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述

我们先回到汉乐府,会发现汉乐府有一个现象,像《妇病行》和《战城南》这样的诗,都是乐府里面比较早期的作品,而乐府里面相对而言比较后期的一些作品,开始向整齐的五言诗转化。像《十五从军征》这样的诗,语言已经非常成熟,而且诗歌的结构性也很强,“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它把很多的内容都浓缩了,可以省下比较大的篇幅做铺排,歌谣式的那种铺排。“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这样一个铺排,能够渲染出一种气氛,衬托这个老人的悲伤,所以到最后你读到“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的时候,会发现经过这样的渲染以后,老人的这种悲伤的情绪,你已经非常能够理解了,你的心跟他已经相通了。像《十五从军征》这样的诗,已经显示了五言诗的高度成熟的状态。

但是我们一般说到汉代五言诗的成熟,不是用乐府诗作为标志,而是用《古诗十九首》作为标志。为什么呢?因为相对而言,《古诗十九首》这样的诗有一定的量,而且主题相类,艺术水准也都比较整齐,都达到了很高的成熟的水平。同时它跟乐府诗又有所不同,《古诗十九首》的修辞性比大多数乐府诗要强很多。所以一般来说是把《古诗十九首》看成汉代五言诗成熟的一个标志。

从四言到五言诗的转化

在诗史上,五言诗的成熟是一个重大的事件,因为中国的古典诗歌的核心形态是五言诗。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变化。前面讲先秦的诗歌时,我们说中国诗歌有两个源头,一个就是《诗经》,《诗经》的主体是四言诗;另外一个就是楚辞这种“骚体”。但是这两个东西在诗体形式上都不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核心形态。四言诗发展到汉代以后,慢慢就衰落了。汉代以后也有写四言诗写得好的作者,但是不多,曹操、嵇康、陶渊明,差不多就这些少量的作者还有优秀的四言诗的作品,而大多数诗人都不太写了,写了也不是很出色的。而“骚体”演化到后来往辞赋方向去发展了,也就是说它的抒情性降低,往那种“文”的方向去发展。因此我们看中国诗歌的两个主要的源头,它们的很多文学要素是往下传递的,会长期地影响中国文学的变化,但是从诗体上来说,这两种诗体后来都不流行了。

中国诗歌核心的体式就是五言诗。五言古诗到汉代成熟,以《古诗十九首》为标志,这种诗叫作五言古体。从五言古体再往下发展,到了南朝以后分化形成古体和近体两大块,近体中有五言律诗和五言绝句。七言诗的成熟要慢一步,所以也可以说它是借鉴了五言诗,或者说是被五言诗催熟的。七言诗有古体,也有近体,近体就是七言律诗和七言绝句。到南朝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诗体分化得相当复杂,这种分化的核心形态就是五言诗。所以大家必须注意到《古诗十九首》的特殊地位,它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核心诗体发展到成熟阶段的标志性作品。

再来讲“古诗十九首”这个概念,《古诗十九首》本来是不该打书名号的,它是“古诗”,是一个专称概念,古诗中的十九首。“古诗”是什么概念呢?我们现在讲“古诗”,常常用的是一个泛义的概念,就指古代的诗。比如问你,你读古诗啊?读李白的还是杜甫的?哪怕你说我读龚自珍的,也是读古诗。龚自珍大概就算是古典诗歌的最后一个大诗人了。

但是“古诗”还有一个狭义的概念。是南朝时代的人称汉魏时代流传下来的无名氏的作品。请注意,“汉魏”也是一个笼统的不明确的时代概念,因为不能说得很精确。这种古诗在南朝的时候,大概在齐梁时代的时候,能够看到的至少有五六十首。在萧统编《文选》的时候,从这些古诗里面选出了十九首,作为一组。本来是“古诗”十九首,后来成为一种专名,叫作《古诗十九首》了。除了这十九首以外的古诗,也有一些流传下来。

