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菲勒斯,”威尔逊夫人说,“面粉已经吃完了,我们只剩下半磅蔗糖了。”
牧师看起来神色黯然。
“亲爱的,”他回答,“我觉得总是有什么东西用完了。”
“那么,”他妻子说,现出淡淡微,“我想,你手头的钱也花光了吧。”
“我衣袋里还有1.37美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收到钱。”
“教区不是欠着你什么吗?”
“是的,但昨天我向出纳员谈起这个问题时,他说我们得给他们时间缴纳那笔钱,要是我对此逼得太紧,会引起人们不满的。”
“他们要让我们怎样生活下去呢?”威尔逊夫人问,几乎像她这么温顺的女人那样愤愤不平起来。
“他们认为我们能设法生活下去。此外,捐赠会明天就要举行。司戴尔斯先生告诉我在捐赠会结束前我不能指望收到任何一点东西”
“我希望这个会已经结束了。”
“我也一样。”
“我想这次捐赠会差不多能募集到跟其它几次同样多的东西。人们会带来食物,但多数会被他们自己吃掉。捐赠会结束后,我们将得到一打针垫、半打馅饼、一蒲式耳[14]土豆和几件对我们根本没用的小摆设,从而变得更加富有啦。”
“恐怕,亲爱的,你变得爱讽刺了。”
“在我的话里,事实多于讽刺,西奥菲勒斯,你清楚这一点。最糟糕的是,这只不过是个额外负担,但人们却希望我们对此表示感激。”
“嗯,亲爱的,你无疑是正确的,但或许我们明天会更幸运。”
就在这时,拉尔夫·威尔逊,牧师的大儿子,来到房间里背诵《伊利亚特》里的一篇课文,谈话的内容便发生了转变。
“恐怕拉尔夫永远也进不了大学。”他母亲说。
“我现在还看不到有什么办法,”牧师说,“但我希望能对这事安排一下。上周,我写了封信给我的同班同学达特默思[15]的艾姆斯教授,问拉尔夫能够从受益人基金里得到什么样的资助。”
“得到答覆了吗?”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从来信上看,我断定至少他每年必需400美元的费用——”
“差不多相当于你的薪水。”
“他或许能够从受益人基金中获得总计200美元的资助。”
“那么没有希望了。你无法补足差额。”
“恐怕你说得对。可是,我认为拉尔夫应该继续作准备,因为即便他只是为进大学作准备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我可以在冬季教书挣钱支付一部分费用。”拉尔夫专心地听取了与他的未来密切相关的谈话后说。
“你可以在读大学三四年级时去教书,”他父亲说,“我自己以前也是这样做的。在读大学的前两年期间,你还太年轻,而且那对你也不利。”
自妇女缝纫小组决定举行捐赠访问以后,捐赠会就成了该村的一个重要谈论话题。虽然目的在于对牧师的家庭给予物质上的援助,但它也不失为一个欢聚的机会——一种为了牧师的欢聚——从而被认为是件社交上的大事。
妇女们白皙的手指在忙碌地为牧师效劳着,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有10个针垫正在制作过程中。这些女劳动者中为首的是克拉丽莎·巴塞特,她做的针垫——已有四五副展现在威尔逊家里了——比别人的更大更为精致,所以她理所应当感到自豪。
“我想你准备去参加捐赠会吧,弗罗斯特小姐。”巴塞特小姐沾沾自喜地说,因为这天早晨她已在自己认为是所做的最漂亮的针垫上缝完了最后一针。
“是的,我打算去。”
“你已经准备好礼物了吗?”巴塞特小姐天生好奇地问道。
“我希望能及时把它准备好。”梅布尔说。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针垫。”克拉丽莎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我认为这是我做得最好的。”
“威尔逊先生一家特别需要针垫吗?”梅布尔问。
巴塞特小姐对梅布尔提到的问题不屑一顾,认为它完全离了题。
“我一直都捐针垫。”她说。“人们说我有缝制针垫的天才。”
梅布尔笑了。
“我根本没有干那种活的才能。”她回答。“我可不敢和你比。不过,或许你的礼物已完全满足他们的需要了。”
“噢,还有几个人在做针垫。”巴塞特小姐说。“但是,”她又自鸣得意地补充道,“我不怕把我的针垫与任何带去的比。昨天,帕尔西弗老夫人把她的给我看了——那样一件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是用她废料袋里的零碎东西拼成的。它连拿到厨房里去用都不合适。”
“这么说来,帕尔西弗夫人也打算捐针垫了?”
