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旧迎新,这是大自然严峻而残酷的规律,不管多愁善感的人们如何缠绵缝给地怀旧,也不管墨守成规的人们如何畏首畏尾地拒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
大街上,高大的悬铃木曾经那样繁荣昌盛如冠如盖的树叶已经悄然退尽,光秃秃的枝干纵横交错,应是一幅萧条落寞的景象,然而锐意进取的人们却能营造繁华,临近岁尾,商店门庭前拉起了大大小小的横幅,“圣诞节让利销售”,“迎新春大减价”,“精品贺卡展销”,每一句口号都是那样真城热情,那样蛊惑人心。大门口搭起临时柜台,精纺羊毛衫高腰时装裤新款式风衣金属棉夹克……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让行人们目不暇接而流连忘返。饭店舞厅的橱窗里霓虹灯勾勒出圣诞老人慈祥可爱的模样,“隆重推出圣诞大菜!”“圣诞夜通宵舞会,红歌星一展歌喉!”
圣诞黑、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开始时兴起来的,好好已经几次跟舞月提出:“妈妈,我们也过圣诞夜嘛,我也要有圣诞树嘛!”婆婆说:“圣诞节是什么你懂吧?基督圣诞基督圣诞,我们又不儿基督信徒,过什么圣诞节?”好好说:“我们学校圣诞节还举办联欢会呢!”舞月训好好:“不许对奶奶凶声凶气说话。”背着婆婆舞月答应好好带她去参加圣诞晚会,公司里圣诞节肯定有活动的。
出门前,舞月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眼线,涂唇膏。几个月工夫,范舞月已经今非昔比了,按奇奇的说法:“二表姐你已经整个儿地换了种活法!”经常出入社交场合,高级宾馆对她已习以为常,最近郑仲平又提升她为总经理助理,每天上下班有轿车接送,她的小凤凰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撂在楼梯口,钢圈己锈迹斑斑了。时常在各种各样的交易会洽谈会联谊会上碰到大凌,大凌一次一次沉醉痴迷地看住她,由衷地赞叹:“百灵鸟终于变成了金凤凰!”大凌跟她说话再也没有了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她跟他交谈生意上的各种事,商量,争论,讨价还价。每天,她收拾得高贵华丽,风度优雅地坐上轿车,弄堂里有多少邻居羡慕而妒忌地看住她,以前她向往的不就是这种傲视凡俗、受人尊重的地位吗?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经过细心的收拾,她的面庞愈显得娇嫩艳美,逼近了才能隐隐看出眼囊有些浮肿,她又往双颊薄薄地弹上一层粉饼,这才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她欣赏地盯着镜子中这个美丽的女人,她想:你有必要这么考究地打扮自己吗?你这么精心这么无一遗漏地装饰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你为谁容?她这么一想,心倏地往下沉,生气地拧开龙头,撩起凉水往脸上泼,把一脸的脂粉弄得一塌糊涂。是啊,她打扮得再漂亮再举世无双,朱墨从来不注意,深更半夜地回家,他甚至都来不及朝她看上一眼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明达厂不是已经起死回生了吗?报纸上已经不止一次地介绍了你的丰功伟绩,你还这么忙天忙地忙什么?一到厂里你就精神抖擞,回家来没跟你说两句话就上下眼皮粘牢!舞月问过小傅:“你们厂人人都这么没日没夜地上班?”小傅说:“当然不是。可朱兄是一厂之长,你还不了解他?逐鹿不顾兔的脾气,要做一桩事体就一门心思做到底。过去他当青年突击队一长的时候,钻进大山头两个月不出来,把你急得天天念阿弥陀佛,生怕他被山上的狼吃掉,你忘了呀?厂里现在正搞上岗考核,这是得罪人的活,还要筹办职工培训学校和服务公司,朱兄正是四面夹攻、焦头烂额,嫂子,你可要体贴他呀。”这些情况朱墨从来没跟舞月说起,朱墨也从来不问舞月公司里的事。舞月恼恨朱墨的这种冷漠与敌视,一个男子汉心眼那么小,不就是为了郑仲平吗?你只知道维护你的尊严,你不知道女人也有尊严?你要你的事业,我也要事业呀!
