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
没有落款人姓名,只有一只通红的局机关大印!胡梅莉捧着信纸怔怔地呆了半天,什么事这么急?为什么要他上局机关面谈?是公事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位教研组长?难道局里早已定下了陆大荣?胡梅莉一时被沮丧攫住了身心,四肢瘫软,口干唇焦。
“胡梅莉―”
突然一声叫唤和,一阵脚步声,吓得胡梅莉头皮发麻,慌乱地把信往衣兜里一塞,扭回头,看见窗口闪过陆大荣的面容。
“胡梅莉,你又在帮我理桌一子了吧?嘿嘿,我总是顾不上这些,谢谢你啦。”陆大荣臂弯里夹着一沓试卷,笑盈盈地踏进办公室。
胡梅莉强作镇静地说:“男同志嘛,有几个懂得整洁的?我也是顺便擦一下灰,还谢什么?”
“谢了你,你以后还会帮我整理呀!”陆大荣说着,把手中那沓试卷往桌上一放,顺手捡起几封未开封的信拆看起来。
胡梅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沓试卷上,奇怪,最近学校并没有什么考试呀!
陆大荣看信非常快,看完后又顺手把信惯在桌上。
“你看你,刚替你理干净,又乱摊。嗒,看过的信都擦在这里。”胡梅莉像大姐姐似地教训他,随意地问:“这些考卷从哪儿来的?”
“我自己出的,昨晚赶印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搞一些数学竞赛么?”
“你倒真是雷厉风行呀。”
“我就是性子急,好坏做了再说嘛。胡梅莉,你上午有空吗?来听我课吧,帮着出出主意。”
“好……我把一些琐事处理完了就过来。”
陆大荣又夹起了试卷,匆匆地去教室了。
胡梅莉赶紧掏出局机关给陆大荣的信,把信纸将平塞进信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重新把信封用订书钉钉好,却把它塞进了那堆拆看过的信中,陆大荣一般是不会再去翻看这些拆看过的信的。
胡梅莉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又拢了拢头发,拿上笔记本,步履稳重地到教室听陆大荣上课去了。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开始埋头做题了。教室里没有声息,只听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嚓、嚓、嚓……胡梅莉朝讲台上的陆大荣点头示意,然后在后排空位上坐下。陆大荣走过来,递给她一张试卷,伏在她耳边悄悄说:“第一部分竞赛内容是笔试,半小时内完卷,你看看题目。”
胡梅莉接过试卷一看,三十道计算题,运算过程和答案全部列在卷面上,学生只需在每道题后面打上“V”或“x”的符号就行了。胡梅莉不得不叹服陆大荣教学有方。采用判断式的演题方法,不仅锻炼了学生的解题能力,而且还能培养学生思维的果断与灵活。
“半小时到了,请同学们停笔!”陆大荣在讲台上拍了拍掌,“把卷子传上来。”
“现在开始数学竞赛第二项内容,口试。”陆大荣咚咚咚地挂出五块预先抄好题目的小黑板,“这里有五道综合题,具有一定的难度,大家先思考十分钟,十分钟以后,考虑成熟的同学可以到讲台上来向大家陈述你的解题过程,如若有人认为自己的解题方法比他更科学更简便,也可以上讲台重新演算一遍。比比谁能够最快最好地解出这些题,每题十分。”
教室里一片沉默,紧张的思索在进行。
十分钟不到就有人举手了,没等他讲完,又有几个人举起了手……解题的方式不断变化着,公式和技巧的运用越来越巧妙和合理……
陆大荣显得异常兴奋,不时地与胡梅莉交换着满意的目光。
胡梅莉含着凝重的笑朝陆大荣频频点头,然而,她的胸口却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复习方法?经过这样锻炼的学生,应考能力一定是非常强的呀!那么,自己下午上复习课,要不要采取这种方式呢?陆大荣是不会有异议的,对,应该马上去复印这份试卷。中午不能赶回家了,给老周打个电话吧,让他回去照看嘎嘎和米米吃午饭……胡梅莉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朝陆大荣打了个手势先走了。
胡梅莉急急地回到办公室,冲到电话机旁,正想拎话筒,滴铃铃铃铃,电话先响了起来。
“陆大荣同志在吗?”
“他正在上课,你哪儿?”
“我是局办公室,有急事找陆大荣,是不是可以请他来听听电话?”
局办公室!仿佛有根箭哩地射入胡梅莉的耳朵,她的心往下坠了坠。“同志,上课的时候,教师是不能离开课堂的呀。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事,我替你转告吧。”说完,胡梅莉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喉口,她使劲把话筒按在耳朵上,手心渗出了汗。
“是这样的,局里各组办有一批新上任的青年干部要报考市党校的干部专修班,想请人帮助复习一下中学的数学课程。听说陆大荣同志教学很有成效的,我们想请他来上课,不知他是否抽得出空……”
“噢―”胡梅莉松了口气,不是职工大学的事呀!她正准备以教研组长的身份表示支持,蓦然间,又一个惊叹号蹦入她的大脑神经:陆大荣去给局组办的新领导上课,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后若要向职工大学推荐教师,他们必定会一致推举陆大荣的!
“喂喂,同志,你说话呀!”
胡梅莉张了张口,没出声。沉默,然而不能超过三秒钟,在这三秒钟里,胡梅莉心中似翻江倒海,往事如电影的快速镜头从眼前掠过……她记得自己曾经像个泼妇似地抱着米米、拖着嘎嘎闯进车队领导的办公室,骂了个痛快,又把好话说了个兜底朝天,终于被应允调到食堂去做常日班了。刚进食堂没几天,就碰上饭菜票被窃的事件,下班后全体炊事人员留下开调查会。胡梅莉漫不经心只想早点回家,肚子饿了,手中捏了块檄把吃着,就听说要翻衣兜,她下意识地把一只手伸进饭单的口袋,手指突然触到几张硬纸片,她吓惜了。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栽赃,她一记得中午时她曾把饭单脱下挂在更衣室里的。她害怕被人翻出来有口难辩,她才到一个单位,必须有个良好的开端!她一横心,手指夹着那纸片塞进核把里,然后一口一口地硬吞进肚里……后来她当上了先进工作者,后来她又调到了职工业余学校,那么,再后来呢?她应该一步一步地向更高处攀登!有谁知道她尝过的辛酸苦辣?不,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败给人家,她不能功亏赞而抱恨终生!胡梅莉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对着话筒说:“同志,我们教研组人手非常紧张,陆大荣教学任务很重,现在正在迎接全市的统测,复习课排得满满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的。对不起,是不是请你们另请人?”
