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里,盘腿坐在榻榻塌米上看报纸的荒川感到有些累了;便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从铁栅栏里望出去。狭窄的走廓里不断游动着美国宪兵的身影。他们牛高马大,头戴白色钢盔,身穿黄哗叽卡克军服,腰上斜挎着插满了子弹的子弹带,弹带的一边插着:左抡手枪。他们手握警棒,在一间间两眼毗邻的牢房间内来回梭巡,神情警惕。
看正对面,是睹高墙。高墙那面与这边一样――东京鸭巢监狱里关着大量的战犯。美国人凡事讲规范化、囚室大体一致:长八英尺,宽五英尺,高十英尺。高高的天花板上;一盏100瓦的大灯昼夜不熄。内有厕所;配有桌凳。靠壁,两张被褥迭得整整齐齐。这里,每室关二至四人;甲级战犯每室一人。
他仰起头来。目光透过铁栅栏看出去,被高墙挤压得变成了形,变得窄窄一条的蓝天上,游过朵朵鸭绒似的薄云、南飞的大雁,排成整齐的一字形一闪而逝。虽然看不见外面如火的枫叶冉冉飘垂,但灵敏的候鸟表示,己经是秋天了。从入狱到现在,快四个月了。可是,自己却像被军事法庭忘记了似的,狱中,人越走越少,与自己同居一室的那个戴副哈蟆镜的家伙,是关东军731部队的步少佐军医,因为在伪满洲国用中国人做“木头”,进行过残酷的细菌实验,上了一军事法庭后,因中国大法官梅汝敖的强烈要求,被引渡回中国接受审判去了,室里就只有自己,没有人说话;整天除了看报就是寻思。这样的日子真不好过!他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要来想枝子。
与枝子临别,在下目町艺妓馆的情景,恍然又在眼时。枝子她眉目传情,眼角堆恨。虽然她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忠贞不二,苦熬渡日,等他出狱。但她能等吗?他犯的是战争罪;即便作为一个普通的日本国民,在这生活艰困,离多聚少的时期,何况一个战犯!自己何时能出狱呢?最终结果如何呢,心中完全没有底。不过,年轻,漂亮的枝子能对他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枝子不是说过她要来鸭巢监狱看我吗?怎么都四个多月了,她却没有来,出了什么事情吗?他自认为了解枝子,如果正常,她会来的,然而她却没有来!心正正狐疑不定,猜测不己时,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是美国宪兵送来了一份《基督教箴言报》他鞠躬道谢后,将报纸拿在手中读。这分报纸上的内容都是从美国电传过来的,全英文。这份报纸上的内容,也还及时,客观、公正。
他先开始浏览大标题。头版头条一条通栏大标题一下引起他注意:《头号战犯东条英机自杀未遂》。这天这份沉甸甸的报纸,十二个版面,几乎全部刊登的是有关日本甲级战犯们的情况。
他又翻回头版,对报道东条英机自杀未遂那条通讯急急看下去。这篇通讯写得很生动。东条的成长过程、个性特征,历史上的罪迹,虽然都着墨不多,但都有点睛之笔。看后不仅印象深刻,而且不无启迪。
东条英机可谓《日本的希特勒》,不过模样不像,他是典型的大和民族武士道形像:长得矮小精干,嘴上护一撮仁丹胡,目光灼灼,野心勃勃,还有一手凶狠凌厉的好剑法,行动如风,决策霸道果断。当然,不乏战略家的目光。他好像是连铁钉子都咬得断,是日本鹰派代表人物,鼓吹要用一把无坚不摧的武士道利剑砍出一个东方日不落帝国。他不惜将整个日本民族绑在战车上,沿着血与火的危险道路,不顾一切地轰隆隆地向前辗过去。东条的每一个细胞部浸透了法西斯毒菌;他是东条家经几代人努力,终于在日本历史那片封建主义、皇权主义、武士道精神和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急剧膨胀的经济、军事实力等等浇铸起来的乌七八糟大杂烩上培植出来的一棵大毒菌。是东条英机最终把日本民族推进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万劫不覆的深渊――当日本面临整个民族毁灭之时,他竟高叫“一亿玉碎”;为了实现他的理想、精神,一亿日本人在地球上毁灭,他甚至连眼部可以不眨一眨。
东条英机是那段时期日本历史的必然产物。