刚刚说了,萧统编《文选》的时候,能够见到的古诗至少有五六十首,现在流传下来的也有一定的数量。这类诗的特点是歌谣性作品和文人创作的一种结合体。所谓歌谣性的作品,是说作者不明确的,在流传过程中不断被修改的一种作品。而所谓的“文人作品”,通常指的是这样的诗,具有比较高的艺术水准,不是民间的一般的作者能够写得出来的,经过相当程度的修饰的结果。所以用一个含糊的概念来说的话,我们把“古诗”理解成歌谣性的作品和文人的创作的一种结合,古诗的作者仍然是不清楚的。

这里有个比较大的问题,从四言诗到五言诗的转化。前面讲到中国最早的诗体其实就是两种,《诗经》的四言诗体和楚辞的“骚体”。骚体往辞赋那个方向转化,变成比较讲究华美的一种文章体式,而诗歌里面发生的变化,为什么会从四言诗转化到五言诗呢?简单来讲,一个是节奏的问题。四言诗的节奏相对来说是比较简单的,因为汉语的音顿,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两个字一个停顿,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音乐的乐拍,两个字一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然而然就形成这样的。你会发现,这样的一个节拍相对来说很单调。而你读五言诗的时候,会发现它的节拍比较丰富,它通常是由两个双音节和一个单音节组成的,而这个单音节的位置是可以变化的,比如说“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它可以造成很多变化,因此五言诗的音节变得比较丰富。

还有一个是语言精练带来的力量。《诗经》是简单的双音节重叠的句式,因此它在表达特定的情感内容的时候,就要用语助词去凑音节,因而出现很多不能表达意义的语助词。比如说“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愿”和“言”两个字,都是语助词,其实这句说的就是“思念大哥”。你会发现这个语言不够精简,而诗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要求诗歌的语言是趋向于精练的。语言趋向于精练才能体现出诗人把握语言的力量,更充分和精确地体现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感内容。诗人之所以跟我们不同,除了他对生活有更深的理解和更为敏感的天性以外,就是他把握语言的力量。我们读杜甫的诗尤其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杜甫写出来的那种句子,你可以学他,但是你达不到他那个力量。

在《诗经》里面,用那些没有意义的语助词去凑节拍,使得《诗经》的语言表达的力量受到一定的限制。这跟音乐也有关系。在先秦时代主流的乐器是金石打击乐,相对而言它的节奏比较单纯一点儿,所以跟《诗经》配合得比较好;到了汉代以后,流行的音乐它不再是金石打击乐了,是以丝竹乐为主的,就是管乐和弦乐,比如说笛箫琴瑟这一类乐器,音乐表现会比金石打击乐更丰富。

我们回到《古诗十九首》上来,它的语言表现力要比《诗经》强很多。从整个文学史来看,诗歌一直在寻求语言的更丰富的更有力的表现。每一个民族的诗歌,都一直在寻求这种语言的最好的表达形式。诗歌是什么呢?诗歌就是这个民族的语言的最好的表达形式,最美的一种表现形式。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新诗对读者大众的影响力总不如古诗,我们还是会更喜欢古诗?道理很简单,古诗是在非常长的历史年代中形成的,中国的诗人一直不断地在寻求汉语语言的最好的表达方式。这样的一种努力,到了唐代基本上就完成了。所以唐以后的诗歌虽然也有成就,语言形式上大的创造比较少。有新创造的是词和曲。当然,在广义上词和曲也是诗。

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会从四言诗转化到五言诗;为什么以五言诗为主体的古典诗歌的这种体式,到齐梁以后发生丰富的分化;为什么这种分化到了唐代达到高峰;为什么在唐以后又有词的出现。这样的一种变化过程,不只是很简单地“一代有一代文学”。“一代有一代文学”这句话虽然也对,但是说一代有一代的文学的体式,只是说了一个现象,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需要从我刚刚说的角度去理解,就是寻求这个民族语言的更完美更丰富的表达形式。这就是我们讲古诗的时候特别强调的东西。

