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清晖的尸体就停放在望江客栈里,将他抬入棺材的时候,唐青柳还放了许多冰块,加之如今是冬天,他又才去世没多久,因此看起来如同还活着一般。

刘夫人昏迷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去看了自己儿子的尸体。此时仅过了一晚,这位前辈的一头青丝就变得花白了。她怔怔地看了束清晖的脸许久。

“青柳,”许久,刘夫人才嗫嚅着开了口,“能同我说说我儿究竟是怎么遇害的吗?”

唐青柳本不想说出来以免刘夫人更加伤心,可看着这位伤心的母亲,他没有办法拒绝刘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于是他仔仔细细地将事情经过都同刘夫人讲了一遍。

在一旁同样又听了一遍经过的夏宝珠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随即进了那间包厢。不多时唐青柳也跟了出来,他说:“婷姨想单独同清晖兄说说话,姐姐,你来包厢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一些什么,”夏宝珠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我昨天在束清晖遇害的房间里搜索了很久,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刚刚我才想到一个问题,案发现场未必是最初的开始,我可能在包厢里遗漏了些什么。”

夏宝珠平静而熟练地检查起包厢来。她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着地板;又挪开桌椅板凳,快速地检查了一些摆件器物;检查了每一扇窗子和靠墙的屏风,还检查了那扇被固定的屏风到后面墙面的距离。最后,她的注意力被两处地方吸引住了——一个是靠窗的香炉,里面的香灰透出点点香甜,她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座位排序后,收集了一些香灰用手帕包好;另一处叫她十分在意的地方则是另一处有窗的墙壁,离窗框不远的下方有一处横着的磕痕,痕迹高度和桌面齐平,只有挪开了桌子才能看到。

将香灰交给唐青柳后,夏宝珠先是吩咐他一会儿拿去多问几个大夫,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随即她又询问起了昨天唐青柳同胡小二的问话来。

听着听着,夏宝珠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她抬了抬手,叫唐青柳停了下来。

“是有什么问题吗?”唐青柳见状赶紧问道。

夏宝珠露出了十分严肃的表情,她的语气有些犹豫:“他说‘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对吗?”唐青柳十分肯定地点头。接着,夏宝珠叹了口气,“这说法,倒是有点微妙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唐青柳:“他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

唐青柳一愣,随后回忆道:“没什么表情吧?就是那会儿金云鸯刚好要走,我们都看了门外一眼。”

“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了那番话,还看了胡老板一眼,胡老板也证实了他说的是真的了。”

“这样啊,”夏宝珠站了起来,“我得去问问胡小二,有些事得确定一下。”

“这个点他应该在家,我和你一块儿去。”唐青柳说。

他们同刘夫人说了声后,便匆匆忙忙地往胡小二家里赶去。

胡小二的家离望江客栈两条街远,这也是条老街,只不过离主干道和码头都太远,商家们也早都搬走了。因此这里显得十分萧条。

一间修了矮墙看起来被打理得不错的小屋便是胡小二的家了。两人走过去后,夏宝珠敲了敲院门,叫他们没想到的是院门居然在她这么个轻微的动作下开了一条缝,显然是没锁。

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唐青柳率先走到前面推开了院门,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蹲在鸡窝里,也不怕生。

“胡小二?你在家吗?”夏宝珠试探地出声,可依旧没人回应。

“会不会是出门了?”唐青柳问道。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胡小二有除望江客栈外的工作啊?”夏宝珠说,“再说了,哪有出门不锁门的呢?他应该就在附近吧?”

唐青柳也不纠结,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敲正屋的大门。他这才发现正屋的大门也没锁,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地上碎着一个茶杯。这下子唐青柳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这胡小二该不会是遭了贼出事了吧?

“姐姐,你先往后稍稍,去院子里等我搜寻一番了再进来。我看这胡小二家里怕不是进贼了,”唐青柳对夏宝珠说,“院门没锁,大门也没锁,这里离山上又近,街也比较荒,搞不好会有歹人躲在这里。”

“那你小心些。”夏宝珠

“放心吧姐姐,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吗?”唐青柳抽出了腰后别着的短刀。

“真该死,”他小声嘟囔着,“这些贼怎么偏偏就盯上胡小二了?可千万别有事啊,这可是重要的证人啊……”

找完了整个客厅,唐青柳都没有发现胡小二的踪迹。更让他奇怪的是,除了那个打碎的杯子外,厅堂里其他地方都十分整洁,看起来又并不像是遭了贼。

出来后唐青柳沉思着说:“姐姐,你说这胡小二会去哪儿呢?他是不是嫌我们问得烦了,故意躲起来了?”

