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宝珠和唐青柳刚一上船就得知李寒玉哭晕过去两次,喝了药的她估计要到下午才会醒来,两人便先去找邹平讲话。他们在船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胖胖的身影。细细打听之下终于是在一名打扫甲板的仆人口中得知,邹平似乎回来没多久就偷偷跑下了船,看他拿着骰子的样子,想必是又找赌坊去了。
拦江镇拢共就两家赌坊,唐青柳脚程较快,便叫夏宝珠在船上等候,他去找人。他刚走没多久,申力忽然主动找到了夏宝珠,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夏宝珠的怀疑,于是夏宝珠问道:“申管家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这、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对姑爷的事是否有帮助……”申力使劲挠了挠头,显得十分纠结。
夏宝珠勉强笑笑:“甭管有没有用,您先说说看嘛。”
“那是在经过上一家茶庄时候的事,李公子同姑爷起了争执……吵得还有些凶,”他对夏宝珠讲起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庄子的管理是李家派来的。今年那儿因为遭了灾,茶叶的品很差,交不出什么好货。去检查的时候,姑爷想把账本全看完了再派银子下去。不瞒您说,那些账本我也帮忙看了,一开始没发现什么。但是,姑爷就是要坚持看完,李公子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家出来的人我是信得过的,换了我肯定直接发银子给他们渡灾了。’姑爷就说:‘看完账本了给也不迟。’这个时候那个管庄子的负责人就借口说天色太晚,明早再看账本也不迟。结果第二天他就携带账本跑了,问了底下的人才知道,那个负责人这些年贪了不少银两。为这件事姑爷还说了李公子几句,两人就这么争起来了。”
“那李公子可否说了什么威胁你家姑爷的话?”夏宝珠问。
“……有的,李公子说我家姑爷实在是太不近人情,管理下人那么严格,怪不得引得大家都在私底下抱怨。姑爷则说他如今是金家的姑爷,自然是要维护金家的利益的,像这样的蠹虫一个都不能留。李公子就急了,他说:‘你这般行为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李家。’姑爷也是个直脾气,他说:‘李家趴在金家身上这些年吸的血难道还少吗?’他们就吵了起来。当时我同央央想去劝,可是他俩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李公子估计也是气急了,他就推了姑爷一把后说:‘我最恨你这种抓住一点小事就把人往死里整的假清高了!迟早你会作死你自己!’姑爷也生气,只说:‘也比你们自己作死来得强!’”申力说完后看向夏宝珠的眼神有些忧心忡忡,“你说会不会是李公子……”
“申管家慎言,”夏宝珠冷淡地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是啊,是啊。”
“我看您同邹平的关系还不错,”夏宝珠笑笑,说,“我听说他是欠了束家的钱才卖身为奴进来的?我也知道,很多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会介怀过去的一些事的。他对束公子是不是也同其他人那样十分的不满?”
夏宝珠顿了顿,说:“就像李公子的不满那样。”
“他确实是因为欠了钱进来的。不过真要论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李公子是李公子,他只是个下人,就算有不满最多也就私底下嘀咕几句,”申力说,“其实吧,这点我们都一样。不过说真的,姑爷虽然管理严格,但并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我……我以前做过一些错事,但姑爷知道后并没有过多责罚我,只是叫我把贪的银子换了,以后不要再做了。所以我虽然也怵姑爷,但并不恨他。就像我说的,最多私底下嘀咕一两句,不可能像李公子那样同姑爷当面吵的。”
夏宝珠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您说的对。”
这时唐青柳和唐迎两个抓着邹平迅速攀上了船,他两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死死按住,邹平倔强地抬起头,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夏宝珠。唐青柳则是将一枚玉坠子递给了夏宝珠,夏宝珠一眼就认出来,那便是束清晖丢失的扇子上的玉坠子。
邹平挣扎着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夏宝珠盯着他,“你知道昨天晚上束清晖被害了吧。”
邹平犹豫着点点头。
“我想你有理由痛恨束清晖吧?”
邹平眼中渐渐显现出戒备之色:“谁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在束家赌场里输得倾家**产?所以才卖身为奴到他家的?”
“我知道了!是不是李望舒那个伪君子告诉你们的!他的话不能信!那家伙为了撇开自己和他妹妹的嫌疑是什么混帐话都能说的。”
“可这件事是真的,对吗?”