“这……同志,请你问问陆大荣的意见好吗?抽晚上时间也行呀。”
“晚上更没空了。他在读夜大学,最近又新结婚,许多人找他代课他都推辞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只好另想办法哆。……”
胡梅莉放下电话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汗。她长吁一口气,掏出手帕按按脑门,缓缓转过身。
“啊?!”胡梅莉惊叫起来,马上又掩住了嘴,她看见沈易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坐在办公桌旁了,捧着本画报在看。他是什么时候进办公室来的?他听见自己的话了没有?他会不会去告诉陆大荣?胡梅莉的脑子风车般地转得飞快:从最坏处想,沈易冰是完全听到了自己对着话筒说的话。第一,他与陆大荣不是旧交,也并不十分密切。第二,他无论如何是听不到话筒对方的声音的。好,得拢住他的感情,惟有以感情来封住他的嘴。
“沈易冰,真坏,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声招呼,吓我一跳!”胡梅莉带着与她的心理非常不相称的甜津津的笑,慎怪沈易冰。
“你进来时我就坐这儿了。谁知你心里想什么,直往电话机前冲,眼角也不朝这儿斜一下。”沈易冰膘了她一眼。
胡梅莉有点心虚,但她还是神态自如地走到沈易冰的桌子对面,双手撑着桌角说:“想什么?想这次统测的事呀!你怎么一点不急?要是你班上的学生考得不好,我怎么向科长交待,我在他面前把你吹上天了。”
“急有什么办法?这儿学生基础太差……”
“陆大荣搞的数学竞赛我看很有效果,沈易冰,中午陪我去印印试卷,我们也搞搞看,好吗?”
“你叫我,我总是干的。”
胡梅莉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她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说:“你呀,真要注意些影响,你看你,”她用手指敲敲玻璃板,“我替你挪到底下去了。”
“你……”沈易冰抬起头,直盯着她的脸看。
胡梅莉脸上热烘烘的,她把脑袋一斜,笑着说了句:“你那位表妹可真漂亮啊。”
沈易冰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我给你介绍一个,以前我们车队的, 比你表妹还要漂亮……”
“我不要。”
“为什么?”
“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思?”
胡梅莉低下头不答话。沉默,这回,她是有意把沉默拖延得长一些的,沉默得愈久,说明感情愈紧。
沈易冰先打破沉默:“胡梅莉,你要真心帮我忙,就替我跟科长说个情,让他开一张证明。”
“什么证明?”
“我在云南农场时的一位同事,现在在市教育局业余教育处工作,他告诉我不久夜大学要招一批插班生,主要对象就是各业余学校的教师,他劝我去考考看,三年后,拿本科文凭。”
胡梅莉心中暗自嘀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易冰也要去读夜大,这么一来,他和陆大荣都能有大学本科文凭了,那我不成了最整脚的货了吗?
“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思读书的,拗不过那位朋友的好意,他把报考单都寄给我了,好歹去应试一下,哪儿真考得取呢?”沈易冰叹了口气说。
胡梅莉看看他懒洋洋的脸,确信他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何必不做个顺水人情呢?“好吧,按理说你教书还不满一年,不能报考学校的,不过,我去跟科长说说,你放心好了。”
“我就知道,你总是会帮我的。”
胡梅莉觉得,沈易冰的每句话都很熨帖地搁在她心里了。
七
“妈妈,弟弟发高烧了。中午,你怎么不回来呀?我肚子饿死了,就用开水泡冷饭吃,弟弟不要吃泡饭,就会哭。”胡梅莉下班刚踏进家门,嘎嘎就扑上来楼着她的腰告状。
胡梅莉这才记起自己终究忘了给老周打电话,不由得一阵内疚,捧起嘎嘎的脸吻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去跟外婆说呢?外婆会给你们吃饭的呀。”
“不,我不去。上回到外婆那里吃饭,小舅就凶我,说吃他家的饭,就要把房间让给他。”
“我们不吃,也不让房间。”胡梅莉觉得自己的胃酸一阵阵泛出来,她使劲缩了下鼻子,咽了下口水。
“妈妈,米米头昏。”米米歪着脑袋靠在枕头上可怜巴巴地呀。
胡梅莉用手掌按按米米的脑袋,滚烫滚烫,得马上送医院啊!
“嘎嘎,乖,妈妈要送弟弟到医院去。咯,这儿有饼干,妈妈给你冲杯麦乳精,你先吃。等爸爸回来,你叫他下面条,记住了吗?”
胡梅莉用一块大毛毯把米米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米米在托儿所里个头算高的,胡梅莉抱着他,像扛着一条大米袋般地沉。
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时刻,车子挤得要命,胡梅莉抱着米米根本没有办法挤上车,她只好走,足足有三站路,走得她气喘吁吁,汗把棉毛衫都濡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
挂号间的护士也许吃了夹生饭,凶得要命,“什么?复诊卡忘带了;不行,回去拿!”
你抱个孩子去挤挤车看!你抱个孩子去走三站路看!亏你还留了满头长波浪,怎么就不同情当女人的艰辛?胡梅莉忍了又忍,才没把这几句话掷给那个护士,她懒得费口舌,多出一角钱,再挂了个初诊。
上日班的医生下班了,上夜班的医生还没来,又等了好久。
看完了病胡梅莉抱着米米三步一停地握到弄堂口,看见老周领着嘎嘎等在路灯下,不觉脚骨一软,几乎要跌倒。老周奔上来接过米米,讨好地表功说:“我已经下好鸡蛋汤面了,你饿坏了吧?”
“我一点不饿。”胡梅莉甩着酸胀的手臂,无力地说。
“妈妈,是我拉爸爸到弄堂口来等你们的。”嘎嘎说。
“嘎嘎想着妈妈,妈妈就满意了。”胡梅莉确实感到精神稍微复原了一点,她抬起手腕看看表,还不到八点,她止住了脚步。“老周,你先带嘎嘎米米回家,我得到科长家去一次呢。”
“妈妈,怎么又要出去?”
“今天太累了,明天去嘛。”
“不行。”真的不行,胡梅莉觉得一天都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她将贻误时机。
“什么事呀?急成这样!”
“工作问题。”胡梅莉拣最简单的词汇回答老周,“你回去先给米米吃药,这个吃一片,这个吃半片。嘎嘎,做好功课就早点睡觉。”
胡梅莉用手掌在脸上来回搓了几圈,她重新打起精神,去进行一场关键的谈话。
“小胡啊,坐呀,坐呀。爱吃什么糖?吉利夹心糖怎么样,听说一颗吉利相当于一个鸡蛋的营养。”胡梅莉是科长得心应手的部下,科长待她像待自己的女儿一样随便。
“科长,你的心脏怎么样了?”
“最近嘛,稍稍正常了些,不过医生说还得休息。”
“你病假在家,我们就像无头苍蝇般地瞎哄哄了。”
“哪里的话,你是有能力的,努力干叹。”
“最近,都在准备迎接市统测。我拟了一个工作计划,想向你汇报一下。”
“好的,简单些说吧。”
“我想在我们教研组内尝试一种新的复习方法。我们编排了新的公式表,想以最简便的方法让学生背熟常用公式。然后,想搞几次数学小竞赛和模拟考试,不出难题偏题,反复练习普通题和典型题,以加强学生的辨题能力和解题速度。”胡梅莉非常流利地把陆大荣的话化作了自己的语言,“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这个复习方案行之有效的话,这次统测,我们可以争取……比较可观的成绩。”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可观”这个抽象词来向领导作保证,她才不会像陆大荣那样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呢!