《古诗十九首》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诗歌。齐梁的时候,人们对《古诗十九首》的评价已经非常高了,《诗品》说它“一字千金”,把它看成一种经典范式。为什么呢?因为它是两者的结合,它有很明显的歌谣的特点,清新、朴素、自然和直白。有很多话它不隐晦,直白地说出来,会给你产生一种震撼的力量。另外一方面,它的修辞程度很高,试图使用一种精致的语言去说这些东西。它看上去好像跟口语距离不是很大,但它是一种比较精致的口语。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仍然会遇到,就是语言的自然和修饰性的矛盾关系问题。比如我们读词的时候,最喜欢读的往往是李后主、纳兰性德。可是你会发现其实这种风格的词人数量不多。清词实际上水平很高,但是像纳兰性德这样写词的人很少,为什么?要清新朴素,自然而精致。你写作文就知道,追求华丽,追求字面的漂亮相对比较容易,要清新朴素自然而精致,是一个特别高的标准。

归纳一下前面的内容,一个就是诗体变化,《古诗十九首》体现出的诗体变化,代表着中国古诗的核心诗体的成熟阶段。第二个是《古诗十九首》的语言特点,它带有歌谣的特点,同时是修辞程度非常高的诗歌。

我们来读古诗十九首就明白了。

《青青河畔草》:没法爱一个不回家的人

青青河畔草

汉·佚名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17]。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子[18]妇,

**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写一个嗲溜溜的女孩,春天的时候对着窗子。这种叠字的修辞是歌谣的一个特点,它的选择和描写,比李清照的那个“寻寻觅觅”要好很多。我女儿在读李清照词的时候,读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跟她说这个写得不好。她不明白为什么写得不好,我就说“做作、矫情”,用那么多叠字来表现自己的一种冷清孤独,很矫情,真的不如《青青河畔草》,这个读上去就很清爽的感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很轻快地就描述出一个嗲溜溜的小女子在春天的时候对着窗。这真是显示人类生活的一种美好的形态。

它除了语言的这种朴素自然以外,表现感情的时候也很直白。这是歌谣的特点,它是不跟作者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写诗的人不会考虑到我在这首诗中呈现出来的形象,跟生活中的自我的一个关系问题。换一句话说,诗人隐身在诗的后面,不需要对诗歌的形象负责任。

它是保持了民歌的格调,可是你还能认为它是民歌吗?民间的歌谣能够写得这么细致吗?能够把一层一层的叠字用得这么好吗?你再往下看——

“昔为娼家女,今为**子妇。”古代的“娼”首先是个文艺工作者,同时也有可能成为性工作者,跟我们现在理解的“娼妓”的概念有点儿不同。而在这一首古诗里面写这种娼家女的时候,“娼家女”这个词语本身是包含着潜在意味的,她们拥有的是短暂的青春,她们追求的是热烈的享受。“**子”在这里是指“游子”,不回家的人。她过去是一个娼家的女子,现在嫁给了一个不回家的游子。

“**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这个老公整天在外面闲逛,也不知道要回家,要我一个人为他独守空床,等他回来,这实在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如果这诗不是无名氏作品,诗的作者有一个明确的可辨识的社会身份,无论是一个男的借用女子的口吻来写,或者是女性写自身生活,你都会觉得过分。她就**裸地说你不回家,我要找人,我不能够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为什么呢?我的青春是有限的,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什么?因为我是娼家女,我跟那些所谓大家闺秀不一样,我只习惯于那种快乐的生活。我的生活里面是没有你们所习惯的那种崇高和道德性的内容。大家能明白吗?娼家女的生活跟上层社会所要求的那种妇德有很大的距离,妇德不是她习惯的内容,不是她的生命价值的体现。快乐和享受是她的生命价值的体现,她需要丈夫和她在一起欢乐地度过她的生命的每一刻。

