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至十七岁,鲁迅在绍兴城中最严厉的书塾——三味书屋——读书。老师是须发花白、高而瘦、戴着大眼镜的寿镜吾先生。他是绍兴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鲁迅就读的时间不算短,相当于现时的初、高中阶段。这书塾,自然可以算是“重点中学”了。有一回,鲁迅迟到了,受到批评,他便在自己的书桌上刻下一个“早”字,决意以后早到书屋。可见先生要求严格,学生也很自觉。
据说,书屋正中悬挂的“三味书屋”匾额中的“味”字,原本为“余”字,意思是“为学当以三余,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其中有抓紧时间读书和业余读书的意思,这大概是对劳动者或“中产阶级”而言的;后改作“味”,意思也变为“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这大概是对以读书为业的书香子孙们而言的,意在提醒他们一定要把读书当作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来对待,并一定要读出各自的味道来才行。其实,读书远没有品尝美味那般轻松。
由于家教家学的原因,由于鲁迅的读书之法和大多数同窗不一样——他曾自制一个书签,两端花纹图案,中间工笔小楷——读书三到:心到,眼到,口到。自觉地用心读书,读起来自然并不费力,因而也就读得格外多,鲁迅说他小时候几乎读过十三经。然而,这种正统的读法并没使鲁迅读出多少味道,他说:“孔孟的书我读得最早,最熟,然而倒似乎和我不相干。”
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手稿
事情往往是这样,对硬性规定的正课没多大兴趣,而旁逸斜出地读,倒能读出莫大的味道来。塾师寿镜吾的儿子回忆说:“鲁迅往往置正课不理,其抽屉中小说杂书,古典文学,无所不有。”归纳起来,一是津津有味地读了不少不登大雅之堂的、一般书香人家不轻易让子孙读的小说,如《镜花缘》《儒林外史》《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聊斋志异》《绿野仙踪》《天雨花》《义妖传》等;二是读了不少野史、杂说,如《曲洧旧闻》《窃愤录》《玉芝堂谈荟》《鸡肋编》《明季稗史汇编》《明末记事本末》《南烬纪闻》《板桥全集》《酉阳杂俎》《容斋随笔》《辍耕录》《池北偶谈》《金石录》《二酉堂丛书》等。鲁迅的体会是,这些书帮助他认识中国的历史和社会,而不至于受“涂饰太厚,废话太多”的“正史”的诓骗。鲁迅的创作中,尤其是大量杂文中涉及的无比丰富的知识,与他少年时期的这种杂览绝对分不开。
鲁迅读书,也抄书。他的先生寿镜吾就常常手抄汉魏六朝古典文学。鲁迅最早抄的大概是《康熙字典》中的古文奇字,《唐诗叩弹集》中的百花诗。后又从《唐人说荟》中选抄了陆羽《茶经》三卷,陆龟蒙《五木经》《耒耜经》各一篇,从此开始着力抄书,养成了抄书的习惯。鲁迅后来回忆说:“余少喜披览古说,或见讹敝,则取证类书,偶会逸文,辄亦写出。”鲁迅的抄书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抄书而抄书,而是鉴别,是挑选,是比较,是校勘,是寻觅,是钩沉。从小练就的严谨的治学态度与治学方法,是鲁迅后来下大力气整理古代文化遗产的最初源头。
三味书屋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