东条英教是东条英机的父亲。清朝末年,新兴的日本帝国在打清廷、掠朝鲜、溃沙俄的战争中,东条英教南征北讨,成了日本的“英雄”,受到过天皇的嘉奖。“光荣退休”后,他把全部力量用在栽培儿子上。按中国哲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精义,严格要求儿子;请著名武士日比野雷风教授儿子“卷天挟地”剑法……东条英机15岁开始,依次进入了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学习。1935年,如日东升的东条英机到了中国,任关东军华宪兵司令官兼警务部部长。在他父亲**过的东北,他像一把浸透了毒汁的利剑,闪着寒霜,终于脱颖而出。时间不到一年,死在他手下的爱国志士、抗日英雄就达5999人;逮捕、伤残的难计其数。1936年,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大佐调回东京大本营,遗职由他接任。由此,他成了日本陆军少壮派不争的头。1937年,近卫组阁,入阁的东条英机竭力主张大举侵略中国,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并中国。
御会上,有不同意见,甚至号称日本军界骄傲的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也认为大举进攻中国时机不成熟。身穿陆军大元帅服的天皇裕仁端坐御椅上,清灌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专程赶回去参加御会的东条英机霍地站起,竭力驳斥主和派、缓战派。为了显示主战的正确,他对日中两国的军事力量如数家珍,作了一个详尽的对比。
从人数上看。
中国陆军180个师、46个独立旅、9个骑兵师、6个骑兵旅、4个炮兵旅、20个独立团、总兵力不过200万。
日本陆军常备21个师团,40多万人。战争爆发后,初期即可在常备兵的基础上,组织起35个师团,大约可达90万人兵力。作战第一年,即可以武装250万人,把其申的100万人拉到前线作战,不成问题……在军队素质上,尤其是在火力上,中国相和日本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中国军队装备很差,一般部队只有步枪、轻重机枪,炮很少,坦克更是微乎其微――这还是中国的中央军。地方杂牌部队装备更差,连步枪的型号都不统一,国内汉阳造步枪就算是好的。即以装备比较好的新编步兵师来看,每师官兵10923人,涉枪、骑枪3800余支,轻重机枪328挺,备式火炮、迫击炮43门,掷弹简243具。缺乏重武器,炮弹子弹都不足,后勤支援能力极为薄弱。
日本陆军平时一个师团的配备是四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山炮联队,一个工程兵联队,一个辎重联队。一个师团的兵方一般是22000人,战马5800匹,步骑枪9500余支。轻重机枪600余挺,各式大炮108门,战车24辆。战时,每个师团可补充战车、高射炮、探照灯,电讯设施等。还可以得到空军的有力支持,伤员可得到及时护理、战斗人员可增至30000人。
从海空军来比较,日本更显出优势。中国的海军,总排水量只有59340吨。大多是些小型兵舰。吨位最大的只有3000吨,最小的300吨,鱼雷快艇12艘。而且,这些极为有限的兵舰大都不适应作战要求。
日本海军总排水量190多万吨,仅次于美英,居世界第三位,且舰种齐全。空军,无论战机、飞行员的量和质都名列世界前茅,中国空军则几乎等于零……东条英机将日本与中国的军力对比完毕,扳垣和陆相杉山元、参谋总长闲宫院等主战派将领情不自禁为他鼓起掌来,表示支持。
天皇仍不放心,问参谋总长:“若苏联大规模援华怎么办?”
闲宫院请天皇放心,说是:“据可靠情报,苏联要对付德国可能发动的战争,不会大规模援华。”
陆相杉山元立即应声:“我一旦派出大量军队进攻中国,一个月内可将中国击败,结束战争。”
近卫首相也表示支持进攻中国的意见。于是,天皇批准了参谋总部向华北派遣大军、进攻并首先领北平、天津的作战计划……同年8月13日,日本海军不愿陆军在中国独出风头后来居上,在上海寻衅挑起战争。15日,海军航空部队从九洲基地出发轰炸了南京,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
在影响深远的“芦沟桥事变”之日,东条英机大出风头,他亲自指挥关东军最精锐的“察哈尔兵团”,闪电般攻占了承德、张家口大同等地。八月,他指挥部队,在重炮、坦克和飞机的协同下,向南口镇发起凶猛异常的攻击。一天之内发射炮弹近万发。一个团的中国守军连同全城百姓无人幸免于难。中国人的鲜血染红了东条英机的“顶子”。1940年,近卫第二次组阁时,东条英机升任为陆军大臣,成了朝中炙手中热的实权派人物。1941年10月18日,东条逼通退近卫,兼任了首相,同时兼任了外务、军需、商工、文部大臣及总参谋长。真是,应了一句中国话:“韩相点兵,多多益善。”东条英机实行法西斯专政,其势咄咄逼人;甚至连至高无上的“神”――天皇都感到了他的威力和压力,说:“权力太大了好吗?”