“好,很好嘛。你放手去干,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提出。”科长非常高兴,他望着胡梅莉的目光是赞赏和爱抚的,他又拣了颗吉利糖,递给胡梅莉。
“人手是紧了些,沈易冰同志刚来,业务还不够熟悉;陆大荣呢,又有些不安心工作……”
“陆大荣?怎么回事?”
“今天,我接到局机关打来的电话,直接找陆大荣的,要他给局领导们上课……”胡梅莉做事喜欢打双保险,办公室惟有她一个女同志,接电话的事总归是瞒不到底的,不如自己主动对科长说了,“我想,这种事按理应该通过组织手续,陆大荣他……”
“哦哦,这事嘛,局办公室的老陈来跟我打了个招呼,这不算正式上课,只是替他们辅导辅导。他们问我要了陆大荣家的地址,找他本人商量去了。”
胡梅莉心中暗暗叫苦,陆大荣那样个绝顶聪明的人,岂会放弃这种机会?!“科长,可是我们现在复习工作正在紧张时刻,要是统测成绩不好,对我们学校的声誉是非常不利的!”她向科长施加压力了。
“你放心,决不影响你们教研组正常的教学工作。我对他们说了,只准占用陆大荣的业余时间,譬如晚上或星期天。”
“现在,谁不是把业余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了呀!星期天我拖着两个孩子在学校里备了一天课……”胡梅莉颇感委屈地说。
“我知道,你工作认真负责,不计报酬,组织上对每个同志的表现都是一清二楚的嘛,只是,小胡,你不知我的难处,局机关毕竟是上级领导,总不能让大家太难堪吧。”科长很知心地对胡梅莉说。
“科长……”胡梅莉想了想,决定直说。“我听人讲,局职工大学正在筹备成立,要调人,陆大荣人很活络,我恐怕他的心早飞到局里去了!”
“哈哈哈……”科长笑起来,“我说小胡,你也太幼稚,调动工作的事,组织上会全面考虑的,我们总归要把思想上业务上都过得硬的同志推荐到局里去锣,你放心……”科长意味深长地拍拍胡梅莉的肩膀。
胡梅莉稍微松了松心。今晚上,她若是讨不到科长的这句话,她会通宵失眠的。她还想和科长谈点家常,以巩固他对她的好感,可是她看见科长很响地打了一个呵欠,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简直像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拳击比赛!胡梅莉觉得,自已只在第一回合中打了个不痛不痒的平局。
她感觉从内脏到四肢都有种闷热感。她把长围巾解开了,还把鸭绒衫的第一颗纽扣也解开,听任冬夜的寒风钻进领口,钻透全身。
蓦然间,有一点冰凉的东西随着风落在她的脸颊上,又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颈窝里,慢慢地在融化开来,有点儿痒痒的。胡梅莉用手去摸,湿渡流的。她抬起头,心里轻轻地叫:“下雪一了!”
果然下雪了。
雪点像零落的梨花瓣从深灰色的天空中飘下来,轻地着、盘旋着。
雪线把天空和大地的跟离缩短了。
雪幕是宁静的、柔和的、晶莹的、洁白的,它使生冷而僵硬的寒夜变得温和而亲切。
胡梅莉不顾自己的前襟和双肩已被融化的雪点浸湿,在雪中慢慢地踱着步。她喜欢落着雪的夜,马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雪,悄无声息地飘落,飘落……
只有在此时此刻,胡梅莉才敢随意地放任自己的本性,她时而仰起脖子,张开嘴,让雪点落进口中,很甜;时而张开双手去追逐一片宛如蝴蝶的雪点,把它捏在手中,让它静静地融成一摊水……她甚至在心里哼起了《白毛一女》插曲:“北风那个吹,雪花儿那个飘……”
不知不觉的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在脸颊上畅快地淌着。
八
早晨,胡梅莉像孩子般地穿着棉毛衫裤钻出被窝,跑到窗前去揭窗帘。她盼了一整夜,希望能看到一片洁白的雪景,可惜,南方的雪太湿太稀,融得快,马路上薄薄的一层早就被往来的车辆和行人践踏成黑糊糊的烂泥浆了,只有屋檐和树权上还留着~一点落过雪的痕迹。胡梅莉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为那些被糟踏了的白雪叹息,心头涌起的却是深深的自怜自惜的感慨。
“梅莉,披件衣服吧,米米感冒了,你可别再冻着了。”老周在沙发上仰起头说。
“一下雪了……”胡梅莉轻轻地回答。
“昨晚你啥时候才回来的?我都睡死了。姆妈等了你半夭,她又提起房间的事了。她说,小撷的家具漆好了,过几天就要运回家,亭子间堆也堆不下的……”
“我已经找到调房的人了。星期天,你和我一块去看那房子,若好,马上搬家!”胡梅莉气鼓鼓地说,她恨老周一开口就把她因落雪而引起的恬静的心情搅得一塌糊涂。
胡梅莉把额头贴到米米的脸上,还好,不烫,烧是退了。半夜里,米米猛出汗,要水喝,要撒尿,折腾了好一会。今天是不能让他去托儿所的。
“老周,你调休,在家陪米米。”胡梅莉说。
“米米只听你的话。”
“我不行,马上要全市统测,够紧张的了。你不会让米米听你的话吗?”
老周喉节动了动,不响了。
“嘎嘎上学时,要关照他穿套鞋,路上滑,叫他不要跑。”
胡梅莉扒了两口泡饭,丢下碗就出门了,早点离家,免得和母亲打照面。
路很泥泞,车子很挤,上班这一路比干一天活还累。
胡梅莉总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没想到陆大荣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胡梅莉愣了一下,“陆大荣,这么早出门,新娘子没有意见?”她试图开玩笑,口气却有点僵。
“酶哟!”陆大荣从座位上跳起来,双手捏拳做了两下扩胸运动,“岂止早出门,昨晚一夜没回家呢!新娘子岂止有意见,电话早打来了,要罚我吃一星期的夹生饭!”说完,陆大荣嘿嘿嘿地笑起来。
“你?”胡梅莉暗吃一惊,她打量陆大荣:眼圈乌青,眼白上布满血丝,下巴上围住黑查查的胡茬,果然是一副隔夜面孔。
时间实在不够用呀!昨天下班回家,局办公室来两个人,硬缠着要我替局里那些年轻的头头们补习中等数学。我不能只带张嘴上讲台呀,只好通宵备课了。”
“你应该回绝!”胡梅莉的心里话憋不住地冲口而出,声音响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连忙找理由掩饰自己的失态:“你不想想,离统测只剩几天了?”
“我也犹豫过的。可是,局办公室的人说,只上三堂课。三堂课,要把高初中代数几何全部通一遍,这对我太有**力了!”
