言从未见过的模样,“你刚刚说我心虚,那你倒是说说我在心虚什么?”

薄温言双唇翕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商晏的脊背挺得很直,跟西北戈壁滩上的白杨树似的,“你不说那就我替你说。”

薄温言微怔。

商晏松开紧扣檀木方盒的拇指,倏地原本频率加快的心就平静了下来,“我和贺先生的一切,想必你都看到了,你叫我,我没有答应你,所以你就片面的认为我是逃避、我是心虚、我是不敢看你,薄温言,我是不敢看你吗!

我是不想看你,现在的我看你一眼我都恶心,你还当真是大少爷当惯了,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薄温言,我告诉你,从前我喜欢你,所以我惯着你,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我也不会惯着你。

别忘了薄温言,我们已经离婚了,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你没有资格插手,我要做什么、我跟谁怎么样都不需要向你报备,你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制裁我,你不配!”

这是商晏第一次用如此重的语气反击薄温言。

上次的事,已经彻底斩断商晏心底最后残存的一丝情愫。

她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对待温柔的薄温言居然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今方才恍然大悟,她骤然明白,那不是温柔,那是温柔皮囊下的毒刺。

薄温言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商晏,只觉得周身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后面的话他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满脑子都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犹如一串魔咒在他头顶来回盘旋、挥之不去。

他的心像是撕裂般出现无数个数不清的口子,像是有人故意将盐撒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疼得他死去活来。

可他还是不甘心,正如商晏所说习惯了高高在上、曲意逢迎的他,同时享受着商晏无私的深爱和体贴,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于他而言残忍的事实,“……商晏……你当真不爱我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出口的声音都是轻颤的,那是怕听到真相的恐惧。

商晏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坦然冷静,“是,我不爱你了。”

薄温言被劈成两半,虽然已经猜到结果,可当薄温言亲耳听到她的回答,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乱了。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却被商晏的赤诚打败。

那些充斥着碰撞和暧昧、欢愉和惨烈的岁月就这样从身边缓缓滑过,他们抵着鼻尖紧密相拥就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如今他们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跟大卡车碾过似的,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周遭蝉鸣鹤唳、话语不断,唯有薄温言站在一条僵直寂静的线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商晏,眉眼明明都还是那么熟悉的模样,薄温言却有些不敢认了。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崩溃,抓着商晏的双臂,近乎固执的开口,“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对不对!这不是真的,你是爱我的!你只是在生我的气,怪我和你离婚,怪我抛弃了你,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来,对不对!你是爱我的,商晏!你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