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1月,20世纪开始的第三个年头,二十二岁的鲁迅以一等第三名的优秀成绩,获得矿务铁路学堂的毕业文凭,并获得官费留学资格。2月,两江总督批准鲁迅赴日本留学。

约半年前,清政府陆续颁布了一系列新的法令,其中有命各省选派留学生,学成后分别给以进士、举人等出身的条令。鲁迅等人正是在这个时候,以“南洋矿路学堂毕业奏奖五品顶戴”的资格被派往日本去的。鲁迅后来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中回忆说:

清光绪中,曾有康有为者变过法,不成,作为反动,是义和团起事,而八国联军遂入京,这年代很容易记,是恰在一千九百年,十九世纪的结末。于是满清官民,又要维新了,维新有老谱,照例是派官出洋去考察,和派学生出洋去留学。我便是那时被两江总督派赴日本的人们之中的一个。

清国留学生会馆

矿路学堂毕业文凭。60.5cm×47.5cm。鲁迅藏。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清国留学生会馆名录

就大的时局而言,时代给鲁迅提供了机会;就个人际遇而言,鲁迅从矿务铁路学堂毕业,如五年前走出三味书屋的大门,他又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选择:

毕业,自然大家都盼望的,但一到毕业,却又有些爽然若失。爬了几次桅,不消说不配做半个水兵;听了几年讲,下了几回矿洞,就能掘出金银铜铁锡来么?实在连自己也茫无把握,没有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的那么容易。爬上天空二十丈和钻下地面二十丈,结果还是一无所能,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

《琐记》

清国留学生报告

显然,与上一次离家到南京的迷茫相比,这回的出国,平添了许多理性的寻求。失望后的鲁迅得到了寻求新的希望的机会。

当年怀揣落着母亲眼泪、带着母亲手温的八元路费,在烟雨萧疏中含泪告别了家乡,然而,何处是归宿?前程茫然。孤独、忧伤、惆怅,是鲁迅心里眼里抹不去的阴影。

这一回呢?乌烟瘴气的江南水师学堂给他的失望不必再说了,三年的矿务铁路学堂好歹有了个了结,但最初为贫弱祖国开采矿藏的好梦却彻底破灭了。“不到一年,就连煤在那里也不甚了然起来,终于是所得的煤,只能供烧那两架抽水机之用,就是抽了水掘煤,掘出煤来抽水,结一笔出入两清的账。”鲁迅下过几回这矿洞,看到的是“情形实在颇凄凉,抽水机当然还在转动,矿洞里积水却有半尺深,上面也点滴而下,几个矿工便在这里面鬼一般工作着”。

鲁迅用的是外国的教材,难道产生这教材的国家也是这等模样?或者是外来的科学技术一到我们这里,就变味走样了吗?既然已经“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无论如何,应当到外边看个究竟!

数年来课内课外的新书新刊,毕竟使鲁迅对世界大势有所了解,他的眼光已经越过了稽山镜水,越过了家园国土,随着金陵城下长江的滚滚波涛,投向浩瀚的大洋彼岸。

1902年2月底,决定出国的鲁迅回绍兴告别了母亲。3月21日,返回南京的鲁迅往水师学堂与二弟周作人告别,把他读过的不少书留给周作人。其中有加藤弘之的《物竞论》,亚当·斯密的《原富》,谭嗣同的《仁学》及《汉魏丛书》等。自己准备带出国的书则有《科学丛书》《日本新政考》《和文汉读法》等。3月23日,水师学堂那位相当守旧的叔祖周椒生特设便宴为鲁迅饯行。3月24日,在霏霏细雨之中,鲁迅一行登上日本轮船“大贞丸”号。周作人及同学好友胡韵仙等人到长江边送行。胡韵仙赠别诗三首,其一曰:

乘风破浪气豪哉?上国文光异地开。

旧域江山几破碎,劝君更展济时才。

汽笛鸣响。鲁迅等乘坐的“大贞丸”号徐徐离开下关码头,驶向上海,驶出长江口,驶向湛蓝湛蓝的太平洋。鲁迅站在甲板上,清新湿润的阵阵海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