“她总是送针垫;但如果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比她做得更好,我就会完全放弃这个念头。”
“威尔逊夫人要用很多针吗?”梅布尔问。
巴塞特小姐瞪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是否比别人用得更多。”她回答。
“那么,她怎么用得了这么多的针垫呢?另外某样礼物不会更受欢迎吗?”梅布尔问。
“噢,他们会得到别的——蛋糕、馅饼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适合送那种东西。”
第2天就是那个重大的日子。下午4点钟人们陆陆续续赶来了。牧师的住宅刚刚被收拾停当,他和妻子便恭候着客人到来。
“我有必要呆在这里吗?”拉尔夫问道。
“你离开这里显得很不合适,儿子。”
“当然,爸爸,要是你希望我留下的话;但这总让我感到耻辱。看起来就好像我们在接受施舍一样。”
“我承认自己也难免有这种印象,”他父亲说,“但那可能是一种世俗的自尊感。我们必须以另一种眼光看待它。”
“他们为什么不能把礼物折成相同价值的钱送给您,或者增加您的薪水呢,爸爸?”拉尔夫提出。
“他们不会乐意那样做的。他们决定给我们什么,以何种形式给我们,我们都得接受。”
“我希望,爸爸,我有一天能够使您摆脱这种依赖。”
“为你自己着想,我希望你能拥有那种能力,儿子,即使我不需要。”
第一个到来的客人是帕尔西弗老夫人。她手里拿着一个与巴塞特小姐描述的相符的丑陋针垫。
“这是我亲手做的,威尔逊夫人。”她自鸣得意地说。“就像基督的使徒所说的那样,‘我没有丝毫金银,但我给了你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谢谢,帕尔西弗夫人。”牧师的妻子说,她想努力显得高兴一些,但却高兴不起来。
第2位客人是斯洛克姆夫人,她带来了看样子难以消化的几只馅饼和一条面包。
“我想你可能需要它们来招待客人。”她说。
“你真好,斯洛克姆夫人。”威尔逊夫人说。她完全甘愿把斯洛克姆夫人的礼物马上拿来招待大家。
接着到来的是布雷克夫人。她也捐献了一些馅饼和蛋糕,但质量比前面那位的好一些。克拉丽莎高高地举着漂亮的针垫紧跟着她到来了,她得意地把它一挥送给了威尔逊夫人。
“它可以放到你最好的房间里,威尔逊夫人。”她说。“我看见你已经有一个针垫了。”她轻蔑地注视着帕尔西弗夫人的礼物。
“我预料还能得到几个。”威尔逊夫人微笑着说。“人们通常以这种方式给予我们丰厚的馈赠。”
紧接着,雷蒙德夫人和雷蒙德小姐仪态万方地走进了房间,并向牧师那里走去。
“威尔逊先生,”克莱门蒂娜摆出一副恩赐的妖媚神态说,“我们不是你的教徒,但我们渴望能参加这种令人愉快的访问,并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我希望你接受我和我妈妈送给你的这件小纪念品。”
她把一瓶古龙香水放在牧师的双手里,那是她当天早晨在村庄的店铺里用50美分买来的。
“谢谢,雷蒙德小姐,”威尔逊先生严肃地说,“无论是对你们说的话还是送的礼物。”
这些话语中存在着故意讽刺的成份吗?假如存在的话,雷蒙德小姐和她母亲都没有听出来。她们为伦道夫·切斯特先生让开了路,毫无疑问,是他陪同她们来到牧师住宅的。
“牧师先生,”切斯特先生彬彬有礼地说,“我简直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但我肯定书对文人总是受欢迎的。你能把这本书放到书斋里去吗?”