舞月把满腹怨气一古脑儿地怪在朱墨身上,她不知道她的情感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那也是一种除旧迎新的变化,尽管她仍无限眷恋着旧的,却无法摆脱那新的**,她拚命地抵御着又强烈地向往着,她情感上的除旧迎新艰苦曲折,胜负未卜,虽然她已得到了以往她所追求的东西,却没有感到心满意足的快乐,反而愈发的恍惚、仿惶和空虚。
笛、笛、笛―窗外传来三声喇叭,那是公司来接她上班的小汽车发出的信号。舞月慌忙洗净面孔,重新描眼涂唇。近来她常常化好了妆又洗去,洗去了又重化,老是在妆台前耽搁很久。婆婆已经对她的变化司空见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什么东西一旦成为惯例它便畅通无阻。舞月现在在家里简直可以为所欲为,每个月她摔在抽屉里的工资足足比朱墨多三四倍,婆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舞月梳洗完毕换上时装,又在衣领上别上一只兰花型钻石的胸针,袅袅婷婷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他们家终于换上了新型的电话机,粉红色的,数字按键是漆黑的,非常醒目,而且还有个分机,就放在舞月床头。郑仲平想得周到,他说:“万一晚上有紧急事情要找你,省得你钻出被窝冻出毛病。”新的话机的铃声很轻松悦耳,像一串串的风铃在旋转。舞月拎起话筒,刚刚“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一阵恶狠狠的辱骂:“告诉姓朱的,不要得志太猖狂!他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他和那个女记者勾勾搭搭,别以为人家不知道!叫他斩人客气点,否则他这大老板的交椅就坐不长了!”舞月心跳口干,间:“你是哪一位?”对面已经啪地挂断了。舞月颓然跌坐在床沿上,征忡着,连话筒都忘了搁下。她忽然想起在姐姐追悼会上看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记者,浑身便轰地一下点着了似地燥热起来。好啊朱墨,怪不得你没日没夜地不想回家,怪不得你跟我说话就装胭乏!你把我范舞月当成什么啦?她恨不得立即就揪住朱墨问个明明白白。
“舞月,就是这个人,这几天老是打电话来,讲点不三不四的话,我看不是好人,我已经向居委会治保主任反映了。你不要去信他的。……”婆婆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急巴巴地说。
舞月立即收敛起所有的表情,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站了起来,婆婆在客堂间一定也听了电话,舞月冷冷一笑说:华无聊!”
舞月背上羊皮小包走出房间,婆婆跟在身后说:“你要跟朱墨讲讲的,做事稳当点,不要赶时髦。我想来想去不对头,工厂又不是他开的,有饭大家吃,有难大家当,不好好工作就做思想工作,就像我们学校里有学生不守纪律、成绩不好,也要教育他帮助他,也不可以不让他读书,赶他回家呀!”
舞月拉开了门,转身对婆婆说:“俞老师,还是你跟朱墨说好,朱墨他会听你的。”舞月说罢就跨出门,她不想看婆婆失望的表情。
舞月到了公司,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边,闷闷不乐地坐下,东翻翻西翻翻,静不下心做任何事。
“Hello,密斯范,You are two minutes latel”
舞月抬起头,看见郑仲平红润的笑脸,她没好气地说:“那是你的表快了!”
郑仲平看看她,公周军公办地说:“范小姐,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舞月默默地站起来,跟在郑仲平身后。平常,她一到公司总是首先到总经理办公室请示一下工作,然后聆听郑仲平对她的服饰妆扮热情洋溢的赞叹,初付也委婉地指出一些细小的不足,郑仲平实在是很精通女人的。今天舞月任性地当众顶撞了他,他会怎样训斥自己?他毕竟是老板呀。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郑仲平顺手把门关上,问道:“舞月,你今天心里不高兴吧?碰上什么事了?”
郑仲平的细腻与体贴搅得舞月一阵心酸,眼圈红了,连忙咬住嘴唇。
郑仲平走近了一步,又问:“是朱墨欺侮你了,是吧?”