胡梅莉狠命咬住嘴唇,恨恨地盯着陆大荣。
陆大荣并没有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只顾兴致勃勃地说着:“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能够缩短中等数学的教学时间?能不能找到一种既简便又精确的教学方法?我们搞职工业余教育的人,该为学生的实际情况想想,又要工作又要学习,年龄又都是二十出头冒三十的,让人家再花个几年功夫来上你的数学课,岂不误人最佳时光?三堂课,上完全部中等数学课,我很想尝试一下,忙就忙点,掉几斤肉也好的,我个儿矮,不能太胖!”陆大荣又嘿嘿地笑了。
何必罗织这么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不是三岁孩子,你那点心思能瞒得过我吗?胡梅莉冷冷地一笑,她想说:别忘了自己夸下的海口,统测成绩若是过不了关,没有人替你搭梯子下台阶的。话涌到舌尖又咽下了,现在,倒真是盼望陆大荣教的班级统测成绩愈差愈好呢。
“胡梅莉,你放心好了,我一点不占用上班时间,三个晚上的速决战,决不会影响眼下的复习工作的。”陆大荣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她在为统测操心。
“那就……祝你成功了。”胡梅莉带着含蓄的笑点了点头。
沈易冰匆匆地走进办公室,他难得没有迟到。
他径直走到胡梅莉办公桌前,一手按着桌沿,一手扶着椅子背,伏卜身贴着胡梅莉的耳朵说:“你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就这儿说嘛。”胡梅莉斜眼看看陆大荣,并稍微挪了挪身子,她不喜欢沈易冰当着陆大荣的面表示出对她过分亲近的样子。
陆大荣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洗脸毛巾,出去了。
“昨天托你开张报考夜大学的证明,办妥了吗?”沈易冰直起身子,问。
“哪有这么快的?怎么一下子急成这样?”胡梅莉去科长家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这事忘了。
“我那位同事说,下星期天就要进考场的。”
“哎呀,这几天科长病假了,我忙得团团转,实在分不开身去找他……”胡梅莉为难地皱起了眉。
“我可以跟那位同事商量一下,先发给我准考证,只是你一定得替我办到,以后补交给他。”
“那当然……”胡梅莉言不由衷,又试探着间:“就要进考场,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个屁,我只不过去混混,考上考不上,无所谓。”沈易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都冒四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心思读书哟。”
胡梅莉笑着慎了句:“懒虫!”
沈易冰像是刚想起了什么,“星期天要考试,不能陪你去看房了,你就跟我表妹去吧?”
“我跟她不熟,难说,……”
“要不我们今天中午就去转下,从这儿乘车还是方便的。”
胡梅莉付了忖:老周今天调休在家,自己可以不赶回家烧午饭,趁早把房子的事定下,也好。
中午,他们在食堂买了几只肉包子,就上路了。
公共汽车从早到晚没有空的时候。天冷,人人都穿得鼓囊囊的,车厢简直像一截人肉香肠。胡梅莉是被沈易冰双一手推着挤上车的,她感觉到沈易冰的胸日紧紧地贴着她的背脊,嘴里呼出的气直喷在她的后脖颈上,不由得浑身热麻麻的。她有点尴尬地想移开身子,可是没丝毫的空隙,只不过徒劳地扭了扭身体。
“怎么?站不稳吗!来,朝我这儿靠吧。”沈易冰扶住了她的胳膊。
胡梅莉像乘上了旋转着的空中转椅,头脑眩晕。她还是竭力想把手臂从他手掌中抽出来……
“还有要紧事告诉你呢,”沈易冰的嘴几乎要贴着她的耳朵了,“我那个同事,这次是参加职工业余教育统测考卷的出题工作的……”
胡梅莉像被人打了一针兴奋剂,头脑立即清醒了,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他答应,过两天给我通点消息……”
“真的?!”胡梅莉两眼发光,扭过头看看沈易冰,他们俩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了。“这种事,万不可声张出去的,……”胡梅莉轻轻地,很温柔地关照着。
“我可不是傻瓜。”沈易冰会意地捏了捏她的臂弯。
胡梅莉不再企图挪动身体和手臂。
下了汽车,又在一条蛋屹路上转了两个弯,眼前有几幢灰色的六层楼公房,胡梅莉跟着沈易冰吭味吭吩地直登上最高层。
“请进吧。”沈易冰开了门,有一股刺鼻的洋灰味扑面而来。
东西向的两间房,每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看上去很狭窄。那么些家具放得下吗?屋顶很低,比大橱高不了多少,还能装画镜线吗?预制板的墙高低不平,屋外的风似乎一丝丝地透进来,很冷;不过到了夏天又一定很热了!从窗口眺望,附近都是歪歪扭扭的矮平房,再远点,就是散落着星星点点未融尽的雪,显得清冷而单调的农田,简直是乡下。
“这里是卫生间,自己装个浴缸还是蛮舒服的,这儿装煤气,过道里可以放个小方桌,吃吃饭,”沈易冰从这道门穿到那道口,“这上面可以搁块板,放棉花胎之类的杂物,箱子嘛―对了,壁橱里也搁两块板……”他像是在安排自己的住房,“怎么样,还满意吧?”
当然比陕南村的房子差远了!胡梅莉心里着实地矛盾起来,拿不定主意。
“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胡梅莉抬眼看看沈易冰,他靠窗站着,背光,看不清脸七的表情,“想什么?”
沉默。
胡梅莉有点紧张。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十几年……我,和你……也有这么一套房子……”沈易冰说得很沉重,很缓慢,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胡梅莉觉得浑身的血呼地一下涌到脑门上来了,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万万没想到沈易冰会说出这些话,她应该表示感动?悲伤?遗憾?愤恨?……她只是愣愣地站着,奇怪地看着沈易冰。
沈易冰很古怪地笑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胡梅莉跟前,毫不迟疑地伸出双手捉住了她的双肩。
胡梅莉想挣扎,想一把推开这个男人,想大声叫喊,可是,她的四肢像被捆住厂,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了……
沈易冰仿佛知道她不会拒绝似的,他非常冷静地把她揽进自已的怀里……
整整两天,胡梅莉处处回避着沈易冰,不跟他单独说话,不和他的目光接触。她恨自己,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耳热心跳?为什么就这么把持不住自己?她恨他,竟然那么不露痕迹地就向自己进攻了,而且是那样地不慌不忙。她一想到自己毫无抵抗地就把内心的软弱之处**在他的面前,简直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而且对自己彻底地失去了自信心:那个被浅薄的情感冲垮了理智的堤防、听凭一个早就割断了任何联系的男子摆布的女人,难道真是我胡梅莉吗?不,不不,胡梅莉绝不应该是这般低级趣味的人呀!那一刻,一定是恶魔附身了,忘掉那一幕吧,忘掉他!胡梅莉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
“你怎么搞的?见了我总是躲躲闪闪?”下班时候,沈易冰在车站追上了胡梅莉,抱怨地盯着她问。
胡梅莉调开眼,目光落在灰蒙蒙的天际,那里点着几只褐色的麻雀。
“你怪我了?我……我可是真心的……”
“别……别提那个了……”
沉默了一阵。
“车来了,我得赶快回家…。…”
“等等。”沈易冰从皮包里翻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递到胡梅莉面前,“给你。”
“不不,我不要……”胡梅莉连退三步,她以为是情书。
“这是我那位同事抄给我的一道题!”