说着,他把一本袖珍版的司各特诗歌全集递给牧师,其字体是那样细小,除了视力最好的人能够看清以外,任何人读起来都是很困难的。切斯特先生认为牧师现在已无需为生计操心;而威尔逊先生则曾希望得到一份有真正价值的礼物,但他还是被迫一脸感激地接受了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接下来的半打客人满载食物赶来。一个女士委员会负责这些礼品,她们摆出一张大桌,所有烹熟的东西立刻被放在上面。
就在这时,乡绅哈德利夫人带着送给威尔逊夫人的一段衣料来了。那是一段印着大朵图案的廉价印花布,跟牧师妻子的品味很不协调。她接受这份礼品的时候心在下沉,因为她知道要是不把它缝成衣服穿,哈德利夫人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是哈德利夫人在那家店铺里买到的便宜货,它在店铺的货架上摆了好几个季节也没遇到一位买主。
“女式衣料总是受欢迎的,威尔逊夫人。”她带着施恩于人的神气说。“我希望你会发现这样东西很有用处。”
威尔逊夫人不得不感谢她。
“威尔逊兄弟,”阿多尼南·弗莱牧师用愉快的声音说道,“我希望我不致打扰你。事实上,我无法避开。我希望你不会骄傲得不接受你卫理公会教兄弟的一份小小礼物。”说罢他把一张5美元的钞票放在牧师手中。
“谢谢你,弗莱兄弟。”威尔逊先生紧紧抓住他的手诚挚地说。“我发觉你知道我最需要什么。”最后这句话说得较轻。
“这是我应该做的,威尔逊兄弟。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过哪位牧师发现一张5美元的钞票没有用处。”
紧接着乌利亚·皮博迪执事走进来。
“我给你带来了一蒲式耳苹果,牧师。”他说。“我儿子要把它们送给厨子吃。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快乐的日子。你的屋里会充满上帝的恩赐。”
尽管牧师性情温和,但他仍发现听到这样的话很难让自己不心烦的。
“我希望如此。”他认真地说。“我会为日常的忧虑得到缓解感到高兴的。”
“它们会得到缓解。”执事说。“我认为在未来的一个月里,你用不着买很多东西了。”
西奥菲勒斯牧师更有见识。他知道,在客人散去以前,送来的这些食物几乎会被消耗掉,所剩无几,而再过两天剩下的东西就会被全部吃光。但他没敢说出这一点。那会彻底得罪客人们,他们会觉得牧师一家对他们那些非常慷慨的礼物没能表示出足够的感激来。
肯特夫人和梅布尔来得很晚。前者递给威尔逊先生一个装着一张10美元钞票的信封。
“这是我和弗罗斯特小姐共同送给你的礼物。”她说。“或许这算不上什么礼物,而只是我们欠你薪水的一小部分。”
牧师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不仅因为他猜想到信封里装着钱——这是最受欢迎的捐赠方式——而且因为她的措辞中表露出了感激之情,并把他与这次捐赠访问的关系作出了正确评价。这些话使他得以忍受班尼特夫人——那个屠夫的妻子——俨然以恩人自居的举动,她带着送给威尔逊夫人的两条廉价护肩赶来了。
