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等到终于睡着了,噩梦不断。

我先是梦见大礼军队失败了,紧接着成瑜被俘,玉氏王族对他严刑拷打,他咬着牙忍受。

我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玉氏要他臣服。

只要他“弃暗投明”,玉氏不但放了他,还会给他高官厚禄,让他得享荣华富贵。

成瑜不愿意。

玉氏王族拿出一封信给他看,告诉他大礼皇上要杀他的事实。

他只怔了一瞬,高高抬起头来道:“我成瑜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要我帮助外敌攻打自己家乡的亲人,门儿都没有!”

玉氏王族愤怒不已,叫人狠狠地抽着鞭子。血水从衣衫里透出来,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玉氏的人仍不觉得解恨,抄起了炭火中的铁铲,对准成瑜的脸,烙了下去。

“滋滋滋”烤焦的声音响起,成瑜却始终没喊一声疼。他坚定地盯着那些杂碎,高声道:“我泱泱大国,终有一天叫你们哭着求饶!”

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想要过去救他。可是茫茫的大雾升起,将他与我分开两端。

我一遍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直至声嘶力竭。可到最后,还是弄丢了他。

我满目怆然,泪如雨下。

等到醒来,却发现只是一个梦。

可这梦,为何如此真实?

天终于亮了。

我叫来两个女武师,让她们去打听成瑜的消息。

不必亲往战场,只要去边境的官府即可。

战报,第一时间就会传到那里。

她们不放心我,说什么也不肯走。

我告诉了她们我的梦境,叫她们一定要帮帮我。否则,我无法心安。

她们推辞不了,叫我一定要小心为上。我答应了,说还有另外几个女武师和荆月,再兼我行动隐蔽,在朝中也没什么仇人,此行,一定会平安的。

在约定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后,她们依依不舍地骑上了快马。

现在这个庙宇,与相见之地还有些距离。

一路上,我依然细心观察探访,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尤其是各地的寺、庙,其,荣华与破败,都描写得十分详细。光是这一项,就可拔起一串贪腐官员。

一日,我来到鹭洲城内,以祈福为由,向人打听了各个寺庙,说想要择选一处,添点香油。

其间,有个妇人提起了庵堂,问我同为女子,为何不去庵堂呢?

这引发了我的好奇心,遂问:“去庵堂祈福会更灵验吗?”

妇人道:“旁的我不敢说,但济慈庵里是一求一个准。只要你心诚,且不要因贪许大,所求都会灵验。但有一点,须得合睿姑的眼缘。有些人啊,心术不正,睿姑一眼就能看出。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神明庇佑的。”

我对这个传闻中的“睿姑”产生了兴趣。

妇人对睿姑极其崇拜,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

她说睿姑并不是高人的本名,而是因为她十分睿智,庵主师太才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

还说睿姑不是本地人士,大概是十八年前才来到此地,具体时间,她记得不甚清楚。因为睿姑的智慧不是一开始就展露的,而是在观音榻前浸染许久才得了灵气。

虽然睿姑没有剃发,但庵主师太对睿姑十分尊重,允许她带发修行,还叫睿姑给大家讲经释文。

我不由得道:“我有些迫不及待,要见到这位睿姑了。”

见了她,正好替成瑜祈求平安。无论灵验不灵验,我总要试一试。

妇人又道:“睿姑以纱蒙面,你是见不到她的真容的。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没见过她。曾经,有个恶霸听闻睿姑神通,定要见到她的真容,睿姑不允,他便强行扯落了那纱布,到了外面,还大肆宣扬睿姑是丑八怪。结果你猜怎么着?所有受过睿姑恩惠的百姓全都集合起来,一起捣了那恶霸的家,还将他包围,一人一拳差点送他归西。后来,他拖着一条残腿沿街乞讨。可惜,没人给他饭吃。再后来,他就饿死了。”

听着妇人的描述,我的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

我总觉得,这个睿姑我非见不可。

见到了,她便能替我解惑。

于是,我笑着对妇人道:“我见睿姑,自然不要想要窥探她的真容,只是隔纱而望,想要求她替我指点迷津。想来这位睿姑一定是美若天仙,一片仁心犹如菩萨。”

妇人连道:“是啊,是啊。”

“那就谢过大嫂了。请问,去济慈庵的路往哪儿走?”

