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全是血!

这是一封血书。

我展开来,看着上面的内容。

“姐,救我。我被沈博囚禁,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我原以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拿孩子要挟他,他就会娶我。是我想得太天真,他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姐,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不要紧,可娘亲到底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你就当为了娘亲,来救救我!”

血书后面,另有一封墨水写的信。

是娘亲的笔迹。

“年年,你一声不吭去了亭县,娘亲很愧疚,也很不安。当你爹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娘了。可是,年年,你是从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娘亲怎会不疼你呢。娘亲知道自己有失偏颇,总是偏心你妹妹,但这么多年娘亲对你的生养之恩,都是实实在在的。还记得你小时候发烧吗?是娘亲照顾了你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等你病好了,娘亲却倒下了。你说爱吃娘亲做的桂花糕,每逢秋季娘便带你一同去采桂花,娘负责摇树,你撑着一大块布在树下接。满树桂花簌簌而落,你整个人都变得香喷喷的……”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那些温馨的回忆盖过了所有的痛苦。我看得泪意阑珊,翻到背面。

“娘亲不求回报,只想让你多关照一下月月。她从小就任性,娘亲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娘知道你去找沈博了,也知道你与他两小无猜,以你们的情分,他会娶你为妻的。只盼着你当了知县夫人,莫要忘了月月。古有娥皇女英,今也可以有年年月月。你当妻来她做妾,你也不吃亏。年年,就当娘求你,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孤苦无依。”

我缓缓地放下信,浑身打着冷战。仿佛从夏日一步迈到了寒冬,整个人都觉得寒浸浸的。

纸上书写的也不再是字,而是一支支淬了毒的羽箭,破风而来,密密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捂住了胸口,感到撕心裂肺的疼。

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亲生母亲。她待我和江月月,从来都不一样。

江月月要什么,从小到大都唾手可得。而我,便只能让。

我是姐姐,早生两年是原罪。无论我做得多好,娘亲都不会满意。

她让我与下人一起干活,给我月月不要的东西。

她说姐姐就是一把伞,要为妹妹遮风挡雨。

我傻傻地信了,将她与月月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可是她们伤害了我一次还不够,竟然又提出了这样过分的要求。

在她们的眼里,我江年年就是个蠢货。

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都是骗人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配为人父母。

我咬着下唇,心中在泣血。一声一声,想问问那个叫梅霜的女人,同样是亲生女儿,为何境遇却如此不同?

我好恨,好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一圈又憋了回去。

我做了决定。

既然梅霜以生养之恩相挟,那我便还了她的恩情。这次救了月月,就与她两不相欠。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她们走她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月月在信中写了地址,我只要过去将她救出即可。

可是我怕,怕万一是个陷阱。

上一次被卖的遭遇,还历历在目。

要不是成瑜,我早就落入了龟公的手中。

说来成瑜虽对我不怎么样,但也两次救了我的性命。一次在水里,一次在狭窄的弄堂。

如果说在亭县我还有谁能依靠,那便只有成瑜了。

我将信毁掉,等味儿散去一些便叫来荆月,说今日闲来无事,想要做一桌子菜感谢成大人,让她带我去厨房,并给我准备些食材。

荆月自然答应。

我做了一道糖醋鲤鱼,一道粉蒸肉,一碗清炒芦蒿,还有个桃花酒酿丸子汤。并叫荆月去找成瑜,说我想伺候成瑜吃饭。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以为成瑜会拒绝。哪知他放下手中的公务,立马就赶来了。

我盛了一碗汤,并给他布菜。

他斜着眼看我,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有求于人,只好说:“是”。

他吃了几筷子我做的菜,心情大好,道:“说吧,何事?”

我本就不期望能瞒过他,道:“成大人,之前是我不懂事,请您大人有大量,莫和我一般见识。这院中实在憋闷,我想出去走一走。您放心,我肯定不跑,您若担心我的安危,可以叫饮雪或墨雨跟着。”

我把话说得极委婉,带着恳求。

他扬眉吐气,得意地看着我道:“江年年,你终于低下了你高傲的头颅。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跟我犟呢。”

我讪讪笑道:“我怎么敢?”

他勾起了嘴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而后迫近我,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你难得姿态谦卑,我就一定会答应?还是觉得饮雪与墨雨空闲得很,不用查案专来保护你?你以为你是谁啊,那么大排面?”