“请你不要提他!”舞月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
郑仲平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将她领到沙发前坐下,又掏出自己宽大的手帕替她擦眼泪,一边说:“唉,我真搞不懂,朱墨这家伙守着这么个老婆却不知道珍爱,要是我……”郑仲平不说下去了,轻轻地将舞月揽进怀里,下巴摩擎着她的头发,手掌抚摸着她的背脊。舞月神智一下子迷乱了,她想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可是四肢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就在这个时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清脆燎亮地响了起来!事后舞月真正是感谢这只电话呀,倘若不是电话铃响,下面将发生的事情令舞月毛骨惊然。郑仲平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而且**一步比一步危险。舞月开始尚能坚决的拒绝,渐渐地她只有东藏西躲的份了。
郑仲平松开舞月站起来接电话,这使舞月有了调整情绪重筑防堤的时间。
“是找你的,总机转进来了。”郑仲平将话筒递给她,眼睛没有一秒钟离开她的面孔。
舞月接过话筒,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声音都是颇抖的:
“喂——”
“二表姐,你怎么啦?病啦?”
“是奇奇呀!”舞月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声叫了起来。
“二表妞,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是想我了吧?中午请我吃西餐怎么样?”
舞月定了定神,说:“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是重大事件!你究竟请不请客呀?”
“中午12点,12楼西餐厅,我等你!”舞月不想当着郑仲平的而跟奇奇聊天,迅速地说了时间地点,便放下话筒。
郑仲平又朝她走近一步,舞月慌忙后退两步,垂着眼皮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一上午郑仲平没来找舞月,舞月也没有再进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助理半天不跟老板说话,其他员工都轧出点苗头,但见舞月冷若冰霜的面孔,权作惜懂之态。不觉时近正午,平常郑仲平总是邀舞月共进午餐,此刻舞月匆匆收拾了桌上的文件,也不跟任何人关照,独自上12楼西餐厅去了。
舞月踏进西餐厅,一眼就看见奇奇光彩照人地坐着,与两个男招待谈笑风生地谈论什么。舞月走拢去,奇奇便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表姐,就在楼下新大陆公司任职,总经理助理呢!”舞月白了她一眼,两位招待却格外殷勤起来,左一个右一个地介绍起菜谱,奇奇都慷慨地点头要下,仿佛她是东道主。
“好了,二表姐,怎么板着脸?心痛钞票啦?我心里有数的,不会超过两百块的。”奇奇笑眯眯地说。
“我可没时间陪你长谈的,我们公司有制度,午休超出规定时间,要么罚款,要么下班后加班。”舞月没好气地说。
“我就不相信,你们郑老板会对你这么铁面无私?”奇奇仍是嬉皮笑脸。
“奇奇,你再胡说八道,我不想理你了!”舞月恼怒地说。
“二表姐,我怎么胡说八道啦?”奇奇仲长头颈盯住舞月的眼睛:“你今天不对头,火气那么大,大概有什么心事,你碰上感情危机了吧?”
舞月咚地站了起来:“奇奇,你没什么妥紧事,我就不奉陪了。”说着从皮包里抽出两百块钱往餐桌上一放,起身要走。
“二表姐,别别别。你呀,永远也学不会幽默,这方面你的智商是零。”奇奇把舞月按回座位,自己也坐得毕恭毕敬:“人家是特意来找你商量终身大事的呀!”
“谁吃得消你这种幽默。”舞月缓和了口气:“说吧,爽爽快快,我洗耳恭听。”
奇奇重重地叹了口气:“密斯脱白催着我领结婚证呢,这老头真是坠入情网啦?”
