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等一等。”一个士兵在身后喊。

我与赵赟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这具尸骨,不只一处不妥。”

“具体说说。”赵赟松开了我的衣袖,用眼神示意我往回走。

“女尸的腹中,另有骨骼,属下怀疑,女尸死亡时,腹中已怀了骨肉。若要确定,拿着此物到城中寻个大夫一看便知。”

他双手托着小小的、不成型的骸骨。

赵赟与我对视一眼,皆觉得诧异。随即他恢复了镇定,沉声道:“包起来,回城。”

士兵撕下了一截袖子,将骸骨小心翼翼地包好。

我们找到了一个生意冷清的医肆,由乔装后的我捧着布包拿进去问。里头坐诊的是个女大夫,一看脸色就变了,眼睛眉毛拧在一处,满脸都写着“造孽”。

她长叹息一声:“拿出去,拿出去,寻个好地方,葬了吧。”

我将“孩子”重新包起来,问那女大夫:“您可知道,这孩子多大了?”

女大夫双目一瞪,没好气道:“手脚初分,三个月左右。你若还有点善心,最好去庙里为它点一盏香灯。”

我连声道谢,退出医肆。

进入马车后,赵赟忙不迭问:“怎么样?”

我把手中碎骨交到他手里,点头道:“的确是个胎儿,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他压抑着声音道,“岂不是与娉婷差不多大?”

“是啊。”我亦陷入了苦恼。“婉玉腹中孩子的生父,会是谁呢?婉玉之死,与这个胎儿,会否有着某种关联?可惜,两姐妹都死了,当年的事,都尘封地下了。”

赵赟听闻此言,放布包的手一顿:“不,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些蛛丝马迹。”

“谁?”

“府中的管家,老黄。我来赵府时,他就已经伺候爹数年,若论资历,他比婉玉婉翠两姊妹都要深。当年两姊妹的矛盾,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同为下人,与她俩走得要近些,问一问他,也许能得到新的线索。”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他。”

老黄此人,我有印象。

他今年四十来岁,小眼睛,塌鼻梁,矮个子,外表实在算不上好看,还有些驼背。为人少言,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感觉。做事勤快,是打理府中事务的一把好手。

一路上赵赟向我介绍老黄的来历。

他说老黄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原本是一个赶考学子的书童,哪知那考生在发榜后遭受不住打击吞银自尽了。

他蹲在街角售卖自己,所得钱财用来运自家主子回乡安葬。

过路之人指指点点,都说此人 不可信,很有可能是借主子为由敛财,等钱一到手便偷偷跑了。

只有爹爹慷慨解囊,给了他一两银子,还说举手之劳,无须报答。

老黄问清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就是那个博学多才、大名鼎鼎的赵睿便走了。

爹爹也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

直到某一日,老黄叩开了他的院门。那个时候皇上还未赐府,爹爹也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官。老黄见到他立即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恩公,小的来履行诺言了。”

爹爹见老黄信守承诺,知恩图报,对他颇为赏识,便将他留了下来。

自此,老黄就跟着爹爹了。

我们回府之时,老黄正在厨房。他吩咐着下人,今日该给主子上什么菜。

赵赟将他叫出来,带到一个隐蔽之处,说明来意,问他婉玉与婉翠之间可曾发生过什么矛盾,又或者,在婉玉死之前,有何异样发生。

老黄摇了摇头,道:“她俩感情一直很好,小的从未见过这对姊妹红脸。”

“那婉玉死前三个月,是否频频离府?”

老黄继续摇头:“年月太久,不太记得了。”

赵赟有些无奈,只能把话挑得更明朗些,让这个有些木讷的管家,多少能想起一点。

“婉玉是否有了心上人,与之互通款曲?”

老黄佝偻的身子显得更加佝偻了,叫人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没有,婉玉姑娘不像是那种人。小的记得婉玉姑娘人很好,温柔似水,做事有条理,且十分聪慧。模样长得也好,深得相爷信任。相爷还曾说过不会强留她们,会给她们一笔钱,出府好好过日子,是她们自己愿意留下来。所以婉玉姑娘与人有私的可能性,不大。”

接下来赵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毕竟年代太久,记忆模糊实属正常。

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回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老黄刚才的答话。逻辑清楚,没有纰漏。

我决定找洛姐姐聊一聊,看看她能不能听出些什么。

洛姐姐不愧是打小就见惯了洛伯伯办案的,一听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说:“黄管家一问三不知,为何在说起婉玉之时,用了那么多赞美之词?还强调相爷没有强留她们,是她们自己愿意留下。婉翠留下的原因简单,因为她喜欢相爷,那么婉玉呢,你相信婉玉是为了婉翠而留下的吗?姐妹情深,双生姐妹更加心有灵犀,婉翠喜欢相爷,婉玉不可能察觉不到。即使婉翠心里掩饰得再好,举止上的关心可骗不了人。”

“举止?”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吓了我一跳。

不用说,时时刻刻想方设法黏着洛姐姐的,除了赵赟还能有谁。

洛姐姐对他的无赖行为已经见怪不怪,认真回答道:“对,你们可还记得婉翠给相爷洗脚之事?相爷自己亲口说的,一见到那洗脚盆,就认定那一夜之人,是婉翠。这说明什么?说明自打婉翠给相爷洗脚后,婉玉不曾‘抢夺’亲妹的活计。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婉玉对亲妹的心思心知肚明。那么我问你们,婉玉为何留下来?”

“因为她也喜欢爹爹。”我脱口而出。

洛姐姐继续冷静分析:“且不论这个判断是不是事实,却是黄管家想要告诉我们的。他要我们相信,婉玉也喜欢相爷,所以婉玉绝不可能,与旁人私通。”

我恍然大悟,接下去道:“然而如此美好的婉玉却怀了孕,孩子的爹便只剩下一个人选。他想告诉我们,我爹与婉玉婉翠两姊妹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

赵赟沉吟道:“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便知道我们在怀疑当年的事了。我们能发现婉玉怀孕,自然也能发现她真正的死因。他不知道我们究竟还掌握了别的什么,就用最保守的方法蒙混过关。”

我面容一肃,想到一个问题:“黄管家处心积虑遮掩婉翠杀姊真相,将我们引到‘情杀’这个方向,这就说明,他对婉玉的死因十分清楚。杀人的是婉翠,他一个管家怎会知晓这么多?”

洛姐姐与赵赟异口同声:“这两人有问题,很有可能是同谋。”

我亦说出了内心深处最大胆的猜测:“若他俩蛇鼠一窝,赵娉婷会不会是他们的孩子?”

这个想法太过荒诞,可我实在不敢相信爹爹的血脉会有那样恶劣的品行。即使疏于管教,也不至于如此恶毒。

除非,她是随了亲爹亲娘。

赵赟脸色苍白,无法接受:“不可能!这一定不可能!”

洛姐姐却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是与不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我们这边商讨着,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将军,您所料不错,黄管家在收拾东西,似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