东条英机却不管不顾,在他当上首相时的施政演说中谓:“以日本为工业国,以其他各国为资源国,则举东亚共存共荣之实矣。”
“完成中国事变,确立大东亚共荣圈,以贡献于世界和平,为帝国既定的国策……”为了将日本三军变为杀人的机器,东条亲自拟定了《战阵训》规定:“皇军军纪精髓,存于诚惶诚恐大元帅陛下之绝对精神”。“处千生死困苦之间,命令一下,欣然投身于死地……生当不受囚虏之辱”!东条英机就是这样,从思想上、组织上将日本全面绑上了战车。
同盟国逮捕日本头条战犯东条英机,是在“密苏里”号战舰上举行日本投降式后第九天,南京受降式后的第二天,即:1945年9月11日。在各国人民和政府的强烈要求下,盟军驻日最高统帅、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签署了逮捕东条英机的命令。
那是中午时分。一溜军车驶到东条的私宅前,戛地停下后,从车上跳下约四十名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还有大批记者。在盟军总司令部美军少校克劳斯指挥下,宪兵们包圃了东条的宅邸――这是东京近郊的濑四区,风景旖旎,环境幽静;幢幢高级住宅掩映在浓荫丛中。
东条的私宅门窗紧闭。这是幢一楼一底木质结构的别墅式建筑,具有浓郁的日本民族风格。
宪兵们把门敲得山响,然而,东条英机明明在家,就是不开门。其时,唇上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东条英机身穿黄军裤、白衬衣,脚蹬一双黑统靴,故作镇静地临窗坐在他书桌前的那把皮转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额上却已流汗,神色紧张。
楼下,门越敲越响,越敲越急。东条不能不推开长窗,故作傲慢地探出头去,拿出昔日首相的派头,大声喝道:“你们闯私宅,这是犯法的。”
克劳斯将手中的逮捕令晃了晃:“开门,我们奉命来逮捕你。”
“没有日本政府的命令,我不与你们接触。”
“这个刁顽的家伙!”克劳斯忍无可忍了,将握在手中的左轮手枪一挥,示意部下砸门,上楼捕人。宪兵们一涌而上,砸开了门,推开前来阻挡的两个东条的卫兵……就地这时,楼上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声。东条英机开枪自杀,不过他并没有死,子弹离他的心脏差那么一分。当满身是血的东条英机被送上汽车,去医院抢救时,面对一群记者,他竟硬撑着说:“我之所以没有对着头开枪,就是希望死后不至于血肉模糊,要你们认出我来。我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东条英机就是死到临头也嘴硬。
门“眶啷!”一声,将荒川惊醒。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熟悉的美国宪兵开了门,“你是荒川俊彦吗?”宪兵站在他面前,明知故问,手中捏着一张传票。
“是的。”荒川明白了,这个美国宾兵要带他去上军事法庭。他放下手中的报纸,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木然地跟着宪兵往外走去……
上午十时。气象学家荒川站在了东京国际军事法庭的被审判席上。
国际军事法庭类似一个硕大、高级的会议厅。当荒川被美国宪兵押上有一道橡木栏杆的审判席站下时,他的对面,一排排坐位里,已坐满了人。来自各国的记者,约有上百名,都坐前几排。看他进来,记者们窃窃私语。他进了被审判席,这才注意到,地上铺着红地毯,红地毯跃上前面的三层台阶,上面是一个高高的平台。平台中央摆了一张很长的桌子。桌子上铺着绿色的桌布;边上缀着金黄色的穗子。桌后依次摆放着十一把高靠背圈手椅;这些锃亮阔气的橡木椅背上镌刻着象征和平的橄揽枝图案。