“是应该给人家一个答复了,老吊着人家算什么意思?你心里究竟爱不爱他呢?”舞月说。
“我们这种年龄了,还谈什么爱不爱?各方而条件合格就行。”奇奇双手托住下巴,又叹了口气:“我就是害怕领那张红派司,那滋味我尝过,还是钱锤书深刻,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又想出来,真正是自寻烦恼。”
“那你就回绝人家算了,你的男朋友还嫌少啊?”舞月说。
“二表姐,真要我放弃他,我又舍不得了。你不知道,那老头挺温柔,还真舍得花钱。另外,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虽说他60多了,那种事方而,一点也不差劲呢!”说罢奇奇格格格地笑起来。
“你呀,真真是皮厚!”舞月瞪了她一眼,“这样看起来,你是非嫁他不可的了。”
“那也不一定。不过,我想让我妈见见他,老太太的这一票也很重要的。白然哆,那一天还得请二表姐作赔吝,你在场,我妈就不会让人家下不了台。这个忙你总是肯帮的吧?”奇奇说。
“那当然,这么大的喜事,我今夭这二百块还是花得值得的。来,我们碰碰杯。”舞月举起了粒粒橙的杯子。
“范舞月,原来你在这里请客呀,”郑仲平不知什么时间进了西餐厅,突然出现在他们桌边,笑容可掬地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呀,请引见一下好吗?”
舞月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尴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奇奇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笑盈盈地说:“我是舞月的表妹,我叫范奇奇。你不用说,我猜得出,你是二表姐的老板,郑经理,对吧?”
郑仲平哈哈哈地笑起来:“范小姐真是聪明绝顶,漂亮姑娘又聪明的真是很少有的呀。”
奇奇高兴地说:“郑经理过奖了。吃过午饭没有?坐下一起用吧!”
“午饭是吃过了,不过很愿意陪两位范小姐聊聊天。”郑仲平拖开椅子坐了下来,又说:“怎么没有酒?无酒不成席呀。招待,请来一瓶大香槟,再加一只杯子。舞月,今天就算是工作午餐吧!”
舞月脸一板,正色道:“郑经理,我不想违反公司规章,是你平时常说的,我属于公司,公司不属于我!”
郑仲平连忙说:“算我个人请客,行了吧?”
招待替他们斟满了香槟,奇奇举起酒杯,双目炯炯地看着郑仲平,说:“郑经理,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潇洒慷慨,令人敬慕,真有点相见恨晚呀!”
郑仲平与她碰了碰杯,说:“看来我们俩是一见钟情呀!舞月,你藏着这么漂亮的表妹,也不早点给我引见引见!”说罢开怀大笑,一饮而尽。
奇奇吃吃地笑红了脸,举止变得文雅端庄,细细地抿了两口酒就放下了杯子。
舞月竭力抑制着心中的不快,勉强保持着淡然的笑容,她恨郑仲平偷偷地跟踪自己,她恨奇奇在郑仲平面前卖弄**,她更恨郑仲平见个女人就献殷勤。她故意一口气喝干了一满杯香槟,她想引起郑仲平的注意,可是郑仲平正与奇奇谈得投机,没发现她失常的举动,也许是故意装作不看见?舞月想保持镇静听听他们谈什么,却一句也听不进,只有他们互相传递的火辣辣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她愤您、委屈、妒忌、恶心,下意识地不停地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渐渐地她觉得胸口有一团东西顶着喉咙要涌出来,她站了起来,撑出个笑,说:“我去下盟洗间……”她头重脚轻地走了两步,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舞月迷迷吨吨被扶上公司的小车,听得郑仲平间奇奇:“你表姐心里好像不开心,是不是跟丈夫闹矛盾了?”奇奇说:“不会的不会的,天底下夫妻都矛盾他们俩也不会有矛盾。郑经理都怪你,谁让你请我们喝酒啦?”奇奇又格格地笑,舞月恨她轻狂,又感激她的机灵,替自己遮掩。到了家门口,奇奇自告奋勇送舞月上楼,郑仲平从车窗伸出头说:“舞月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我准你假期。”婆婆见舞月面孔煞白地被送回家,大惊失色。奇奇说:“俞老师,你别紧张,二表姐就是工作太卖力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别差她做这做那了。”婆婆说:“我哪里差得动她呀。”又狐疑地缩了缩鼻子:“什么味道?”奇奇冲着她张大了嘴,又说:“是我喝了酒。俞老师,要不要我留下照顾二表姐?”婆婆忙说:“不用不用,我会照顾她的。”
