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裂井三侠(下)

绵长的洲际高速路堪称这个时代最宏大的工程。它不仅贯穿了无数城市,甚至还横切了一条大运河。橘镇在运河东岸。必须通过跨河大桥,再走一段路,才能到达坦钉旧车场。

早在血橘树还开着花的时候,运河西岸就变成了战场。

裂井来的三个兄弟,大哥阿门农(Ameno),二哥多米诺(Domino)和三弟莱昂(Leon),像三头公牛一样背靠背地战斗,击退了一拨又一拨城邦联军。

两个月前,裂井(高速路南,坦钉西700公里)

叫裂井的地方真有口井。井台的石头封裂开条大口子。这口接近完全干涸的水井,却对裂井的人和牲畜犹如命根,是他们唯一的水源。

中午的焦阳下,三个粗汉并排坐在干裂的井台上流汗。井底薄薄的水面反射出微弱的光。牛群在不远处徘徊,用尾巴驱赶蚊虫。

三兄弟排行老二的多米诺,吹着首短调子,马靴后跟在黄土铺陈的路面上敲打节拍。三弟莱昂额头流下滴汗水,滑过眉毛滚到嘴边。他青蛙般迅速伸出舌头,一下把汗珠舔进嘴里。刚做完这件事,一只苍蝇又在他眼前飞来飞去,翅膀发出让人烦躁的声响。莱昂的眼球紧紧跟着苍蝇上下左右移动。他正准备再次伸出舌头。“啪”地一声脆响,苍蝇消失了。空气里只留下两道炸开的灰尘,在耀眼的阳光下慢慢消散。

“别吃苍蝇!”大哥阿门农懒洋洋地对智障三弟说。

二哥多米诺的马靴边,苍蝇被鞭子劈裂,一半儿身体还在挣扎爬动。

阿门农把鞭子别在腰上,朝尘土飞扬的地面啐了口吐沫,“又来了!又有新法令要宣布了!”

带“城邦联军”字样的车子颠簸着从坑坑洼洼的灰土地上开来,在距离水井几米远的地方停住。

不景气的经济让各城市争相花钱修建贯通城市乡镇的超级高速路,指望这个拉动商品交换,增加就业机会。这计划非常宏伟浩大。整个计划其实就是持续修建没有尽头和长度的高速路,只要能募到钱就一直修建下去。每修到一个城市,这城市就被收为城邦联合政府的一部分,城主们定期在屠城的议会楼举行圆桌会议,商讨税收军队等事宜。这里面也有个默认的规矩,只有城市的城主才在议会楼具有一席之地。镇再大也只是镇,没有权利,并且强制被最近的一个城市管辖。不愿被附近城市收编的村镇,或者不具备收编价值的,高速路就不通过那里。那里的人们获得物资就会非常困难,裂井就是其中之一。这些贫困的村镇往往还要负担沉重的各项处罚和税收。大城市都分别组织了自己的军队“维护和平治安”。这些军队平时最重要的职能却是到各附属村镇征修路税。修路税越收越多,但高速路却永远也无望修到裂井。

一路颠簸把收税车弄得都是灰尘,没精打采。今天它还要跑很多路去宣告不受欢迎的消息!

车停稳后,一条腿伸出来,棕色牛皮靴配宝蓝色制服裤。“底层军官”握着卷纸下了车。他跟这辆车一样疲劳而口干舌燥。虽看见了裂井三兄弟,他连招呼也懒得打,径直走到井边,拉动拴木桶的绳子舀上些清水,拍在脸上。

“井水是喝的,不是洗脸的。”大哥阿门农往嘴里塞了片橄榄叶,斜眼看他。

裂井这个地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村子,只有稀稀落落几家雇农住着。没有商店,没有医院,什么都没有!由于条件太恶劣,城邦政府根本不愿意费劲给他们修路。这里的人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高速路和汽车。他们知道的世界只是这口破井。

裂井老熟人,底层军官,也是非要被上司逼到迫不得已,才来跑一趟。用井水洗了把脸,底层军官着才想起三兄弟,“怪不得你们那么穷。大白天这么悠闲,一群懒鬼!”

“托你这勤快人的福,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从我们父母那代就开始缴公路税,哪里看见这里有公路的影子了?”多米诺满脸不屑。跟彪悍的阿门农和傻乎乎的三弟莱昂比起来,他算得上清秀英俊了。

“别把缴税这事儿怪在我身上!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城邦联军里最底层的军官。”他挤眉弄眼地挑衅着说:“觉得不合理?就到屠城议会楼去说!”

