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又陷入了昏迷,仿佛做了一个长久如人生的梦。梦中有落花缤纷,芳草萋萋,一个身穿白色唐装的美少年,站在红花绿草间,飘逸出尘宛如出岫轻云。
“绯绡……”好不容易知道了他的名字,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笑着向他跑去。
梦中的他亦真亦幻,白瓷般光洁的脸庞上,绽放着朦胧的辉光,令人目眩神迷。
“又见到你啦。”我跑到他面前,却不敢直视他的脸,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扭捏地摆弄着手指:“谢谢你,每次都救我。”
“不客气……”他摸着下巴,凤眼微眯,像是打量着个罕见的物件似地审视着我:“不过,我现在才发现,过去好像做错了事。”
“呃?”我抬起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确实是我的错。”他挠了挠头,像极了一个困惑的少年,不再神秘高冷:“当时只是想着能救你父亲的命,才给他喝了我的血,可却没想到你也继承了一部分狐妖的能力,才令你三番五次涉入险境。”
他想要干什么?我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好吧,既然是我带来的厄运,也该由我收回。这一切都结束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本该消失……”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你的能力,我带走了,从此以后,你跟其他人再无分别。”
“我、我不介意啊,有差别才独特啊……”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惶恐地想要阻止他。
“再见了,子绡,以后的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以及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妖魔了。它们不会再骚扰你,你将始终生活在阳光下。”
可他不由分说地朝我摆了摆手,做出了告别的姿态。
花海和芳草消失了,展现在我面前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身影是墨色中唯一的光,却化作一圈白色的涟漪,融化在夜色中。
怎么?我真的再也看不到了吗?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窥视着人间的妖怪?那些带给我快乐和痛苦的一切?
我焦急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他消失,哪知却碰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手掌。
“绡绡……”我费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是妈妈憔悴的脸,她双眼肿如桃核,正担忧地看着我。
这是我的妈妈吗?怎么和记忆中不一样?我的妈妈,不是该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年轻,更有灵气吗?
怎么只是睡了一觉,她怎么就变得这么疲惫臃肿?虽然五官依旧清秀,但眼神却不再清澈。
“绡绡,绡绡,你终于没事了,太好了!”妈妈激动得一把抱住我,她的怀抱温暖如昔,让我留恋。
我透过妈妈的肩膀,打量着四周,果不其然,我再次进了医院。只见病房里是刺目的白色,阴暗的角落里,却看不到有妖怪的影子蛰伏;窗外的蓝天是纯澄的透明,可是却不再有如丝雾般飘动的光屑。
我再也看不到,蒲公英的精灵在天空跳舞;我再也听不到,孤独的精魅在夜里寂寞的歌唱;我再也感受不到,春回大地时世间万物溢于言表的喜悦。
好像只在一瞬间,我的世界就崩塌了。
谁带走了春天?谁又留下了冬天。
可有人知?
“妈妈,妈妈……”我虚弱地靠在妈妈的怀抱里,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好难过啊……”
“绡绡,你不要害怕,一切都过去了,你再也不会遇到危险了。”
“妈妈,为什么?当温蒂失去了彼得潘,我却会这样痛苦?”我想到了小时候妈妈读给我的童话。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猜到了我在说什么。她摸着我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每个孩子都会长大,绡绡,你长大了。”
据说每个孩子都遇到自己的彼得潘,然而当孩子长成了大人,他们蒙尘的眼,就再也看不到那个长不大的绿衣少年,也就永远地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梦幻岛。
在家休养了两周后,我背着书包又去上学,高三的课程不容我有一天耽误,只是如今的学校在我眼中看来,却如此的不同。
原来我们所在的教室那么黑暗和破旧,墙角里也没有捣蛋的有趣小鬼;原来老黄只是个五大三粗的体育生,面目丑陋而神色凶悍,毫无憨厚之态;原来双魁是个爱臭美的漂亮女生,及贪吃又爱占小便宜,少了记忆中的活泼和灵秀。
最后我看到了罗小宗,他孤身一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整个人带着阴沉沉的死气,让人无法接近。
“少奶奶,去看看小宗吧,他一直很担心你的。”见我在书墙前犹豫不决,老黄在后面推我。
我战战兢兢地要走过去,书墙里的人却抬起头,对我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血色的脸,苍白得像个僵尸。
我凭空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身后的老黄,吓得拔腿跑到走廊里。
难道?那些就是我的朋友吗?难道,这就是现实吗?