舞月一直闭着眼佯装迷糊,她听着奇奇蹋蹋地下楼,窗外又扬起她脆生生的笑,汽车嘟地一声开走了,郑仲平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婆婆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舞月慢慢地睁开酸涩的眼皮,冬口的太阳很软弱,房间里阴黯敷的凝着寒气。她拉了拉被子,将身体蜷缩起来。自己今天的举止太失态了,没来由的吃祝},郑仲平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会感觉出什么来吗?!舞月想,无论如何得弥补一下,譬如索性为他和表妹牵红线,可是这样会不会反而显吓太做作?她反反复复想了各种办法,都觉不妥,想着想着,真的谈糊过去。她好像走进了郑仲平的办公室,郑笑眯眯地迎上来说:“舞月,我是一直喜欢你的呀!”说完就张开双臂扑过来。舞月想逃,却拔不动腿;想喊,却发不出音。郑仲平抱着她正要亲热,忽然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进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骂道:“你这个**妇,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舞月发现这男人竟是朱墨,吓得大喊一声,惊醒过来,看见好好正扑在白己胸口,用块小手绢替白己擦汗呢!
舞月一骨碌坐起来,好好说:“妈妈你躺好,你出了好多汗,一定病得很重。”
舞月还心有余悸,背脊骨丝丝寒意,脸红心跳,她搂住女儿亲了一下,说:“妈妈睡了一觉好多了。你放学了?功课做好了吗?”
好好摇摇头:“妈妈病了,我做不进功课。”
舞月心里愧得要命,平常老是有应酬,好久没竹女儿的作业了,簿子上的签名都是“俞淑贞”。舞月赶紧下床,一边说:“好好,今天妈妈陪你做作业。”好好开心得蹦蹦跳跳,拎起书包哗啦一厂把东西都倒了出来。舞月很长时间没享受这种宁和清淡的天伦之乐了,她拧亮了天蓝的落地台灯,在蓝莹莹的灯影里与女儿西对面地坐着,抿着清茶,欣赏着女儿认认真真做作业的可爱模样,疲倦而满足地休味着做母亲的伟大和幸福。这时候,心的音晃里掖着的藏着的挂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有纯净的无私的母爱。从前,舞月常常陪伴督促女儿做作业,却从来没觉出这么大的乐趣啊!
房门吱呀一声响,好好而对着门,跳了起来喊:“爸爸!”舞月一口头,果然看见朱墨立在房门口。
“你今天怎么跑得开的?你一走,厂里的天不会塌曰会吧?"舞月心里有愧,故而语气溢柔,满脸堆笑。
“听说你病倒了,马不停蹄赶回家啊。”朱墨也笑肴说。
“其实没什么大病的。”舞月还想卜J谁告诉你的,终于忍住了,她不想因为提及那个名字而破坏他们此刻融洽的情绪。
婆婆也显得很高兴,说:“晚上吃点什么?不晓得你们都口来,什么菜也没有。”
舞月说:“俞老师,我来做晚饭,现在农贸市场还热闹得很,快落市价钱也便宜,我去兜一圈。”
朱墨说:“我帮你拎篮子。”
好好欢跃着喊:“我也去,我也去。”