台阶下,靠右还摆有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美国海军军官,看来是担任纪录的。女的很年轻漂亮,佩上校军衔;男的军阶很高,是个少将,约四十多岁。他们都手抚着面前一个厚厚的本子,目不转眼地看着他。这就荒川暗自吃惊,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气象学家,三等战犯,值得由他们这样高军阶的美国军官担任纪录吗?这时,法庭开庭铃声长长地响起。随着铃声,十一名头戴方帽,身穿黑色法官服的各国大法官依次而入落座,面向自己。荒川不禁又吃了一惊。东京国际军事法庭由十一名大法官组成。他们是:美国前陆军军事检查长、少将克拉麦尔,苏联最高法院军事委员、少将法官扎亚里诺夫,中华民国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梅汝敖,英国最高法院法官派特立克,法国一级检查官贝尔纳尔,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最高法院院长韦伯,荷兰乌德勒支市法院法官、乌德勒支大学教授洛林,印度大学法学教授巴尔,加拿大最高法院法官马克都哥尔,新西兰最高法院法官诺尔斯克诺夫特,菲律宾最高法院法官扎斗尼拉。
韦伯为首席法官。一般来讲,除非审判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这样的甲级大战犯,十一名大法官是不会到齐的。审判我这样一个普通战犯,大法官们怎么会一齐上阵呀!那位端坐审判席中间,面对自己高鼻深眼的西洋老者就是首席大法官韦伯了。
“你是荒川俊彦吗?”果然是他,首席大法官韦伯发问了。
“是。”一问一答的程序性过程完结之后,审判开始进入实质性阶段。
“你知道你所犯罪的严重性质吗?”大法官用他那双锥子似的眼睛着着荒川问。
“我犯了破坏和平罪。”荒川在这期间,经过学习,已熟知,《远东国标军事法庭宪章》中规定的审判三种战争犯及量罪尺度等等:
甲:破坏和平罪;乙、违反战争法规及惯例罪;丙:违反人道罪。国际军事法庭以审理甲级罪为主,男两种罪可由受害国主庭审理。这倒是荒川私心期望的,因为在国际法庭受审反而会判得轻一些,如果弄到中国、美国这样的直接受害国去审,反而麻烦。要知道,法律也是人掌握的,在一种情绪参杂下,法律的尺度相差很大。
“你服役的单位?”
“我没有应征入伍,我不是军人。”气象学家的这一句辩解引起了在场记者们的兴趣;记者们的议论声,声声传入耳鼓:“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国际军事审判法庭吗,怎么把一个普通气象学家也押到这里审判来了?”
“我说是嘛,看这人文质彬彬的样子”……法官摇了摇铃,法庭上安静下来。
“不锗,你是一个气象学家,但你不是一般的气象学家。”大法官一针见血的认定,让荒川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是个军事气象学家。你被日本海军雇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参加了战争。而且,你在战争申的破坏作用,远胜于一个凶悍的师团。”然后,检查官们站起来,由大法官宣读对荒川的起诉书。起诉书中说,荒川在近八个月的时间里,对美国西海岸施放了9001个汽球炸弹,对美国造成了重大的损失。
接着,大法官们又落坐,传证人。坐在荒川对面的那个美国海军少将缓缓站了起来。啊,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对手――-美国西部防卫总司令乔治。荒川当然不知道,乔治今天坐在这里,不仅是来作证,而且有更深的意义。乔治已经调任美海军情报署署长。坐在情报署长身边的是他的助手玛丽。对荒川的审判结束以后,他们就要动身去中国,与中国军统局局长戴签,谋求进一步的合作。
当辨护律师例行公事,滔滔不绝为荒川辩护后,大法官让庭警将荒川若干的罪证摆在了他面前。这些罪证大都是美国多种报纸上关于汽球炸弹破坏性的报道……这些,在他一开始实施汽球炸弹飘炸美国后就看到过的,并不感到稀奇,反而在内心涌起一丝骄傲。可是,当他看来。后期他的汽球炸弹飘炸美国之所以没有反映,以致让内阁整个停止了他们的飘炸是美国海军情报署从“支那”军统局那里拿到了破译有关汽球炸弹了的的密电码后,有针对性地采取了相应措施。最要命的是美国暂时实行了战时新闻管制法,谜底揭开,让荒川心中暗暗惊讶不己,懊悔不已。
“该死的铃木混帐老东西!”这时,他不仅没有一点对他罪行的懊悔,而是在心中切齿痛恨昏庸的铃木首相帮了美国人的大忙,如果让将美国炸得头痛的汽球炸弹继续飘放下去,该有多好!