“厢房还没搜呢,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夏宝珠建议道。

“哎呀,”唐青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还不是想快点抓到凶手了,他们也好开业嘛!昨天他回答的时候就很不耐烦,今天更是人也找不见了。这青天白日的,他能躲哪儿去?”说完他又看向夏宝珠,“姐姐,他该不会是跑到山里去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区区几个问题而已,”夏宝珠否定了唐青柳的猜测,“就算是官府查案,也免不了一遍又一遍的过堂和询问。胡小二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躲着我们不见。”

“说得也是,是我太着急了。那我们先去看看他睡觉的厢房吧,”唐青柳猜测,“昨儿个金云鸯给了他钱,也有可能是拿了钱去喝酒了,这会儿还醉着呢。”

他领着夏宝珠走向左边的厢房。夏宝珠跟在他身后,再敲了两下门后,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胡小二的工作是把客人伺候好,有时候还需要帮着打杂的伙计收拾房间,胡老板也说过他是个收拾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伙计。可很显然,他却懒得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进房门,两人都闻到了一股房间闷了很久的霉味,地上和椅子上也都七零八落地堆了些衣物;衣柜门就那么敞开着,里面的衣服落了下来,几乎快垂到地上了了;几双鞋子则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夏宝珠忍住心里那点介怀,先走到放了脸盆的桌前,她看见桌上的水渍和灰尘,表情明显有些嫌弃。而唐青柳则走到衣柜前蹲下后认真地检查了起来。

没发现衣柜里有什么问题,唐青柳便准备起身,这时,他一扭头就看到了好几双放在床前面地板上的靴子,有冬靴也有夏鞋。而其中一只灰色的布鞋引起了唐青柳的注意。他意识到那是昨天胡小二穿着的鞋子,而现在只看到了一只,且正鞋底对着自己的方向。最让他在意的则是那只鞋子的摆放的角度,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没有落地而且都快悬空了。显然是被什么架住了。

他赶紧挪过去,趴下去看那只鞋。忽然,唐青柳就和一双睁着的眼睛对上了,他下了一大跳,大叫起来。

夏宝珠赶紧转过身:“怎么了青柳!你没事吧?是……发现什么了吗?”

唐青柳摆了一张脸:“胡小二、他就在这儿——就在床底下……”

胡小二就侧躺在自家卧房床下的地板上。两人将他从床底下好不容易才拖了出来,夏宝珠用手帕捂住口鼻后俯下身简单看了看。

唐青柳则蹲在一旁,他看着胡小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身上的伤口。尽管他不参与唐门的杀人任务,但对于伤口的成因他还是很熟悉的:“死亡时间我不确定,还得请夏大哥来鉴定一下。致命伤也在胸口,是一刀刺中心脏的。应该是当场就死了。其他的伤口说明他进行过一定程度的防御,表情很痛苦,走得很不安祥。”

“是的。”夏宝珠点点头,不忍心多看,于是别过脸去。

可胡小二那张熟悉的脸上的表情已经深深印在了她脑子里——他看起来有些吃惊和愤怒,又因伤口而变得扭曲,他双目圆睁,像是在瞪着那个行凶的人。

唐青柳则慢慢地弯下腰,他看见死者的手指缝里似乎露出了一些东西。于是他扳开死者的手指将那东西取了出来,细细看去,只见那是一块破碎的薄纸片,上面有一些油墨印上去的花纹和楷书。

“姐姐你看这个。”唐青柳将纸片递到了夏宝珠的眼前。

“这是,银票?”夏宝珠看见那小小的楷书上隐隐有半个“钱”字后说道。

“应该是昨天夏宝珠给他的,”唐青柳说道,“搞不好是他突然得了钱炫富,叫贼盯上了,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夏宝珠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你再看看他的刀伤,和束公子的刀伤比,如何?”

虽不知道夏宝珠何出此言,但唐青柳还是照做了。他用短剑挑开了胡小二的衣裳,细细观察起伤口来。忽然,伤口的一个细节叫他心头一颤,胡小二身上的伤口同束清晖的那个伤口一样,都是周围围了一圈小小的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唐青柳十分震惊,

“之前大哥检查的时候说,淤青可能是凶手太用力以至于刀柄摁在尸体上才出现的淤青,”夏宝珠说,“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凶手得多大的力气啊。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造成淤青还有另外一个情况,那就是刀柄和刀身的连接处有凸起的花纹。”

“……清晖兄定情信物的刀柄和刀身连接处上就有花纹,”唐青柳说话都犹豫了,“可那把刀,我明明收起来了啊。”

“既然是定情信物,那自然是有两把了。”

“姐姐的意思是,胡小二……”唐青柳想到了什么,有些说不出话了,“可金云鸯的刀已经没了啊。她……”

“谁说那是她的刀了?她当时拿的应该是束公子的那把,她自己的则还在自己手上,”夏宝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想来胡小二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试图勒索这个凶手。你仔细想想当时他的表现和说的话,‘我当时闭着眼,能看见什么啊?’之后他又说‘大厅离包厢不算远,有动静我肯定能听见的。真的是除了你们几位客人外,我什么也没听见。’换一种想法,如果他说的就是真实发生的情况呢?他确实闭着眼睛,但也确实听到了动静,他听见了包厢里的动静,也听见了有人上楼下楼的声音。可是因为他贪婪,比起真相他更想要钱,所以,凶手就找上门来了——”

“可是清晖兄那会儿,金云鸯没有作案时间啊,”唐青柳反驳道,“胡小二的死或许是金云鸯怕他乱说出去才下的毒手也有可能的啊。”

看着唐青柳不愿相信的样子,夏宝珠也没有着急,只是低声道:“我现在已经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了。不过为了准确性,还得先烦劳你把香灰送去检查完了以后,再请你把他们所有人都叫到望江客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