从来不曾一家三口逛过菜场,头一次,很生疏,却很新鲜,都兴致勃勃。好好吵着要吃基围虾,朱墨说太贵了,舞月说是这个价,使买了半斤。好好又点了黄瓜炒鳝丝,朱墨说这个季节哪里有黄瓜?舞月说现在一年四季什么菜没有了只要有钱就买得到。黄瓜两块钱一斤,朱墨连连瞠目结舌,一顿晚饭要花30多块呀!好好说爸爸你哪像个厂长?一点派头都没有。我们同学家天天上馆子,每顿一百多块钱呢!朱墨说,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春游只喝一分钱的大碗茶,哪里像你又是粒粒橙又是乐百氏?好好便说,爸爸小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呢!好好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叽叽喳喳像只快乐鸟,舞月和朱墨心情难得地轻松起来。
舞月在厨房做菜的时候,婆婆跑进来对她说:“舞月,吃饭的时候跟朱墨说说,那个莫名奇妙的电话,劝劝他。”舞月一边炒莱一边说:“俞老师,他难得轻松轻松,让他定定心心吃顿安稳饭吧。”舞月今天一心一意要讨朱墨开心。婆婆点点头,叹了口气出去了。
这顿晚饭大家都吃得很多,菜盆子都扫干净了。婆婆夸好好今天吃饭才像个吃饭样,好好说,我不喜欢吃霉干菜烧肉,我喜欢吃基围虾。舞月叫好好不能这样对奶奶说话,婆婆却出奇地宽容起来,说只要好好考试考得好,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舞月,有件事,不知你肯不肯?”朱墨犹犹豫豫地说。
“什么?”舞月心有些虚。
“快过年了,我们厂要开一个干部家属联欢会,明达厂扭亏为赢,家属功不可没。你能抽空参加吗?"朱墨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舞月松了口气,她不喜欢以厂长贤内助的形象在众人面前亮相,可是今天她无法拒绝他。她笑着点点头,问:“什么时候开?早点通知,我好安排。”
“原想在元旦晚上,可是大家都说还是圣诞夜好,所以就定在圣诞夜了。”朱墨见舞月应允,脸上立即光彩起来。
“爸爸,我能去参加吗?我是你的家属吗?”好好间。
朱墨和舞月都笑起来。舞月说:“好好当然是爸爸的家属,好好和妈妈一块去。”舞月想到圣诞夜可以有理由拒绝郑仲平的邀请,感觉到一种报复的快乐。
爸爸妈妈难得早回来,好好发哇,赖在他们房中不肯走,一会儿要爸爸陪她下跳棋,一会儿又要妈妈给她念《安徒生童话》。舞月念了《丑小鸭》又念《海的女儿》,念着念着,好好发出了轻轻的熟声。朱墨笑笑说:“别弄醒她了,我睡到沙发上去。”舞月今天有强烈的欲望,想跟朱墨温柔一番,可是看看女儿甜蜜的睡容,只好作罢。
朱墨说:“你今天身体不好,也早点睡了吧。”
舞月突然说:“今天早上我接到一只匿名电话,讲你在厂里有第三者。”
朱墨正在脱毛线衣,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停住了,向道:“是谁?”
“你是问打电话的人呢还是那个第三者?”舞月反向他。
朱墨想想自己确实向得不妥当,脱下毛衣往椅背上一丢,说:“其实我也不想知道是谁,这种人无聊透顶。你信吗?”
舞月说:“我还没有那么俗气。”
朱墨说:“主要是没有精力跟他们搞,我都到不惑之年了,再搞下去,我这辈子还能干什么?”
舞月听了十分感触,这一瞬间她心里真是原谅了他。她听见他的身休辗得沙发弹簧咔咔响,她很希望朱墨能将自己搂过去亲热亲热,有了丈夫的爱抚,她一定能够抵御备种**的。
“朱墨,睡着啦?”
“没有……”
“我妈来信了,安德森先生是开直肠癌,所以她是跑不开。”
“唔……”
“我妈说,安德森的公司可以聘用我们,H-1签证只要担保牌子硬,还是容易签出的。”
“……”朱墨没有回答。
“要不,你自己看看信吧。”
“……”朱墨仍不回答。
舞月欠起身子,看见朱墨双目微闭。舞月赤着脚走过去推推他,他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又深又沉。舞月摸摸他的脸颊,毛糙糙的,胡子拉碴,额上的皱纹像刀镌刻上去一般。舞月又持将他的头发,心揪得紧紧的,怎么有一半是白丝了呀!他这个样子,像个有外遇的人吗?他就是这种脾气,认定了做一桩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自己不就是喜欢他的这种百折不挠的英雄气概吗?舞月心中涌起了对朱翠的无限爱恋,夹着对他的歉疚,她俯下身子,久久地吻着他宽厚的温湿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