“呸!你以为我们不敢去吗?如果不打算给我们修路。我就要把全村几代人交的所有该死的修路税都要回来!”阿门农把嚼碎的橄榄叶残渣一口吐在底层军官的靴子上。

小军官刚要发怒,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占优势。于是假装轻蔑,清清喉咙,爬上裂井井台,打开盖着红印章的纸卷高声宣读新税法。裂井周围除了三兄弟又围过来一些人。大家对不断上涨的修路税议论纷纷。

“税又涨了!我们是在往空气里交税。修路税,修路税,哪里来的路?根本就无路可走了!”一个老雇农抱怨起来,“哪天这口老裂井都要收税了。”

“你说得好!城邦政府正在拟定征收饮水税的方案,马上从井里打水也要交钱。有利于水资源的..嗯,合理…合理利用。”底层军官收起纸卷。

他不疼不痒的话如投在池塘里的炸弹,激起一波又一波咒骂的涟漪。不过不用担心!裂井人和其他地方的人都一样,每次涨税的时候都谩骂议论。然而议论完了骂完了,他们却乖乖地低头工作缴税。大多数人不选择反抗。税收得越多,他们会越努力工作,以求糊口。但总有例外,阿门农向底层军官走过去,“税那么重,我们却从来没见过高速路!”

“我有什么办法?你真有本事,就去自己屠城把交的修路税要回来!”低职位军官风凉十足的说,“聪明点。破坏税法被抓起来可不值得!我劝你认命。看在你傻弟弟面上…”底层军官被阿门农揪住衣领一把拎了起来,脚离地老高。

“你刚才说去屠城什么议会楼,就能把我们交的税钱要回来?!”

“对,对!快把我放下来!”他被阿门农粗壮的大手掐得喘不过气。只要能下来,阿门农问什么他都说“对”!

阿门农松开大手,扔下底层军官,对两个兄弟说:“咱们今晚就出发,去屠城把钱要回来!”

“好的!哥哥!”多米诺和莱昂不加思索的一起答应。

阿门农的举动只得到了他两个弟弟的认可。刚才抱怨税收高的雇农们,现在却在斥责胆大包天又愚昧无知的三兄弟。

“别给裂井的好公民惹麻烦!”

“你们疯了吗?要干什么?!”

“这不是你可以固执的事情!”

“阿门农,别去!”

刚才说过话的老雇农最激动,“阿门农!你不能光想自己,也要为我们这些乡亲想想。如果因为你们做出什么鲁莽的事,让我们受牵连怎么办!…”

“我再也不把辛苦挣来的钱白给别人了。他们拿了咱们的钱就应该让咱们看见高速路。不然就还钱!”阿门农的固执丝毫没被动摇。两个弟弟已经在做出远门的准备。

“多米诺,莱昂,你们哥哥要惹大祸了!”底层军官连滚带爬地上了收税车,最后甩下一句话。

傻莱昂哼唱着自编的歌谣,对他的恐吓熟视无睹。现在只剩下三兄弟,其他人早已散去。老实的农夫们不愿卷入危险。交税就交税吧,只要还有苟活的可能,大多数人都不会惹事生非。

“三个笨蛋!野蛮的农夫能做什么?哥哥跟弟弟一样,浪费粮食的智障!”

底层军官坐在车里嘀咕。然而出他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每天都能在报纸上读到裂井三兄弟跟城邦联军冲突对抗的新闻。连他都没想到,阿门农真的相信到了屠城议会楼就能把裂井人交的赋税要回来。真有那么蠢的人吗?

没过多久,缉拿公路恶匪三兄弟的逮捕令就颁发了。职位低得不能再低的小军官于是提起笔,把自己那天和裂井三侠的事情写成报告上递。这份看起来就很荒谬的报告在层层递交审查中没了音信。所以整个城邦联军从上到下,都不知道裂井三侠到底为什么要赶着牛群在高速路上阻碍交通,与军队对抗!唯一知道内情的小军官,职位太低了!

从来没见过高速路的三兄弟,踏上征途,屡屡与车辆发生冲突。他们沿着高速路寻找那个叫屠城的遥远地方。他们驱赶牛群,背着蜂箱沿洲际高速路走了四十九天。所到之处交通阻塞,一片混乱。哪里有想阻挡牛群前进的城邦联军,哪里就是三兄弟的战场。沿线的居民称他们为——裂井三侠!一批批的城邦联军被派遣来对付他们。可到目前为止,三兄弟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又一场新战斗即将在坦钉旧车场和运河之间的空地上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