“啊!”
“你拿着呀,快放好。”
胡梅莉哆嗦着手接过纸条。
“我那同事说,这是考卷上最后一道综合思考题,难度较大,占15分呢。上复习课时,把数字改一改……”沈易冰低声音说。
胡梅莉点点头,她不得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沈易冰富富态态的脸。
“还有,我表妹打电话来问,那房子,你中意吗?什么时候一起去房管所办调房手续?我陪你去……”
“不不,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你把你表妹的地址告诉我,我直接找她联系。有些具体事还要商量商量……”胡梅莉实在不愿意再和沈易冰谈论那房子,那使她想起来就脸红的房子。
“那……也好。”沈易冰迟疑了一下,有点不乐意地同意了。
胡梅莉看见又一辆汽车靠站了,动了动身子,表示要走。
“再等一辆吧。”沈易冰说。
胡梅莉皱了皱眉头,两个人老这么站在公共汽车站下窃窃私语,让熟人看见了,算什么呢?下班时光,来来往往的都是眼睛! 自从发生了那码事,胡梅莉变得越来越心虚。
“关于那道题,最好放在星期六最后一堂复习课时抄给学生做。过早亮出来,容易走露风声。只需让学生背熟解题步骤就行了。”沈易冰说得很轻、很快,脸上却带着随意的笑,双手打着夸张的手势,旁人看来,他似乎在向胡梅莉说着有趣的街谈巷闻。
胡梅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平常看来马马虎虎的沈易冰对一道试题竟会考虑得如此填密和周到,胡梅莉发现,沈易冰脸上的动人的笑是难以捉摸的。
九
嘶―胡梅莉在临出门前,顺手撕下了一张日历纸,鲜艳的绿色跃入眼帘:呵,星期六了。星期一,便是全市职工业余学校统一测验的日期。
最后一天复习课,学校里的气氛非常紧张。
胡梅莉刚进校门,就被几个学生围住了:“胡老师,那么多公式,背得脑袋都发胀了。”
“胡老师,平面儿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究竟哪几哪何为一重点呀……”
“别急别急,今天再给你们做一批题目,基本的东西都包括在里面了。”胡梅莉说着,挤出了学生的包围圈。
胡梅莉向陆大荣学习,找了几块小黑板,她准备把习题预先抄好,上课时能多一些时间帮学生们分析解题方法。当然,那道关键的综合思考题是不能预先抄在小黑板,七的……她不由自主地朝沈易冰的办公桌瞥了一眼,最后一天复习了,他仍旧迟迟未见踪影!
惟独沈易冰对这次统测漫不经心。
“你刚到职校,一年试用期还没有满,万不可掉以轻心呀。”胡梅莉曾提醒他。
“没关系,最关键的巧分我们已经拿到手了嘛。”沈易冰笃笃定定犹如泰山。
真要命,他以为那道题便是块通灵宝玉了,那还有85分呢?胡梅莉担心他会在这次统测中失败,她在科长面前替他拍了胸脯的。
陆大荣旋风般地跑进办公室。他没戴帽子和围巾,两只招风耳冻得紫红,拼命地用双手搓着,跺着脚说:“天真冷,真舍不得离开被窝。”
“是舍不得离开新娘子吧?”
“嘿嘿,嘿……”陆大荣傻呵呵地憨笑。这几夭,他白夭上班,晚上替局里的头头们补课,睡得少,想得多,人瘦厂许多。
“陆大荣,给头头们上课,有意思吗?”胡梅莉像顺便问起一般。
“有意思,头头们往教室里一坐,就是学生了,头天上课,我对他们说,在教室外我归你们领导,在教室内你们得听我指挥,我是你们的头头啦。他们便个个屏息敛容起来,嘿嘿。”
“谈及理想。到底都是当领导的,听课专心认真,理解吸收力强。最后搞了个小测验,成绩都不错。”陆大荣颇为得意。
“以后,你可成了局里的大红人了。”胡梅莉抬了他一句。
“红不红,我已经顾不上了,”陆大荣捏拳擂着脑袋,“星期一就要统测,我得为平均80分的成绩拼命了。”
“谁不知道你是早就胸有成竹的。”胡梅莉仍旧抬他。
“时间太紧了,”陆大荣不表示谦虚,也不显得骄傲,他很实际,“胡梅莉,把前天晚上教师集训大课的笔记借给我看看,听说有些提纲掣领的内容。”
胡梅莉犹豫了一下,她的笔记借给沈易冰了,不过,是不是还要借给陆大荣?当然,她没这个义务。“陆大荣,我没记笔记,你听谁说有提纲掣领的内容?完全是归纳书上的东西,没什么大意思的。”
“哦―那就算了。”
胡梅莉赶紧把抄好题目的小黑板搬到教室里去,让学生们先做起来。待她再回到办公室时,看见沈易冰已经坐在那儿了。
“你病了吗?怎么脸色不好?”胡梅莉是以教研组长的姿态去询间沈易冰的,她急于把那笔记本要回来,便走到他的面前。
沈易冰的眼皮有点肿,像是没有睡醒,他定定地朝胡梅莉看着,思想仿佛还逗留在很遥远的一个什么地方没有回来。
“今天最后一堂复习课,你挺得住吗?”胡梅莉大声问他,又忽而低低地说:“把笔记本还我吧。”
沈易冰点点头,顺手拿起一个本子递给她。
“错了,这是你自己的,我借给你的那本呢?”
沈易冰东翻西找了一阵,想起来了:“哦―刚才陆大荣向我借笔记,我给了他一本……”
胡梅莉心中暗叫了声:“糟糕!”她看陆大荣伏在桌上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一定是在抄自己的笔记了。她埋怨地瞪了沈易冰一眼,噎噎喳地走到陆大荣背后:“陆大荣,把我的笔记本还我!”
陆大荣回转头,笑嘻嘻地说:“胡梅莉,你说你集训大课没记笔记,好家伙,原来记得这般完整详细,我真佩服你们女同志记笔记的本领。”
胡梅莉顿时恼羞成怒:“你没经我同意,怎么能擅自翻看我的本子?”
陆大荣愣了一下,“是沈易冰拿给我的……”
“他拿错了,你难道不知道?明明知道,还要看,还要抄,你懂不懂尊重人格啊?”
