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如意娘》虽然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其来龙去脉,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表明李治应该看到了这首诗,因为他去见她了。
《资治通鉴》用为数不多的笔墨透露出这段经历。其文曰:“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随从感业寺为尼。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
李治即位后,在工作上一刻也不敢怠慢。正因为此,他才忽略了武则天。可看了武则天的那首诗(也许还有那条石榴裙)后,他的心一下揪紧了:她是我深爱的女人啊,还在思念着我。我怎可负了她?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一定要去看看她。
可他是皇帝,做什么由不得自己,找什么理由去感业寺呢?作为儿子,他要守孝三年(唐代一般为二十七个月),李治决定在父亲忌日这天,入寺进香祭奠,借着这个机会去见武则天。
他的到来,给武则天带来了无限希望。在她看来,黑暗的日子即将结束了,她依稀感到,身后那座熟悉的城市,那个她工作了十二年的皇宫,在殷切地向她招手……
可以想象到这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幽会,会是多么动人心魄。
李治去感业寺与祭奠完毕后,通过寺中主持去见年近三十的武则天。李治是皇帝,感业寺又是皇家的寺院,自然是不能不让单独见面的。
当她终于站在他的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目含秋水的女子就是入寺已久的武则天。
她的面颊迸发出美丽惊人的容光,面若春桃,双颊的泪痕更增添了几分哀而不怨的风韵,恰似莲花出水。她的美丽和沉静瞬间震惊了李治的心,他惊异于武才人的美丽竟然在晨钟暮鼓的尼庵里大放异彩,那个白布裹头的女人未施脂粉,凤目宽颐之间凝聚着一半倨傲一半妩媚的神情,而黑衣里的丰腴成熟的胴体分明在向李治倾诉着什么。她在唤起他的回忆,她在提醒他的许诺。于是,他的眼睛里已经是柔情似水。
冲破重重阻碍,他们终于见面了。已经等了多年的武媚娘会扑上去大诉衷情吗?
没有。武则天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但目不斜视,仿佛她已不是人间的凡物。李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最终,两个人只是目光轻轻接触,便不再注视。
此次相见,让李治魂牵梦萦。只要大臣们看得松了些,或者有了什么烦心事,李治立刻脚底抹油直奔感业寺。不过,后来他只带着贴身内侍。
李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贪婪地看着她。武则天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
“我来了。”李治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武则天站起来,含情而又带些幽怨地睨了昔日情人一眼,立刻低下头,幽微地说:“小尼不知,未能接驾,死罪。”紧接着双手合十,后退半步,拉开了她与李治之间的距离。
“我想你!听到了吗?我真的很想你。”李治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李治看见她的脸慢慢变得惨白。她冰凉的手也开始温热。她看人的目光不再那么遥远,渐渐满眼含泪。
“小尼不敢,还望圣上体谅。小尼已是削发之人,在佛门苦心修行。还望圣上及早返驾,我会日夜为圣上烧香的。”
李治感到似火炙一样的难受,再度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不能自由来,我早想来找你……”
“不,不要这样,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不能……”她以窒息的声调嗫嚅着,挣扎着……
李治抚着她的背脊。她像一只被冻僵的小鸟,被皇帝拥抱着抚摸着慢慢温暖和苏醒过来。她泪流满面。她说她没有一天不想念皇上,她以为皇上已经忘记她了。她不过是曾与皇上萍水相逢的一个女人。她任凭着李治,任凭着这个痴情男人的热望与冲动,感受不尽的缠绵……
夜幕慢慢降临。她揉在他的膝上,两个人以轻声说着悄悄话。李治倾诉着朝堂和后宫的烦心事,武则天帮他开解心事。“你是这天下最能理解我的人。你是我的女人。”李治感激地说。
“陛下,您该走了。”武则天仿佛并不留恋,她披上罗裳,在一种轻微颤抖的状态下站起来,替他整理衣冠;然后,旋转身,对着铜镜,揩拭自己颊上的泪痕,并且加披了一件法衣,低着头送皇帝出去。
李治缄默着,他得对朝廷社稷负责,对文武百官负责。他不得不走。片刻,他才正色说:“我会再来的。”
在门口恭候的贴身内侍早已等不及了,赶紧驾车上马。武则天在门内听着马蹄声快速远去。
此后,贴身内侍在皇宫与感业寺之间暗中奔忙,为这段私情大开方便之门。内侍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一次,多情的李治总要他带几件珍奇的小礼物来。每次宫里的内侍来,武则天都给予丰厚的赏赐。她知道这些内侍虽然没有办大事的能力,但一言可以坏事。
感业寺还是和平常一样,但在她的眼中,已经完全变了,她怔怔地望着大门,冥想自己回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去——那儿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有着一切的繁荣与辉煌。
那天的相会,使她得到一个印象:皇帝的感情是可以把握的。然而,美丽的皇宫,好像离她近了,其实,还是那么遥远。
她深深明白:对于新角色的新鲜感和责任感,会冲淡与情人分离的相思。反正他是皇帝,身边从来不会缺女人。后宫佳丽三千人。宫里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而她不能过问,更不敢有任何抱怨,这段时间里又纳了徐婕妤等美人,闲时到感业寺感受一下别样风情,日子过得倒是滋润得很。
但对于自己来说,情况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红颜易老春易逝,她已经二十七八岁了,按照古人的看法,已经算是大龄了。没有任何名分,没有任何保障,不尴不尬不僧不俗地住在尼寺里,如果他从此不来了怎么办?她将何以自处,别人又会怎样看她?那悠长而寂寞的下半生,她将怎样度过?可以想象她的压力有多大。
现在,她的思维集中到怎样争取时间。因为再这样拖延下去,可能是会有变化的。要争取时间,她日夜思索这个问题。她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过,这又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那些清规戒律,那些三千佳丽,像一道银河阻隔在两个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