她好心地给我指点,还叮嘱我路上小心点。

我与她告别,坐上了马车。

心情,竟有些激动。

不久,荆月告诉我,她看见庵堂的一角了,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我们就能赶到。

我欣喜地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磕绊了一下。荆月听觉十分敏锐,道:“夫人,周围有埋伏。”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蒙面人跳了出来,二话不说,朝着我和荆月砍来。

女武师们奋不顾身,挡在我的面前。

荆月拉着我,往庵堂跑去。

蒙面人太多了,一眼望去就有十几个。且个个武艺高强,每一招都直逼要害。

女武师寡不敌众,仍然坚持着。有蒙面人见到我们要跑,提着刀追来。

我的脚力,哪比得过他们。眼见快要追到,荆月运起了轻功。我身子一轻,被她拖着飞了起来。

“荆月!”我着急大喊。

华太医说过,她的身子受损,半年内不能施展功夫。

荆月脚下生风,咬牙道:“顾不了那么多了。”

是啊,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用轻功,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我缩在荆月的怀里,听着耳边的风声。可是,心始终悬着。担忧地瞧她一点,发现她脸色煞白,仿佛一个纸风筝,随时就要掉下来。

蒙面人也凌空跃起,扔出了刀。可见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活捉我们,而是当场杀害。

若是往常,一个荆月能打他们十个,可现在,荆月的身体无法负荷。

只听得她闷哼一声,身体直往下坠。我们一起掉落在一片林子里,浑身酸痛。

我揉了揉腰站起来,想要扶她。入目,一片赤红。

翻过她的身子一看,后背上好大一条刀伤。且血流下不久就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越来越多的蒙面人朝我们赶来,将我们围成了一圈。

我红着眼,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不说话。

我不甘心:“我们都要死了,临死前还不能知道自己的死因吗?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跑掉吗?”

领头的黑衣人走向了我,刀尖对准了我的脖子。他冷笑一声道:“想知道,自己下地府去问阎王吧。”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身边的树干上伸出了许多藤条。

藤条卷住了蒙面人的脚,将他们全都掀倒在地。

他们挥刀去砍,可砍断了一根,就有两根、三根、四根一齐涌来。这些藤条就像有生命似的,将蒙面人牢牢束缚住。

我和荆月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我坐起来,身子刚一动,就有藤条像我飞来,惊得我立即停止了动作。我不动,藤条也便不动了。

可这般躺着,也不是办法。荆月越来越虚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我大声喊:“睿姑,睿姑,是你吗?”

一个头戴竹笠的女子自花木间缓步而来,白色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她举止优雅,步伐沉稳,在花木掩映间,美好得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在我和荆月的面前驻足,白色的鞋面纤尘不染。只看了荆月的伤口一眼,就吹口哨唤出了一只松鼠。

她用柔美的手指往林子里一指,那松鼠即刻会意,不一会儿,就叼了两株草药出来,然后用它那大大的门牙,将之嚼碎。

眼见差不多了,女子伸出了手。

松鼠把嚼碎的草药吐在她手上,“咕咕咕”地叫着,像在邀功似的。

女子说了声:“乖。”随后撕开了荆月后背的衣裳。

她把药轻轻地匀上去,道:“一株是解毒的,一株是止血的。只是暂且压制,减轻你的痛苦。”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还有些嘶哑。与她的模样,天差地别。

可听在我与荆月耳中,不亚于天籁。

我急忙拜倒:“您就是睿姑吗?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她语气淡淡,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睿姑?”

我虔诚回答:“这里是济慈庵前,济慈庵中最出名最让人景仰的就是睿姑。如果说您不是睿姑,那就只能是天仙了。”

她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嘴倒是挺甜。”

我解释道:“我刚才所说的话,全部发自真心。”

她没有再理会,站起来问那些蒙面人:“你们,为什么要追杀两个女子?”