“不是!他在说谎!”
“你都不知道李望舒同我说了什么内容,就知道他说谎了?”
这句话直击邹平的要害,他的脸瞬间就涨红了,原本挣扎个不停的他此时也静了下来。
“你因为束公子让你用工钱还债,还管得很严格,是不是私底下多有怨言?”
“是又怎样?”
“那我现在可以说合理怀疑你对束公子怀恨在心,”夏宝珠扬了扬手中的玉坠,“所以你丧心病狂杀害了他,还拿走了这枚玉坠去赌!邹平,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对主家有所不满,但那是因为束少爷太过于严厉。我是欠了钱,可我已经还了大半了!”
“那你拿走玉佩是为何呢。”
男人不说话了,夏宝珠继续说道:“你的赌瘾就是戒不掉,对吗?”
“是,因为这事我受过许多次责罚,”邹平似乎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似的,他抬高了声音,“我也不同你们弯弯绕绕了——我确实怨恨过束少爷!可我更害怕他!要是他一怒之下把我赶走,像赶走那些不好好管理庄子的人那样!那我才是真的死定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还欠了多少钱,束家是我最大的债主不假,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待着的地方了!最起码我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我怀恨在心杀了束少爷,可那是不可能的啊!没有人会自断生路不是吗!”他喘着气停了下来,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昨天晚上子时你在哪儿?”
“我在**睡觉!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打牌的运气也不好,所以上床就睡了。这都是真的!”
甲板上的风不算小,可夏宝珠他们却都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大概是出于同僚之间的情分,申力试图帮邹平辩上几句,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夏宝珠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这枚玉坠为什么会在你身上?难道不是你昨天晚上潜入后拿到的吗?”
她盯着半跪在地上的邹平,等他开口解释。邹平那张肥腻的脸在最初的爆红过后变得苍白。但他还是极力维持着冷静的态度,说道:“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那就好好说说吧,不然光凭这个我现在就能押送你去见官了。”
邹平立刻变了脸色,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宝珠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猜你是昨天晚上因为牌局不利,被勾起了赌瘾。但苦于身上分文没有,所以想铤而走险去金云鸯的房间拿些值钱的东西吧?但你没有想到的是,束公子昨天也因为喝多了犯困,在金云鸯的房间里歇下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么你进去的时候只怕束公子就已经出事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后,邹平才缓缓抬起头看了夏宝珠一眼:“夏掌柜您说得对,但有一点我要澄清,我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束公子出事了。”
“这是真的,”邹平的嗓音沙哑,“是真的,屋里没点灯很黑,我摸到床边的时候本来是想找找桌上的值钱物什的。但是我不熟悉屋里的摆设,所以绊了一下,然后我就摸到了床头,那个玉就在床头枕头边!我慌得很,拿了就溜出来了!而且我只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金小姐!我以为是她睡着了!根本就没想到会是束少爷啊!”
“那你当时是什么时候醒来并进房间去的?你在床边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呼吸声?”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记得是一阵关门声把我吵醒了,”邹平认真地想了想,“至于房间里面,很安静……但我不记得有没有听见呼吸声。”
“那有没有血腥味?”
“……我真的不记得了。”
夏宝珠叹了口气:“知道了。但你因为偷窃,我还是得把你交给金小姐去处置。”随后她便将邹平交给了一旁的申力:“申管家,他我就交给你了。”
这时,何梓楠端着空了的药碗走了过来,他主动向夏宝珠几人问了句好。见他似乎是往李望舒的房间方向去,夏宝珠便问了句:“是李公子的伤又复发了?”
“不是,是寒玉小姐醒了,”何大夫解释道,“寒玉小姐心思太重,又惊惧过度,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不大对劲呢。”
“这样啊,”夏宝珠若有所思的和唐青柳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后,说,“那我方便去问几个问题吗?当然,是有您在场看着她的病情的时候。”
“可以是可以,但要尽快。”何梓楠领着他们就去了李寒玉的舱房。
李寒玉的舱房在李望舒的另一个隔壁的大房间里,何梓楠怕她精神不足以支撑到夏宝珠的问题问完,所以率先进去先给她施针。夏宝珠则在屏风外面候着,她看向了房间里挂着的几幅字画,忽然有一幅画着花鸟工笔画上的题字引起了她的兴趣。
一旁的唐青柳也注意到了夏宝珠的眼神,他走到夏宝珠身边也看向了那幅画:“怎么了姐姐?这幅画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不觉得这个字有点眼熟吗?”夏宝珠提示道。
“这是……那封信的残片!”唐青柳瞬间想起了从火盆里找到的书信残片,“不过,李寒玉和金云鸯的关系不错,互相赠送画作和题字也正常,想来是金云鸯写了送给李寒玉的吧?”