“对你来说,事情正变得有希望起来,威尔逊夫人。”她说。“目前很艰苦,但我们正在尽力帮助你度过难关。我自己本想多给你一些,但我丈夫手头有那样多烂账,收起钱来又如此困难,所以我们在不该拮据时却变得穷困起来了。”
牧师痛苦地意识到他也发现自己是一个难以付清账单的债务人,知道班尼特夫人的话是在暗示。
这时晚餐准备好了,女士先生们鱼贯而出,欣然来到晚餐桌旁。无疑,人们意识到自己正在从事一种能增进善者食欲的慈善活动。无论如何,这顿饭吃完后餐桌上只剩下很少一点东西。所有出席会议的人员似乎都兴致勃勃。祝贺源源不断地向牧师和他妻子涌来,人们似乎认为他们非常幸运。
“我想,这会使你度过难关的,牧师。”皮博迪执事有些沙哑地说,他塞了半个大油炸圈饼在嘴里。“今天来的人们多么慷慨。”
“是的。”牧师并不热情地说。
“这里让我想到遍地是牛奶和蜂蜜的地方。”执事继续说道。
“要是能持续下去该多好。”威尔逊先生心想。在平常的日子里牧师的伙食很节俭,很少显得丰盛的样子;但由于客人们差不多把带来的食物都消耗掉了,看来改善生活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局面有了改变。快递局送来一个装着一件完全是为威尔逊夫人缝制的纯羊绒女装的包裹。随同寄来的是捐赠人玛丽·布里奇曼写的一张便条,其大意是:
亲爱的威尔逊夫人——由于我仍然保留着你身材的尺寸,因此我为你缝制了这件衣服,相信它会很合身的。希望你怀着我寄出它时的同样心情接受它吧。
你忠实的朋友,玛丽·布里奇曼。
很久以来牧师的妻子都不曾穿过新衣服了,穿新衣的希望似乎十分渺茫。因此没什么能比它来得更及时、更受欢迎了。整个下午,这位小巧的女人似乎第一次真正快乐起来。
“没想到玛丽缝得这么好。”斯洛克姆老夫人说。“做那件羊绒衣服一定花了不少钱。”
“玛丽·布里奇曼一直很浪费。”哈德利夫人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想信她能存住一分钱。”
或许哈德利夫人感觉到了,女装裁缝那件漂亮的礼物对她那破旧的赠品是个不言而喻的谴责。
到目前为止,唯一有些价值的礼物就是这件刚提到的衣服和15美元现金。它表明整个教区的人并不慷慨,特别是考虑到在那4个捐赠者中有3个——弗莱先生、玛丽·布里奇曼和梅布尔·弗罗斯特都是局外人。威尔逊先生并不很失望。不论如何,这次捐赠访问比他预期的更为有利可图。对于他一年的为数不多的收入而言,15美元现金将是一个相当大的帮助。总的来说,他觉得这次捐赠访问是“值得的”。
但还有意想不到的好运在等待着他。拉尔夫拿着一封从邮局寄来的信走进来,邮戳上标有“纽约”字样。
“不知道是谁写来的,爸爸。”他说。“你在纽约认识什么人吗?”
“只认识布里奇曼小姐,但我们已经收到她的来信了。”
“最好打开信看看,牧师。”帕尔西弗夫人说,她产生了好奇心。“我们都会为你辩解的。”
在这恳求之下牧师打开了信封。看着信,他高兴得容光焕发,热情洋溢地脱口叫道:“感谢上帝如此仁慈!”