蒙面人虽然被绑,态度依然嚣张:“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会给你自己甚至整个庵堂都带来灭顶之灾。”

睿姑问:“怎样的灭顶之灾?”

蒙面人道:“总之,不是你能抗衡的。”

不知睿姑使了什么法子,那绑住蒙面人的藤条骤然一紧。蒙面人脖子被勒,“啊”地惨叫一声,然后断断续续道:“与我们主子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睿姑冷笑一声:“是吗?很可惜我这个人,就爱多管闲事。路见不平,难免手痒。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说。一直想不通,便饿死在这里吧。”

睿姑叫了庵堂里的姑子,抬了木板帮我把荆月抬了进去。我说外头还有几个朋友,不知是生是死,求她帮我一并找回来。

她很爽快,道:“成,给够银两就行。”

我一时怔住了。

她不以为意道:“怎么,很吃惊吗?路见不平也要吃饭,难不成你真当我是仙女了?”

她说得有理,是我落了俗了。忙对她道:“我们来的时候有辆马车,马车里就有银子。我的朋友们,应该距离马车不远。”

“好。人归你,马车归我。”

睿姑说话十分痛快。

炉子里熬着药,是睿姑开的药方。药材是她自种自晒,不多时就满室药香。

“睿姑,荆月她,能恢复原样吗?”

睿姑道:“你是叫我治好她的身体,还是恢复她的武功。如果是前者,好说;后者,恕我医术不精。”

我高兴地向她鞠躬:“保住性命,已经很好,谢谢,真的感谢!”

睿姑摆手,道:“听你的口音,是从外地来的?这么老远,跑来我济慈庵做什么?”

她是个好人,又救了我们性命,我对她既感恩又信任,便直言道:“我的丈夫被朝廷派去攻打玉氏了,我很担心他的安危。听说睿姑你很灵,所以特来求问。”

她没有拐弯抹角,干脆道:“这事,我帮不了你。”

“可是大家都说……”

她打断了我的话:“只要有困难,找睿姑就能解决,是不是?”

我重重地点点头。

睿姑与我聊着天,气氛静谧美好。

在她面前,我仿佛格外轻松。

“他们遇到的难题,与你不一样。有的生病求治,我抓几副药叫他们带走便成;有的受恶霸欺凌,找我写状纸伸冤;有的家中被盗,我寻找蛛丝马迹帮他们找到贼人;有的庄稼收成不好,我便把培育数年可结双倍粮食的种子赠予……”

原来睿姑所做的一切,并非神力,而是人为。

她好厉害,什么都会。

甚至,还能在庵堂门口摆下那么厉害的藤条阵法。

想来之前集市上那位大婶描述有误,并非因为人心所向,所以才再没有人敢冒犯睿姑;而是睿姑通过被冒犯一事,在门口设了设法保护自己。

我平生最敬佩有大智慧的人,当下就把礼军与玉氏的局面描述了一下。

她当即拿起笔,在宣纸上描绘。一幅地图跃然纸上,每个地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她指着地图对我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首先自己须得坦诚。你的丈夫,不是区区一个小兵那么简单吧?”

我早已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五一十地说明了成瑜的情况,不只表露了成瑜主帅的身份,更将三条地道的秘密说了出来。

睿姑沉吟片刻,道:“如果你丈夫真如你所说,是个顶天地里的伟汉子,那么为了求胜,他一定会利用这三条地道进攻!”

我脸色一变,道:“可这是他最后的求生之路,他怎么可以?”

睿姑叹一口气道:“求生与求胜,孰轻孰重,难道你还掂量不出吗?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我凛然仰头,听她继续说下去:“怕就怕,你丈夫胜得太快,引起玉氏王族恐慌。他们被逼到绝境,不得已寻找外援。”

“外援?”

“是。”她又落下几笔,道:“巨岛国与玉氏如此之近,万一派兵增援,后果不堪设想。你的丈夫,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