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有点儿愤世嫉俗,有人指责我经常把人物描写得比实际中更糟糕。我不觉得自己是这样做的,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把其他一些作家视而不见的人性品质提高到一个重要的地位。我认为,人类最让我感到惊讶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性格中缺少连贯性,我很少能看到有人可以始终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我惊讶于那些最难调和的人性特征竟然共存于同一个人身上,而且看起来还那么的和谐。我经常问自己:那些看上去无法调和的个性特征怎么在一个人身上和平相处,互不侵犯?我知道,有些地痞无赖到了危急时刻竟然能够做出自我牺牲,有些靠顺手牵羊为生的窃贼性情却如此温和,而一些青楼女子竟然能够把忍辱负重赚来的钱花在真正对社会有价值的地方,而且以此作为一种荣耀。我能提供的唯一解释就是:每个人都确信,自己在世界上独一无二,而且享有一些特殊权利,这种确信出自本能,所以,一件事不管别人做起来显得如何离谱,而他做起来却感觉顺理成章,尽管说不上正确,也说不上自然,但至少情有可原。人性中的这些巨大差别深深地吸引了我,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对于这些的强调已经到了过分的程度。我时常遭受指责,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明确谴责我小说人物身上的一些恶劣品质,而对优秀品质也没有多加赞扬。我不会对别人身上的罪恶感到十分震惊,除非这些切切实实地影响到了我,而且就算他们真的对我有所影响,我也会最终学会如何表示谅解。上面所说也许是我的一个缺点,但我觉得对别人不要期望过多,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如果别人对你好,你应该表示感激;要是他们对你不好,你也应该坦然接受。正像那位希腊的陌生人(the Athenian Stranger)所说:“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我们变成什么样子大多是由我们的欲望倾向和灵魂本质所决定的。”很多人缺乏想象力,所以他们只能从自身角度来看问题,而无法做到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跟他们置气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们本身就缺乏这种能力。

要是我只关心人性的缺点,而忽略了他们的美德,那我确实应该受到指责,但我觉得自己没有这样做过。没有什么比人性之善更让人赏心悦目了。如果能够从一些在常人眼中应该遭到无情指责的人身上看到人性之善,我会非常喜悦。我若真的表现出了这样的喜悦,那是因为我确实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人性之美。在我看来,有时他们身上的善良会更为显著,因为他们一直被罪恶的阴影所笼罩,我经常会把善良人之善良看成理所当然,我感到惊讶时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邪恶和缺点,而在坏人身上发现善良之处时,我却十分感动,而对于他们的邪恶我更愿意耸耸肩以宽容的态度处置。我并不是我同胞的道德检察官,我不想把自己提升到评判他们的高度,能够很细致地观察他们我就很满足了。通过观察我发现,整体来说所谓的好人与坏人差别并不大,至少比那些道德学家逼迫着我们去相信的差别要小。

一般来说,我不会以貌取人,我不知道这种冷静观察的特质是不是一种家族遗传。我的祖辈和父辈都是从事律师这一行业的,要想成为好律师你就必须具有敏锐的眼光,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的外表所欺骗。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在遇到其他人时总可以保持冷静,没有别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热情,他们的那股热情经常让他们行为冲动,就像俗话所说的,“把野鸭错看成天鹅”。作为医学院的学生,我所经受的训练更增强了我对别人的这种态度。我不想成为医生,我只想当作家,这是我人生的唯一选择。但是我过于害羞,根本不愿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至少在那时,很少听说一位出身还算不错的十八岁年轻人想把文学当成自己毕生的事业。这个想法太过荒谬,所以我当时做梦也没想过把这一想法告诉其他人,不管他们与我的关系多么亲近。我也想过进入法律行业,但三个比我年长很多的哥哥都已经从事这一行业了,我似乎没有多少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