“信里写的什么,牧师?”皮博迪执事问道。
“朋友们,”牧师清了清嗓子说,“希望你们都来分享我的快乐。我要把这封信读给你们听。信上标注的地点是纽约。”
“威尔逊牧师收——亲爱的先生,今天我把一笔500美元的钱以您的名义存进了纽约市纽约信托公司,任由您支取。原谅我没有告知我的姓名。请相信它来自于一个对您的帮助心存感激并希望被您视为诚挚朋友、心怀善意的人。”
宣读这封信引起了一阵轰动。皮博迪执事请求看一看信。他戴上眼镜,专心致志地把它仔细看了一遍。
“我想这是真的。”他慎重地说。“的确,威尔逊牧师,这使你变成了一位富人。”
“祝贺你,威尔逊先生。”乡绅哈德利诚恳地握住牧师的手说。“我们本来可以大方一些的,不过我很高兴地看到还有慷慨解囊的人。我在你那500美元上再添上10美元。”
“您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哈德利老爷。”这位善良的人说。“我为自己对上帝缺乏信任觉得受到谴责。今天早上我醒来时心情沉重。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负担会在今天被一扫而光。现在我能开始新的生活了,从此我希望自己不再欠债。”
似乎奇怪,由于牧师在银行里有了存款,人们对他的尊敬突然大大增加。
“噢,威尔逊先生,你用不着急于付我丈夫那笔小账。”班尼特夫人说。“他会知道你付得,那会使他放心的。”
“班尼特夫人,”牧师庄重地说道,“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要立即满足你丈夫的要求。我一直都希望能够立刻付清债务,只是我没有偿还能力。”
人们理所当然要对赠送这份慷慨礼物的无名捐赠人作出大胆猜测。纽约会有谁可能对格兰维尔这位牧师感兴趣呢?有人指出伦道夫·切斯特先生住在纽约,于是大家立即就此问题向他发问。他微笑着,耸了耸肩膀。
“亲爱的夫人,”他对帕尔西弗老夫人说,“如果我是那个人,我当然不会承认。我宁可保持沉默。”
这句话导致了这样一个结论:切斯特先生真的赠送了那笔钱,虽然以前没人猜想到他会慷慨解囊。但另有几位可以表明是自己送了那笔钱的人。雷蒙德一家来自布鲁克林,人们普遍认为他们很富有。他们有可能是威尔逊先生未知的朋友吗?人们向他们提到这个问题时,他们回答得含糊其词,既没承认又没否认。因此人们的意见发生分歧,但他们普遍认为捐赠者不是切斯特先生就是雷蒙德一家人。当然捐赠者不是玛丽·布里奇曼,因为她送了那件漂亮的衣服给威尔逊夫人。
然而牧师并不相信人们的看法。他很难作出猜测;但他相信存下那笔存款的人既不是送他司各特诗集的绅士,也不是送那瓶廉价古龙香水的人。
他交上的好运是个轰动一时的事件,但这个谜仍然没被解开。威尔逊先生怀着新的希望和快活的心情从教徒们中间走出来,有几个人评论说他看起来比举行这次访问前年轻了10岁。对住在牧师住宅里的整个小小家庭而言,生活显得更加光明了,拉尔夫终于开始希望自己会有一条上大学的道路。说来有点奇怪,现在当牧师在金钱问题上比较轻松的时候,教区出纳员也积极主动地收起拖欠他的薪水来,他的工作做得如此成功,在一周之内他就能付给威尔逊先生75美元了。这样看来,“命里有时终归有”这句话是真的了。这样,打算前往纽约去提取刚获得的这笔财产的西奥菲勒斯牧师,就可以推迟这趟远征了。
没有谁比卫理公会教派牧师阿多尼南·弗莱对他牧师兄弟的好运所显露出的喜悦更为真诚了,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情景。的确,他那发自内心的友好举止使两个教区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切,这种关系无疑应存在于为共同目标而工作的基督徒之间。
此时夏天在飞快地过去,梅布尔的教学工作已经接近期末。在本季度格兰维尔这所学校假放得异常迟。3年前,一位上了年纪,终身未娶,不无缘由地被视为吝啬鬼的男人,却令人人感到吃惊地在其遗嘱中留下1万美元给这个村镇作为一项基金,其利息专门用于延长夏季授课时间的费用。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长长的暑假里村子里的孩子们跑到他的果园里偷吃果子,让他苦恼;他因此认为要是缩短假期、延长授课时间他们就会好些。
因此,梅布尔的工作结束时已经接近8月中旬了。在考试的前一天,她又经历了两件值得注意的事。
伦道夫·切斯特完全打定了主意:如果梅布尔愿意接受他的求婚和财产,他就要牺牲自己单身汉的那种独立生活,而戴上已婚男人的镣铐。她会接受的,他并不怎么怀疑这一点。频繁地碰到艾伦·索普使他感到生气,但他并不惊慌。