“我看了,可是没有抄,你说得对,完全是归纳书本上的东西,意思不大。”陆大荣说着,把本子递还给她,“胡梅莉,实在对不起,看以前我真不知是你的本子,看完后才发现……”
胡梅莉有点尴尬地接过本子,自知失态,汕汕地说:“就要上复习课,我等着用的……”
上课的铃声帮他们从难堪中摆脱出来。
胡梅莉让学生们反复地做习题,熟能生巧嘛。她抬腕看看手表,离下课只有一刻钟了,她拍了拍手掌:“同学们,现在我给大家出一道综合题,难度比较大,希望大家一定要引起重视
同学们“哄”地一声,心领神会地欢呼起来。
下课后,胡梅莉精疲力尽地回到办公室。沈易冰已经连同他的皮包、帽子、围巾一起消失得无踪无影了,胡梅莉想象得出,他,一定是把那道综合题给学生讲解了一遍后,就提前下课的、)他每天心急慌忙地赶回家,为什么?这个问题从胡梅莉的脑中一掠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头脑中塞的问题太多了。
陆大荣也不在办公室,胡梅莉也想象得出,他一定是在教室里,被许多学生围着,解答那些永远解答不完的间题。
好了,明天星期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呵,愿老天保佑,姆妈不要来缠房间的事,一切都等到星期一统测结束后再说。
胡梅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陆大荣兴冲冲地走进来,他已经忘记了方才胡梅莉与他发生的姐龄,挥着手对她说:“我最后给学生来了次模拟测验,成绩出乎意料地好。现在,我对星期一的统测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了。”
“哦……”胡梅莉不置可否地笑笑。
“刚才,你班上有位同学拿了道综合题来问我如何解法,我看了下,难度挺大。是你出给他们做的?”陆大荣间。
胡梅莉的心震颤了一下,马上镇定下来:“我给他们出了几道思考题,并没要求他们做。都是从以前准备高考时做的练习题中拣出来的,提高提高学生的兴趣。”
“这次复习,我没给学生出难题,上头说的嘛,考基础知识。不过,我觉得你出的这道题很概括,很有特点,要是早知道,我也抄给我们班的同学练习练习,可惜现在来不及了。”陆大荣有点遗憾。
“没关系的,统测不会出这种难题的。”胡梅莉安慰他,语气是很真挚的。
星期一,全市职工业余学校开始了统一测验,于是,时间、功夫、智力和自信心的比赛进入了最后的决赛。
“我的妈呀,总算可以松口气,睡几天安稳觉了!”沈易冰监考场一回到办公室,就大口地叹气大声地嚷嚷了。
胡梅莉却并不感到十分轻松,成绩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今天,她是在陆大荣的班级里监考(学校规定,教师不得在自己任教的班级担任监考人),那两班学生解题非常敏捷,她巡视了一下,绝大部分人答题都是准确的。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己教的那两班学生考得顺利不顺利呢?万一成绩及不上陆大荣班上的学生呢?她把希望都寄托在最后那道综合题上了,她看见陆大荣班上有好几个学生对着综合题托腮皱眉地沉思,迟迟不落笔,她暗暗庆幸了,输赢就赌在这道题上!下课铃一响,她铁面无私地抢收卷子,不准学生拖延半分钟,有好几个学生着急地叫起来:“老师,再给我几分钟,这道综合题就解出来了!”
“很好,很好,大部分人都提前交了卷。你还愁什么呢?”沈易冰朝她挤了挤眼,胡梅莉方才稍稍安了心。
陆大荣回到办公室,没有像往常那祥地有说有笑,他像是有什么心思,默默地看看沈易冰,又看看胡梅莉……
十
有人说,要想过舒适安宁的太平日子,就不可有太多的欲望,欲望多了,日子也就不太平了,是不是这样?
小撷的那套新家具运回来了,没地方放,堆在楼梯口的过道里。继父成天价指桑骂槐地发火,开门关门手脚重得像卖拳头;母亲见着人就眼泪汪汪地唉声叹气,抱怨自己命苦,儿女都不孝顺;小撷索性把嘎嘎从亭子间撵出来了,以对胡梅莉施加压力;嘎嘎睡了沙发,老周夜夜打地铺,日日嚷腰痛。胡梅莉被退得没办法,咬咬牙决定与沈易冰的表妹对调房子。
她不愿再找沈易冰做中人,直接给他表妹的厂里挂电话,接连三天,得到的回答不是“病假”便是“调休”,还有个多嘴的人在话筒里说:“人家正忙着筹办结婚嫁妆呢,忙着哪,过个十天半月再来问问吧。”
这天傍晚,她刚回到家,就接到一张传呼电话的通知单,发话人姓沈。她满腹狐疑地去回电话。
“我是沈易冰。”
“……”真怪,上班时有话不说,偏偏要推到下班打电话,难道他。……胡梅莉的心扑腾起来。
“你晚上有空吗?我有要紧事找你。”
“不不不……”胡梅莉用力对着话筒吐出一连串的“不”字。
“胡梅莉……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决不再去奢想了……今天,实在是有要紧的事呀,我身旁有熟人,不便说……”
“……”胡梅莉以沉默表示了同意。
“那么,我就在思南路那家邮局门口等你,七点半,好吗?”
“……”胡梅莉放下了话筒。
她对老周说:晚上要去学生家访问。
吃过晚饭,她用一块大围巾把头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出门了。
她来到思南路的邮局门口,没见沈易冰的影子。当然,她和他不是谈恋爱约会,不一定非要男的等女的,沈易冰是喜欢迟到的。她一会儿去看看信箱,一会儿又穿过马路,她怕老站在一处,会让人生疑的。
沈易冰终于来了,从街口一路小跑着过来,“实在对不起,一个熟人老缠着,实在脱不开,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来,时间不能待长,说吧,什么事。”胡梅莉希望速战速决。
“到淮海路西餐馆去坐一会,喝杯咖啡?”
“不,不了。”进了西餐馆谁请客?胡梅莉不想让沈易冰请她,她也不想请沈易冰。
“那就散散步,边走边谈。”
“不,不了。”在僻静的思南路上散步,会被当作一对搞对象的男女。还是站着说话,就像是邂逅相遇的熟人叙叙旧。
“什么?”胡梅莉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考取夜大学了,我那位同事说,过几天就要发录取通知,叫我快把单位证明寄去。这件事你是答应帮我忙的。”
“啊--”胡梅莉的脑子像在绞丝般的小弄堂里转了半天,方才醒悟过来:“你考取了?!”
“我考取了!唉,总算给我考取了!”沈易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眉飞色舞地说着,情不自禁地笑着,“我可是搭了部末班车呀!”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双颊神采飞扬,他的嗓门洪亮而动听,他的腰背挺拔而壮实。
平常那个遐退而马虎、墉懒而涣散的沈易冰呢?平常那个对什么都无所谓无所求的沈易冰呢?
“你不是说不想读书了吗?”胡梅莉问了个自己都觉得很傻的间题。
“可是,我得要一张文凭。现在的社会,是靠文凭闯天下,工作好坏、一仁资高低、出差乘软席、住宿开单间……甚至找对象讨老婆……”沈易冰煞住了话音。
文凭?是的,胡梅莉也在拼一张文凭,可那张文凭只是区工专的大专文凭。陆大荣将要得到一张大学本科文凭,现在沈易冰也将得到一张大学本科文凭了……胡梅莉觉得一阵透心彻骨的冷,她害怕。
“无论如何得请你出把力了,那张单位证明,是不是能在明后天给我呢?”