我的过去,我的欢笑,如舟行水面,浮光掠影,匆匆而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陈子绡,晚上去你家补习!”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站在我的面前,朝我笑了一下走了。
这个我认识,就是优等生绝对分子,她梳着刘海厚厚的西瓜头,比我印象中的平添了几分木讷。
我对她点了点头,又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
其实我一直都企盼着这样的一天,再也看不到妖怪,再也不受它们的捉弄,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再也不是同学眼中的异类。
可是为什么?当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平淡,却好像丢失了自己?
接下来的三个月,由于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也不再有小妖怪在我学习的时候捣蛋,我终于能专心致志的一心向学。
我几乎一放学就跟绝对分子形影不离,就差没住到她家补习了。在为期100天的心无旁骛的努力冲刺后,居然在高考时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学。
毫无意外的,绝对分子没有参加高考,她被保送了。
老黄去了一家体育学院,将来的出路是到学校当体育老师,要继续荼毒下一代。
双魁考取了梦寐以求的艺术学院,专业是民族舞,找到了可以发挥她的美丽的舞台。
另一个没有参加高考的是罗小宗,在罗叔叔一手安排下,他已经准备秋天就出国留学,做为国耻远赴海外。
我的青春,波澜不惊地缓缓从身边滑过。
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像个会时时尖叫的女孩,也不会有人,说我是个行事古怪的灵异少年。
所谓成长,大概就是如此。变得平庸,磨灭了个性,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取通知单的那天,是个夏阳明媚的午后,我又恋恋不舍地,最后一次去看了看那间承载了我的欢乐和汗水的教室。
教室里桌椅狼藉,光线昏暗,每一个角落,却都记忆了曾经的年少轻狂。多么可悲,一切都没有变化,我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爱玩爱闹的孩子了。
“子绡。”我正站在教室门前暗自伤神,寂静的走廊中,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应声回头,却一下就愣住了。那么遥远,像个梦境。
只见如海如涛的金色夏阳中,一个身穿白色唐装的少年,长发如墨,眼波流转,正微笑着站在走廊的尽头等着我。
不是不会再见了吗?不是不再有看见的能力了吗?莫大的喜悦涌向我的胸腔,明媚的阳光又充斥了我的眼睛。
我兴奋地张开双臂,极尽喜悦地欢呼,蹦蹦跳跳地往他的所在跑去。
我又能听到,风在耳边吟唱古老的歌曲;又能看到,花的精灵在我的眼前跳舞:那阴暗的角落里,有寂寞的小怪物看到我,调皮地跟上我轻快的脚步。
我,终于又是我了吗?
他看到我高兴的模样,红唇微翘,满意地轻笑着,转身消失不见,像是缥缈的晨雾消散在阳光中。
“少奶奶”、“绡绡”、“陈子绡”,我刚刚要追上他,窗外的操场上,却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老黄,双魁,罗小宗,还有绝对分子,他们四个人正站在教学楼外,朝我热情地挥手。
夏日灿烂的阳光染亮了年轻的笑容,他们与记忆中并无不同,罗小宗身后的妖怪大部队,依旧不离不弃的随从左右。
“今天是大家去罗小宗家的别墅里联欢的日子,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老黄的嗓门还如雷公般嘹亮。
“快一点啊,我们都等着你呢。”双魁依旧对我露出招牌微笑,举手在脸庞边比了个“V”字。
“等等我,不要丢下我。”我欣喜地朝他们挥手,沿着走廊心潮澎湃的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空旷的走廊上,再也没有别的人。
我的青春,我的欢笑,却早已烙印在这一间间窗明几净的教室中。
岁月蹉跎,似水无痕,当时光偷换了流年,当少年长成了大人,当我们告别了璀璨年华。
却不断会有新的少年,新的生命,继续在这里挥洒他们的青春,写下属于他们的年少轻狂。
风在指尖流淌,心脏在胸腔跳动,在这流逝的韶华深处,你可曾听到?
那隐藏于我们每个人血脉之下的,
青春沸腾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