后人读这种诗的时候,会惊讶它的清新自然,朴素和精致,同时惊讶于它的直白和大胆。它会给你一种震撼感,这样的话你不敢说。仔细看的时候,开始好像是一个第三人称的叙述,到后面转为第一人称的叙述。这首诗的作者难以断定,我还是倾向于觉得他是一个男性作者,他用这样的词去描写女孩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有一种被语言所唤起的快乐。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盈盈”是脚步很轻的样子。语言里面带有一种欢快感,同时略有调侃的样子,就是这小女子好嗲好嗲的。就像一个画家在画一个漂亮的小女子的时候,一面画一面为自己的线条所感动,写诗的人一面写一面被自己的语言所感动,哎呀!怎么我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然后转到女子的第一人称的叙述。“昔为娼家女,今为**子妇。**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它通过这样一种个别性经验——一个女子嫁给一个不回家的人,不能够甘守这一种寂寞来包含普遍性经验,表示要追求生命的快乐,即所谓及时享乐。

生命的焦虑和及时享乐的期望

我们触及了《古诗十九首》的核心主题,生命的焦虑和及时享乐的期望。我们会在中国文学里反复看到这种带有虚无主义的情绪,这也是读《诗经》我要选《山有枢》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呢?人的生命必须是有意义的;中国人以儒家为代表,确认生命意义的方式是追求完美的德性,或者说德性的完成。这个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稍微补充一点,因为达成“仁”意味着德性的完成,所以孔子不轻许“仁”。有人问孔子,他的学生比如子路啊、冉有啊这些人,是不是达到“仁”了?孔子会对他们其他方面做很多肯定,但是不许可他们已经达到了“仁”。孔子甚至说自己也没有达成“仁”。仁是这样一个东西:当你开始追求它的时候,它就和你在一起了。所以“仁”离你不远。但是你永远不能说已经达成了“仁”。

这样来确认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会遇到什么问题呢?

我们这样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历史和人类的生存没有什么外在的力量来定义,定义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一个相信宗教的人,可以认为神为人定义,但这些说的时候,本质上只是试图把人们的定义用神的口吻说出来,给它一个更为崇高的立场和更大的权威性。

如果说宗教的一个功能是通过为生命定义,给信仰者以精神上的支持,它的另一种功能,为现实的权力秩序服务的功能,会对前者造成破坏。这就是宗教服务于政治带来的肮脏污染了自身的精神价值。你看《十日谈》,就知道僧徒会有多么肮脏,这就是宗教被现世的利益污染的反映。

儒学存在相似的问题,因为它也是两面性的。儒学既有为生命定义、给人以精神性支持的作用,同时,作为国家意识形态,它又有服务于政治、维护现存权力秩序的功能。它也会被政治的肮脏所污染。而一个肮脏的人没有办法教育别人讲究卫生。

《古诗十九首》具体产生于什么年代不容易确认。比较通行的看法,认为它是东汉中后期的作品。理由之一,是到了这个时代,儒学逐渐衰退,读书人的思想获得解放,个体意识也跟着强化。《古诗十九首》的核心主题,生命的焦虑和及时享乐的期望,是在上述历史背景下产生的。这种见解可以作为参考。

生命无非是两个东西,一个是意义,一个是快乐。当意义淡薄的时候,快乐的呼声就会出来。我们现在就能明白这首诗《青青河畔草》在讲什么,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个别性经验,说它是一个女子对游子的一种责怨,但是它也是一个普遍性经验,就是生命的快乐。这是《古诗十九首》的一个核心的东西。