“……科里有规定,工作不满一年,不能报考进修学校……”胡梅莉支吾着。
“谁不知道科长对你言听计从,帮帮忙吧。”沈易冰半开玩笑半认真,“当初你可是一口答应的。”
“为了把你调到职校来,我费了多少口舌,让人说了许多闲活呢。现在,才隔了几个月,又要替你去开后门,影响恐怕不好……等一年以后再考吧,这种业余进修的学校有的是,除了夜大学,还有电视大学、区工专……”
“我无法再等了!为了这次考试,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再说……”沈易冰欲言又止,暴躁地对胡梅莉喊:“反正,我不能再等了!”
胡梅莉惊慌地瞪着他,他原来也会发火的。
“你对我的……情义,我这一辈子是忘不了的,在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我……”沈易冰显然意识到胡梅莉的不快,他凑近了她,柔声地说着,伸出手想去拉她的手。
胡梅莉惊恐地“呵”了一声,猛地将手往背后一甩,像要甩掉叮在手背上的刺毛虫!万不可再落入他的感情的网络中。
胡梅莉睁大眼望着眼前的沈易冰:站在幽暗的树影中的沈易冰,站在斑驳的灯影中的沈易冰!
这才是真正的沈易冰。他寝食不安地想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有利时机,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步步的金十划……他深知如何打消胡梅莉对自己的提防和妒忌,他明了如何赢得她对自己的同情和好感,他把自以为精明的胡梅莉当作他的棋局中的马前卒、车前炮了!
与沈易冰相比,陆大荣算什么?一个感情外露、容易冲动的憨大而已。角逐场中,沈易冰才是胡梅莉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啊,不!胡梅莉远远及不上沈易冰的城府之深和手段之狠,胡梅莉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你就爽爽气气地说一声,这个忙,你究竟愿不愿意帮?!”沈易冰沉下脸,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胡梅莉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是陌生的、冷漠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情爱?她觉得一阵阵恶心,狠狠地咽下了两口酸涩的唾沫,然后,强迫自己很有分寸地笑起来。
“瞧你急的!我哪说过不帮忙了?这不是和你商量吗。明天,我就去找科长。”
“真的?”沈易冰警惕地看着她。
“不相信人,你就自己去说吧。”胡梅莉不失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那……我该怎样谢你呢!”沈易冰放心了。
“谢什么,事情还不知办得成办不成呢。”
“什么?”
“我总归,……尽力而为!”
第二天,没等胡梅莉找科长,科长已来叫她了、、
“局里马上要开表彰先进的大会,我们这个科由于个别同志闹意见,没来得及选出先进个人,我和科里其他同志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你作代表出席这次大会。”科长笑眯眯地对胡梅莉说。
“这怎么行?同志们会有意见的。”胡梅莉心里面喜滋滋,却面有难色地说。
“谁有意见?你是几年下来一贯的老标兵了嘛,今天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到局大会秘书处报到、在会上要虚心向兄弟单位学习,把好的经验带回来!”
“嗯。”胡梅莉点点头。(天赐良机!她可以借此去搪塞沈易冰,又可以到局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干和能力。一般说来,胡梅莉是不相信运气的,她信服实力和努力。)
“还有,统测的成绩报告单发下来了。”
“啊!快给我看看,我那两个班的成绩……”胡梅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别急别急,嘿嘿,考得不错嘛。咯,这是你那两个班的成绩单,平均分数是77.3分。”
“那么,陆大荣的班级考得怎么样?”胡梅莉愈发着急地问。
“差不多差不多,平均分数略高一点,78.6分。”
“哦―”胡梅莉先是一阵懊丧;自己仍然没有胜过陆大荣。继而又一阵庆幸:陆大荣没有达到他自己提出的平均80分的目标。“他的班级基础本来就比较好,我们班总算赶上来了。”她显得非常欣慰。
“是的是的,你花了不少心血,领导上是了解你的。”科长挑起手指搔了搔头皮,“唉,就是沈易冰教的那两个班考得不好,拖了全校的后腿。”
“有百分之二十的人不及格呢!”
“这……他是新同志,是我工作没有做好。”胡梅莉低下头,表示心情很沉重。
“沈易冰这个同志,到底怎么样?当初你说很了解他的,如何如何有才干。可是,我听一些同志反映,他工作很不负责,经常退到旱退……小胡啊,听说你和他关系很密切,可不能以感情代替原则哟!”
胡梅莉被科长最后一句活说得心惊肉跳,难道,有人觉察了她与沈易冰之间的隐秘了吗?胡梅莉眼前亮起一片红灯:危险信号!不能再犹豫了,为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一切,必须把沈易冰抛开!在切身利益面前,感情成一张轻薄无用的废纸!
“以前,在中学读书的时候,他是团支部书记,还是我的入团介绍人,所以我……对他印象很好”胡梅莉双手摆弄着科长桌上的一块人造玛瑙的压案石,显得很难过,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隔开十几年,重新和他在一起工作,才发现,他变了。思想变得很……灰暗,玻璃板下竟放满了外国女明星的照片,有的……还很黄色……”
“唔?!”科长点了一支烟。
“……业务上也比较……差,”胡梅莉很费力地吐着词,说一句,咬一下嘴唇,像是很不愿意谈别人的短处,“我发现……他并不安心我们职工业余教育的工作,他。……只不过想把这里当成一块跳板,他,他上班时间还躲在家里复习自己的功课,开后门,偷偷报考了夜大学,以至使他的班级的学生统测成绩下降……”
科长生气地把烟头掐灭了。
“我身为教研组长,没有及时帮助同志,没有及时把发现的问题向领导汇报……我总想,不要打小报告……”
“这怎么是打小报告呢?帮助领导全面了解情况,也是对同志负责!小胡啊,看来你还有不少糊涂思想!”
“我……”胡梅莉眼圈红了,“我希望领导能对沈易冰同志进行帮助……”
“好了,领导上会全面考察一个同志的。你快回去准备,交待一下工作,明天开会可不能迟到了。”
胡梅莉走出科长办公室的时候,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卑鄙太冷酷了!”她立即回答自己:“没有。我没有造谣,我说的都是事实呀。”
胡梅莉到局里开了五天会,在掌声、赞扬声、鼓励声中过了五天飘飘然的日子。她和局职工大学筹备组的头头们谈了自己对职工业余教育的种种想法,她自信自己给他们留下了勤勉而有经验有才干的好印象。她踌躇满志地返回学校了。
踏进办公室,她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没有人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没有人好奇地向她问长问短,甚至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注意到了,沈易冰正在收拾他办公桌上的东西,大家的目光都默默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怎么回事?”她奇怪地问。
“你还不知道吗?”陆大荣把手中的本子往桌上狠狠一摔:“我们有些领导真不知怎么考虑间题的,下学期学生要增加,教学任务更重了,在这节骨眼上,不添人,反而减人!也不听听群众的意见……”
“陆大荣,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嘛。”胡梅莉说。
“你真的不知道?”陆大荣看了她一眼,“沈易冰被退回车队了!”