“像索普这样一个穷画匠是找不到老婆的。”他思索道。“或许他一年只挣得到几百美元,而弗罗斯特小姐几乎一无所有。即使他斗胆向她求婚,她也不那么犹豫地在我和他之间作出选择。我能让她生活得很舒适,而且,虽然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但我保养得很好。”
切斯特先生面对镜子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容貌,暗自断定尽管双眼周围长着的几条泄露底细的皱纹,但很多人不会认为他超过了40岁,尽管事实上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经历50岁了。别笑他产生那种幻觉。在他那个年纪的人中,那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现象。的确,极力保持年轻的外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据悉即使哲人们也会为迅速长出的皱纹而叹息,他们表示愿意放弃一些自己在昔日里获得的智慧,以换取早年容光焕发的青春。
学校举行考试的前3天,切斯特先生找到了机会。他到肯特夫人家去拜访,发现梅布尔独自在家。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
“我要参加你的考试答辩,弗罗斯特小姐。”他开始道。
“我会很高兴见到你的,切斯特先生。我能请你发表讲话吗?”她调皮地补充道。
“绝对不能,”单身汉慌忙说,“我不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讲话。你打算考完试后立即离开格兰维尔吗?”
“我可能会继续留在村子里,到9月1号离开。”
“或许她希望申请到教秋季那一学期的工作。”切斯特心想。“很高兴听你这样说,弗罗斯特小姐。”他大声补充道。“我们简直舍不得你离开。”
“谢谢,切斯特先生。我想你学会了奉承吧。”
“我真的没有,弗罗斯特小姐。”切斯特先生认真地说。“我补充一点,或许我应该是最想念你的人。”
梅布尔忙看着他的表情。她猜测着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
“我的确为你的赏识表示感谢,切斯特先生。”她回答,没有泄露出任何少女那种慌乱的迹象。
“我要说的不止这些。”单身汉立即说道,觉得时机已到。“弗罗斯特小姐——梅布尔——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你。在此我向你未婚,并把我的财产交给你支配。”
“你太好了,切斯特先生,我深深感激你对我的恭维;但没有爱我不能结婚,而我却并不爱你。”
“到时候爱自然会到来的。”切斯特先生求道。“我只请求你嫁给我,我甘愿为此试一试。”
“但我不能。”梅布尔说。“当我们发现自己犯了错误时,一切都太迟了。”
梅布尔不顾伦道夫·切斯特的爱,对她自己的利益也漠不关心,这使他感到有些恼怒。
“恐怕,弗罗斯特小姐,”他说,“你不明白我能给你带来多少财富。我拥有多得无需为生计操劳的财产。我能够把你从教室里的苦役中解救出来,让你过上安逸的生活。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将住在那座城市里,而夏天则到格兰维尔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所给你的可不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生活呀。”
“我认为我们对婚姻并没有相同的见解,切斯特先生。”梅布尔说。“我可不愿为了生活舒适或者逃避‘教室里的苦役’而结婚,我发现这‘教室里的苦役’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工作。我感谢你对我的恭维,但跟你结婚是不可能的。”
她的话说得断然决然,切斯特先生不得不相信这是他能得到的最终答复。他没有悲痛万分,只是非常愤怒。
“当然,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弗罗斯特小姐。”他尖刻地说。“我希望你意识到自己错误时不会太迟。如果你想到跟那个画画的家伙结婚,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他几乎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用说供养老婆了。”