然后我们再读这一首《回车驾言迈》,可能会更容易感动一点儿。

《回车驾言迈》:是什么在春风里摇动

回车驾言迈

汉·佚名

回车驾言迈[19],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20]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回车”就是回过车来。“驾言迈”,“言”是个语助词。《诗经》里面用这种语助词的情况很普遍,在《古诗十九首》里面已经比较少见了。并不是说用语助词就会减损诗歌的美,而是说语助词用了很多的时候,诗歌的内涵就会减少。所以在这里我们不会觉得这个语助词有什么问题。“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它有个出发的形象,但是它并不在描述这个出发的事件。这个出发的形象,其实是象征性的。我们在世间不停地奔波,到底是到哪里去?它虽然诗歌里面没有往下说,但是它已经包含着这个东西。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这是一个春天,原野里一片葱绿。“东风摇百草”这是很朴素的一种感觉。“摇”,风对草的摇动,引起内心的摇动,引发我们的触动。如果你看到风吹草动的时候,你的心不触动的话,它就是一个纯粹的自然形象,风吹草动的时候,你想到万物更生,然后想到人生无常,风摇的时候把你给摇起来了,就是“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在大自然中,在这个世界中,万物都在不停地变化,你也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你怎么能够不很快就老了呢。你注意到这首诗跟《青青河畔草》的不同了吗?《青青河畔草》的描写,语言写得很精致,但是它那个调子还是那种歌谣的比较轻快的调子,而在这首诗里,你会发现它的语言要精美得多。前面我说“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并不是记述一次出行,它是一个象征,是说我们在世间的奔波,一切都在变化。假定我们是在世间的奔波,这种奔波的价值是确定的,意义是确定的,奔波有明确的方向且对我们的生命来说是一种坚定的目标,那么生命的短暂的问题引发的焦虑就会被降低。假定这个意义的设定不那么确定,它甚至是可疑的,那么我们在世间的奔波就会变得可疑。为什么要奔波?

所以“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我们终究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我们跟万物一样都有盛衰,能够做到的就是有所成功,这几乎就是张爱玲说的那句话“成名要早啊”,因为到了很晚你再成名的时候,你的生命就已经没有滋味了,所以叫“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生命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人并不是金石,怎么可能活得很长久呢?跟朱东润先生读书的时候,朱先生把这个“寿考”改成“受考”,“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受考?”,一天到晚考试,学生都考死掉了。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奄忽”就是“倏忽”,一眨眼。“物化”是《庄子》中的概念,所谓随物而化,简单说就是死亡,人死了之后化为泥土化为虫,去进入自然的另一个循环,你的尸体被虫子吃掉了,你就成了虫子的一部分。所以要“荣名以为宝”,“荣名”表明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成功。

前面我说《古诗十九首》的核心就是生命的焦虑和及时享乐,及时享乐包含的东西太多,说得详细一点儿的话,就是在生命焦虑之下,寻求摆脱生命焦虑的途径。包括及时享乐,包括成就功名,包括家庭的温情和朋友的温情。回到前面讲过的《萚兮》,大家明白了吗?《萚兮》其实包含着中国文学最重要的两个主题,一个是时间所引起的焦虑,第二个是生命中的温情。

[1] 垓下,古地名,在今安徽省灵璧县东南,项羽被刘邦围困于此。

[2] 逝,奔跑。

[3] 豪:号哭。

[4] 笪笞,鞭打。

[5] 折摇,死亡。

[6] 乱,古称乐曲的最后一章。

[7] 饵,糕饼,泛指食物。

[8] 流宕,漂泊,流浪。

[9] 绽,缝补,缝纫。

[10] 斜柯,斜侧身躯。

[11] 眄,斜着眼睛看。

[12] 贻阿谁,这里指叫谁来吃饭。贻,赠送,给予。

[13] 倭堕髻,汉代流行的一种发式,发髻向额前斜侧。

[14] 帩头,束发的头巾。

[15] 骊驹,黑马。

[16] 鬑鬑颇有须,有一些胡子。鬑鬑,须发稀疏的样子。

[17] 窗牖,窗户。

[18] **子,指辞家远出、羁旅忘返的男子。

[19] 驾言,出游,出行。言,语助词。迈,远行。

[20] 奄忽,急遽;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