“啊!”胡梅莉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
“科里做事怎么这样不上路?就因为沈易冰班级统测成绩不够理想,把人家搭了,一年还没满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哪能以一次考试来衡量一个教师的水平呢?你代表我们去跟科长提提意见,让沈易冰再干下去。”陆大荣说。
“这个……”胡梅莉心虚神慌,她不敢朝沈易冰看,也不敢看陆大荣,只好看自己的脚尖。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科长面前一席话会起到如此大的作用,她并不是故意要撬得沈易冰回车队卖票的,她只是想让科长去压压他的傲气。可是,既然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效果,难道她还有必要去为他说情吗?
“陆大荣,不用去跟科长说什么了,哪儿没有人走的路呢?”沈易冰说话了,他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悲哀和丧气呀!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左边挎一个包,右旁拎一个包,他走到陆大荣面前,和他握了握手。
“陆大荣,再见!”
“再见……”
“后会有期!”
他朝门口走来了,他擦过胡梅莉的身子……忽然,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胡梅莉吓了一跳:这是沈易冰的脸吗?几天不见,瘦得太狠,脸上的皮都打皱了,胡须没剃,眼皮浮肿,简直像个……囚犯!
胡梅莉张了张嘴,没出声。
沉默。
在她和他之间,耸起了一座不可攀越的冰山。
沈易冰没和她说“再见”,他不会再想看见她的。他别转身走了。胡梅莉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
他带走了胡梅莉心中珍藏着的一段少年时代的美妙的记忆,在胡梅莉心中留下了一个填不尽的黑洞。
十一
趁胡梅莉到局里开会的时机,母亲哭哭啼啼地对老周说:“小撷的家具放在过道里,又潮又湿又招灰,怎么办呐!你们房间还算空,先把大橱和五斗柜暂时放在你们那儿,等房子问题解决了再说……老周呀,梅莉是我的亲骨血,我能亏待她吗?”
老周抗不住母亲的眼泪,答应了。五斗柜叠在大橱上,大橱塞在床旁边。
胡梅莉回家一看,气得直跺脚:“我们的房间成了仓库啦!”
“暂放放,暂放放,放进来了,还会拿走吗?你上了人家的当了!”胡梅莉恨老周的无能和懦弱,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她一个人操心。
胡梅莉又去给沈易冰的表妹打电话,前后算来,她已经给那姑娘打了十几个电话了。
这次,谢天谢地,总算她没有“病假”。
“喂,你是谁?”
“我是胡梅莉呀!”
“胡梅莉是谁?”
“哦―你不记得了?你表哥带你到我们家来看房子的……”
“我表哥?……”那姑娘顿了一下,忽然格格格地笑起来,“是沈易冰的那位同事么?”
“对对对。上回你来看了我的房子,听你表哥说,你很满意。我想,我们什么时候当面谈一下,到房管所去办一下手续。”
“可我没有房子和你换了。”
“你男朋友不是有一套房子吗?我去看过……虽然地段差厂点,可是我愿意换了。”
“那是沈易冰的房子呀!”
“什么,!!”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像条蛇游进胡梅莉的耳朵,她浑身竖起鸡皮疙瘩。
“我和沈易冰吹了!”
“……”电话筒差点从胡梅莉的一手中滑脱,她的牙齿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痛得眼前冒金星。
“……准愿意嫁给一个卖票的!他呀,只会吹牛皮,什么考上夜大学啦,将来可以调到职工大学去啦,嘻嘻,结果还是去卖票……喂喂,你要换房子,就找沈易冰去换吧,和我不搭界了!”那姑娘嘻笑着,叭嗒挂断了电话。
胡梅莉在电话机边上愣怔了半天,直到话筒里传出电话局发出的嘟嘟嘟的忙音信号,她才把话简搁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祥挤上车子,怎样走进办公室门,怎样坐在椅子上的,她的耳边一直响着那姑娘的声音:“我和沈易冰吹……”原来她不是他的表妹! 胡梅莉像读一部恐怖的惊险小说那样毛骨惊然:沈易冰曾经设下了一个多么叮怕的圈套让自己去钻呀!她像吞了一只苍蝇般地恶心,真想痛痛快快地吐上一气,不过,她终于可以不再为沈易冰被退回车队的事而感到内疚。沈易冰呀,你是自己误了自己!
只是房子问题又像船上沙滩般地搁浅了。她贴出的调房启事要求太高,所以没有人上门联系,哪怕你是诚意的。母亲、继父、小撷,一步步逼得真紧呀。不管怎样要把房一子换出去,哪怕降低条件,缩小面积……对,今天再重新拟一张调房启事,刻不容缓!她不能让沈易冰看笑话,不能让继父的美梦变成现实,她胡梅莉不是橡皮泥,让你们想捏扁就捏扁,想捏圆就捏圆的。
胡梅莉强打起精神,她要让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精力一允沛、容光焕发,步步青云的胡梅莉。
科长是难得到教研组的办公室里来的,他一进来就双手摆动着招呼大家:“来来来,都围拢来,坐得拢一些。有一件事要宣布一下……”
科长清了清喉咙说:“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局为了加强职工业余教育,决定办一所职工业余大学,现在已经成立。局长亲自挂帅的筹备小组……”
果然是这码事!胡梅莉心里**漾开一股明媚的暖意。她不让自己显出太高兴的样子,只是很矜持地笑着,倾听着,等待着。
“由于我们学校这次统测的成绩还不错,特别是胡梅莉同志和陆大荣同志教的几个班级,平均分数已经接近80分了,所以,局里领导决定从我们学校的教师中抽一名去参加筹备职工业余大学的工作,这是我们集体的光荣。”科长带头鼓起掌来。有好几个人都扭回头看看胡梅莉,胡梅莉兴奋得脸都红了,她使劲地拍着手掌,借以发泄内心的激动。
“经过局领导的研究决定,调陆大荣同志去参加职工业余大学筹备组的工作……”
什么?!胡梅莉怀疑是不是听错厂,她看看科长,科长不看她,继续说:“……陆大荣同志的工作成绩是突出的,工作态度是勤恳的。……”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许多人把手伸到陆大荣的面前使劲地拍。
胡梅莉像被人猛地推一下悬崖,整个身子迅速地在幽暗的深渊中下坠、下坠……五脏六腑被人扯出来撕碎了,神经脉络被人抽出来割断了!
“……当然哆,不是说没有去参加筹备组工作的同志就是成绩不突出了。像胡梅莉同志,作为数学教研组组长,她做了许多工作,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嘛。只是分工有不同,留在本校和到职工大学,都是形势发展的需要,都是为四化建设服务……”
胡梅莉的耳朵失聪了,听不见科长的话,只看见科长的嘴很占怪地变着形状;只看见周围一张张像是映在哈哈镜里的笑脸;只看见陆大荣涨得通红的宽鼻子……胡梅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胡梅莉,你怎么啦?”有人推了她一把。
她睁开眼,发现散会了,科长已经跨出办公室的门了……
胡梅莉跳起来追出去。
“科长……”
科长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小胡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陆大荣是局里点名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