我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了几步。虽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脸色,但我想一定是煞白煞白的。

是我高估了自己,以为低头就可以讨他的欢心。却原来示好一回,竟是自作多情。

我蠕动着嘴唇,道:“成大人说得对,是民女异想天开了。您每天有那么多案子要处理,民女以后一定不再叨扰。”

拳头握得很紧,指节也已经泛白。屈辱的感觉如潮汛来时的浪,汹涌呼啸着扑来。我如同一个站在水中的人,孤单而无助。浪来时窒息的感觉,快要将我湮灭。

可是下一刻,他就伸出了手,一拉,将我圈进了怀里。

他附在我的耳边道:“江年年,你怎么就这么脆弱?不过说你两句,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若换了旁人,只会多求求我,而你呢,永远都将尊严放在第一位。”

他说了一堆,语气中透着丝委屈,到最后干脆停歇了,道:“罢了罢了,你一贯如此。若换了性子,便不是你了。”

我听着他似有软意,心中又激起希望:“那成大人的意思,是允了?”

他思索着道:“还记得上回犬咬人致死一案吗,我一力保下了周全。这样做,不光是为了公理,更是为了贪污一案。”

我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瞧他。

他用手指弹了下我的脑门,道:“周全虽恨孙德多次偷盗,但没有置人于死地的必要。几十两文银,对周全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换作常人,第一想法便是将孙德扭送官府。但周全拼着惹一身骚,也要亲眼见着家犬将孙德咬死。这说明,两人之间另有见不得人的仇怨。”

“会不会是你多心了呢?”

他目光炯炯:“起初我也这样以为,但在看过孙德的尸体后,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那孙德身上伤口不多,不是失血过多而死,他的致命伤,在脖子。被生生咬断,十分骇人。”

“人的脖子并没有我们想象中脆弱,要想一口咬断,唯有藏獒能够做到。可根据《大礼律》,私人不得豢养藏獒,若实在要养,必须向当地官府报备登记。我初来的时候,就花了几天时间看完了最近两年的卷宗,这周员外家,根本没有藏獒。所以,他家养的,是一只普通的犬。普通的犬要想咬断一个人的脖子,需要一下、一下,又一下……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会太短,且十分血腥。若以我敢笃定,两人之间有生死大仇。”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又一次见证了他是个好官的事实。他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不为表面的“证据”牵着鼻子走,对事对物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且他沉得住气,永远都在为大局着想。

这般想着,我忍不住问:“于是,你便放了周员外,然后派人偷偷地跟着他,调查他?”

“对。”他颔首,将下巴放在我的颈窝里,“结果让我查到,一向为善乡里的周全,竟然身涉贪腐案。那孙德就是在偷窃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引起了周全的杀心。而更令人棘手的是,周全与沈博,并非一条线上的人。”

“你的意思是,有两伙人在贪污朝廷的银子?”

“是。所以我压力很大,前所未有的大。再查下去,势必要搅浑朝廷的水。甚至一个不慎,就会给北陵王府招来灭顶之灾。我必须不动声色,保存好所有的证据,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待到时候回了京,一次将证据呈予圣上。”

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的眉,他的眼,果然憔悴了许多,下巴上还长出了青青的胡子。他这段时间,应该很辛苦吧。

我不由得抱紧了他的腰,道:“成大人鞠躬尽瘁,亭县的百姓会永远感激你。”

他嘴角上扬,轻哼道:“现在才说漂亮话,早去哪儿了?上回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此事。哪知你一句话,就叫我去找花栩栩。你知不知道,我想分享,想倾诉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我愣了愣道:“为什么?”

他骄傲道:“女人就是麻烦,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现在你给我记着,饮雪和墨雨很忙的,明日要去打探消息,最早的话,后日午后才有空。你若想让它们作陪,只能等到后日午后了。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你就等着!”

与国家大事相比,江月月轻如蝼蚁。

我头如啄米:“小事一桩,等多久都行。”

他的脸凑过来,放大:“江年年,大礼朝以礼为重,讲究礼尚往来,我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报答我?”

我察觉到他想做什么,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报答?”

他佻达地挑起我的下巴:“不如,以身相许。今夜,我就留在这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