“荒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大法官韦伯问他。他这才发现,就在刚刚面对那一大摊美国报纸沉思默想时,法庭上有关对他的的辨论已经结束。
“没有,我认罪服罪。”荒川狡猾,他态度很好,对以上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又辩解说,他只是一个气象学家,他只是受雇于日本海军搞科研,并不知道其中这么多细节及造成的罪行。汽球炸弹之由来的根根底底,法官们并不清楚。他竭力做出一副楚楚楚可怜的样子。
果然,在坐的法官们并没有谁对他的辩解提出任何反驳及置疑。法官们要对荒川的量刑作一番商议。韦伯大法官的铃声又响,这中间有个短暂的休息。心跳如鼓的荒川紧张地注视着十一个身穿大黑法袍的大法官们站起身来,色贯而出;他也被宪兵带了出去。
当他被重新带回法庭后,大法官宣布全体起立。
“现在,宣布对荒川俊彦的判决结果!”,全场鸦雀无声。
“鉴于罪犯犯罪事出有因,且认罪态度好。经本庭合议、现宣布:判处荒川俊彦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退庭!”韦伯宏亮的声音在法庭内消逝了。法官们依次而去了……这一切,让荒川起初不敢想信是真的,直到人都走光了,他还一直木楞楞地站在被告席上,一动不动。原先他认为自己不判个无期徒刑就是万幸,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判得这样轻?实际上等于是当庭宣布释放。但当他清醒过来,确信自己已获自由时,他认为,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自己善于掩饰;二是鸭巢监狱里关的战犯实在大多了吧,罪行比他大的多的人,多的是。
“你快走吧法庭要关门了。”直到一个年轻的狱卒拍了拍他的背,这是个日本人,还对他笑了一下。他这才看清,借大的法庭里只剩下了他和狱卒两个人。
“多谢关照。”荒川向狱卒鞠了一躬,开始慢慢往外挪去。他像一只被关久了的鸡,一旦放出笼子,不敢放开步子。他怯怯地蹁踱出堂皇庄严的东京国际军事法庭;沿着三十级白玉石台阶缓步而下,陡然置身于灿灿的阳光下,不禁眯起了眼晴。
生活又回到眼前,尽管是战后的东京。当一辆没有载客的破旧的三轮车,从他眼前闪过时,他招手要住这辆机动三轮车去下目町。他要急着去找枝子。机动三轮车虽然破旧,但开得飞快,像一条春天发了情,勇敢往前冲的黑乌棒鱼――战前,东京已少见的这种落后的载人工具,现在却满眼都是。大街两边,不少的房舍楼堂,或弹痕斑驳或残垣断壁……街上,行人比前段时间多了些,但和战前不能同日而语。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也无不步履匆匆……
“枝子,我回来了,我自由了!”荒川在心中呼喊道:“你不是想我同我结婚吗,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结婚,立刻结婚。”他的思想上出现了幻觉,似乎枝子正向他走来。在这春天的阳光下,枝子身穿和服,体貌姣好,白嫩的脸颊上堆着两个酒窝,像挂着两朵梨花。一双大眼睛里汪着露水,眉似远山含情……
在破旧三轮车震耳欲聋的马达声中,下目町已遥遥在望,艺妓馆也看见了,荒川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到了,三轮车在艺妓馆还未停稳,荒川就跳下了车,将一张大钞拍在车夫手里,也不要车夫找钱,就急急跨进了艺妓馆的门。才多少日子,上次他来时那种冷清已不复存在。走在廊檐下。急骤的弦乐声、浪笑声像开埠的洪水,从一间间堂舍地冲出来,涌进荒川的耳鼓。荒川急步来在他熟悉的那间枝子的堂舍前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枝子不在了,他从这间堂舍并开的粉窗里望进去,看见了一幕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一个身穿和服,极为粗糙而粗暴的男人,正将一个艺妓――打扮得像个绢人似的陌生的女人推倒在榻榻米上,随着那艺妓的嘴一努,那脸上长满疱丁,脸像张砂轮似的男人回过头来,看着窗外目瞪口呆的他,气冲冲地从女人身上爬起,走上前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里面,随即口暴发出一阵**笑声!
“枝子,枝子,你在哪里?”荒川着急万分,呼喊着枝子,在地上跺起脚来。
“啊,是荒川君呀!”艺妓馆的男主人龙本太郎听见喊声,从假山后急匆匆跑了出来。看见气象博士,艺妓馆男主人深弯下腰去,头久久没有抬起,一副谢罪的姿势。
“枝子呢?”一丝不详的阴影在荒川心中一闪:“她不是说过要等的吗,她在哪里?”
“对不起,荒川君,艺妓馆已经全部换了人,没法子呀!”艺妓馆的男主人的话说得吞吞吐吐的,说出来的话,也完全是言不及义,显然在回避什么!
“我在问你,枝子中呢?”荒川直截了当地问,语气很冲,声音大得惊人。
“真是不幸得很。”太郎似乎中了枪弹似地一楞,这才慢慢地说起事情发生的详细过程,声音里充满了悲凉凄切。
当荒川得知枝子惨死的全过程后,荒川两眼一翻,口吐鲜血,站立不稳,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