梅布尔再也忍受不住了。她站起来,两眼冒着怒火。
“你无权这样说。”她大声说道。“索普先生从未对我说过他爱我。至于他的经济状况,我也从来没有去考虑过。我只知道他是位有教养的绅士。”
她愤怒地一下冲出房间,把不知所措的切斯特先生留在那里。他拿起帽子,极其失望并且更为愤怒地离开了那所房子。他的虚荣受到严重的伤害,比起他的感情来,这种创伤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治愈,因他的感情并没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
他向旅馆走去时,对梅布尔满怀强烈的愤恨,并对在路上碰到的艾伦·索普怒目而视,然而;不过天色很暗,画家幸而没有发觉。他渴望复仇。他要让梅布尔瞧瞧他并不沮丧。这个单身汉很不幸的是,他到达旅馆并碰上克莱门蒂娜·雷蒙德小姐时,正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丝毫不喜欢她,但由于对弗罗斯特小姐不满,他急忙向她表明自己内心并不存在的感情。他求婚的方式相当淡漠严肃,显得毫不激动。但克莱门蒂娜那种完全装出来的忸怩作态的慌乱,与他那贫乏的感情相比倒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感到多么惊讶,多么窘迫啊,切斯特先生。”他说。“我怎么能够梦想到你会那么好,对我怀着那样的感情呢?或许我应该跟母亲商量商量。”
“如果你对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顾虑,”切斯特先生急忙说,他已为自己的急躁感到有些后悔,“不要犹豫,直说好了。”
推迟显然是危险的,克莱门蒂娜决定立刻把此事定下来。
“不,”她说,“我不跟母亲商量了。我知道她对你评价很高,亲爱的切斯特先生让我叫你伦道夫吧。如果你喜欢这只小手[16],那么它就是你的了。”她羞怯地把一只充分发育的大手放在他的手里。她相当失望他没有吻它。在她从布鲁克林商业图书馆里借来的所有小说里,当求婚被接受以后,狂喜的恋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切斯特先生仅仅轻轻握了一下那只手,站起身,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方式说道:“很好,雷蒙德小姐,我们可以认为这事已定下来了。现在我要离开你,因为你或许想去告诉你母亲。”
克莱门蒂娜是用这种方式把消息告诉她母亲的:“妈妈,那个老傻瓜向我求婚了,我已经接受他啦。”
“哪个老傻瓜?”
“当然是伦道夫·切斯特。他就像这座小山一样老,但他很有钱。”
“可你却差点儿才满25岁,亲爱的。”
“噢,真讨厌,妈妈!提我的年龄有什么益处呢?会被人听到的。记住,要是他问我多大年纪了,您就不要去回答这样一个无礼的问题。”
“很好,克莱门蒂娜。当然,孩子,我们的利益是共同的。我真的很高兴你将得到一位有钱的丈夫。凭我们有限的收入,我们已经很难继续保持上流社会的人的体面了,能有人为我们提供支撑将是一种安慰。”
“您说得对,妈妈。当然,要是那个老木乃伊没有多少钱,我是不会考虑嫁给他的。他认为我们很富有,因此在我们结婚之前你一定要小心,别泄露了我们任何真实的情况。不知道我是否能让他带我到欧洲去作结婚旅行。”
“那会是个非常愉快的安排,克莱门蒂娜。我一直都想到欧洲去。”
“您当然是不能去的,妈妈。”自私的女儿说。“我敢肯定切斯特先生不会同意。我可能会发现要说服他带我去都很困难。”
“要是你把我留在家里,我会非常孤独。”失望的母亲说。
“我会经常给您写信。那几乎同样会让你满意的。”
雷蒙德夫人可不这样想,但她很了解女儿那种不可动摇的私心,因而不再坚持。她把切斯特先生当作女婿极其亲切地接待了他,虽然她心里确确实实想到,要是他成为她的而不是克莱门蒂娜的丈夫,那会更好一些,那样她就能够到欧洲去旅行了。
然而,这里不妨说说,欧洲那些迷人的风光既没能展现在母亲眼前也没能展现在女儿眼前。当伦道夫·切斯特发现他跟一个上流社会的叫花子结了婚时,他被深深地激怒了,没有心情再让欺骗了他的妻子什么好处。他真是“草率结婚后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