夏宝珠摇摇头,她又指向了另外好几幅画上的字:“饶是如此,那这未免也送的太多了些吧?”
唐青柳这才发现这间舱房的墙壁上大大小小挂着的十几幅画上的字迹都是同一种。很快他又发现了桌上还没有临摹完的几幅字帖。看着那些相同的笔迹,唐青柳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冒出一个猜测来:“难不成是李寒玉写的那些书信?”
夏宝珠没有回答他,这时何梓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冲两人点点头,小声道:“唐少侠,李小姐衣服穿着不妥,您不太方便进去。夏掌柜,您有什么问题还请尽快的同时也小点声,李小姐的精神状态如今真的不算好。”
“知道了。”夏宝珠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屏风后面,她看见李寒玉缩成一团,眼神发直,随即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她将声音放得很轻柔:“寒玉小姐,方便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听到有人的声音,李寒玉才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珠,此时的她仿佛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形同故事里的僵尸:“我……我好像、做了错事。不对!那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寒玉小姐,您做了什么错事?”夏宝珠有些同情地问。
“清晖一定会恨我的,”李寒玉忽然抬起双手揪住了自己双鬓的头发,“清晖要是知道了那些书信都是我写的,一定会恨我的……”
果然如刚刚猜测的一样啊。于是夏宝珠继续问道:“既然决定束公子会恨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那些书信呢?”
“金云鸯,”李寒玉一把抓住夏宝珠的手道,“是金云鸯告诉我那些龌龊事的!我不甘心清晖被她蒙在鼓里……所以我仿了她的字迹写那些东西……我、我明明知道清晖那么喜欢金云鸯,我还知道他最受不了被人欺骗!”说及此处,李寒玉忽然松开手,笑了,“活该!金云鸯她活该被弃!清晖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和她这种烂人在一起?我只要拆散了他们,清晖眼里就只有我了……不对!我这么做,清晖要是知道了他要恨我的!他会不会宁可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啊!”
听到李寒玉的声音,何梓楠赶紧冲了进来,此时的李寒玉正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眼看是问不出其他的问题了。夏宝珠只得退了出去。
她同唐青柳刚踏上甲板,就看到送完邹平后下船的唐迎站在岸边向两人挥手。他两赶紧下了船,待走进唐迎身边时,才注意到唐迎手里正拿着一个湿透了的包裹。
“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
唐青柳赶紧接过包裹,把浸透了水的布料一层层打开,随即便从里面掉出了一柄镶着宝石的刀。他想到了什么,迅速抖开那布料,俨然正是唐蓝墨丢失的那件背心外褂。
“是金云鸯用来自伤的那把刀,”唐青柳说,“原来是被扔进水里了。”
唐迎伸出手指了指衣服上被扎穿的洞:“看来是有人拿蓝墨的衣服垫着防止血迹溅到自己身上,然后用这把刀杀了束公子。”
夏宝珠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冷静地问:“你知道昨天晚上蓝墨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什么时候吗?”
“昨天晚上吃饭前蓝墨还穿着,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蓝墨就发现不见了。我同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后来去问小二,小二也说没看见。”唐青柳讲得十分清楚。
夏宝珠叹了口气,她显得十分苦恼:“凭现在已知的一些事情,我们知道有人偷听到了昨天晚上包厢里发生的事。他试图将此事栽赃给金云鸯。这人悄悄溜了进去后偷走了这把刀并且用它刺死了束公子,最后又在他手里塞了留有金云鸯字迹的信纸,可那些信是李寒玉仿的金云鸯字迹写的啊……那为什么这个凶手不把这把刀留在现场呢?明明这也是指向性的证据啊!为什么呢?”
唐青柳也皱起了眉头:“是啊!”
“而且还有一点我也想不通。”夏宝珠继续说道,“如果我大哥验尸的时间没有错,那么这件事情肯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漏掉了。如果排除掉是外来凶手作案这一可能性,那么时间的顺序就不可能是这样。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