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他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未黑透。不过一晃儿的工夫,黑夜便笼罩了下来。

夜空将星光揉碎,从窗口投进来,照在成瑜带着绯色的脸上,也照在他渴望的眼眸中。我原本只是想讨好他,换一个还清娘亲生养之恩的机会,顺便再让他派只鸟儿保护我,免得再次落入江月月的圈套。可是他出手不按常理,还未吃上几口饭菜就开始毛手毛脚。

大概男人对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他熟练得像是个情场老手。

汗,淌下来。滴滴答答,汹汹地沾在头发丝儿上。

他站起来,一脚踢开了凳子。抱着我,正要往内间走,外面的小月听到动静,轻叩着门: “主子,发生了何事?”

他沙哑着声音道:“无事。”

脸上带着好事被打搅的不悦。

想了想,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今夜不用你伺候,去自个儿屋里歇着吧。”

外面传来轻轻的一声“是”。

就是这一夜,上天送给了我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无分。

若干年以后想起,依然是我心头无法抹去的伤。

也正是因为这些,我选择彻底离开成瑜。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疲惫极了,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小月替我准备了洗漱的水,还有温热的粥,配一个馒头,一碟酱黄瓜,还有两个咸鸭蛋。

也许是“做贼心虚”,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规规矩矩地做着她该做的事。

等到第三日,成瑜果然守信,将鸟儿带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江年年,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你可以低下头颅。你不愿说,我便不问。我来是想告诉你,两只海东青各有所长。论飞行的速度,墨雨技高一筹,但若论打架,还是饮雪凶些。你要墨雨,还是饮雪?”

诡诈!

他这是在打探我出去的目的。

我脑海里转着,想着该如何作答。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道:“饮雪、墨雨都是我的眼睛,我要想知道你的行踪,轻而易举,无须如此煞费思量。一番好意,倒成了驴肝肺了。”

他说得不错,以他的本事,确能将我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

只是,从上回与月月的对话中,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月月与沈博在一起,似乎是有备而来。

因为她十分确信,自己能让沈博负责。

而她身无长物,唯一仰赖的,便只有孩子!

她早就怀了孩子!

那孩子不是沈博的,而是北陵王爷的。

若是男胎,便是成瑜的弟弟;若是个女娃,便是成瑜的亲妹妹。

而北陵王妃,绝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出世。所以江月月只能利用孩子,在沈博身上赌一赌。

这个蠢货,她以为沈博是傻子!

一门心思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十个江月月,都不可能是沈博的对手。

此事不能让成瑜知道。

思及至此,我软着语气对成瑜道:“成大人,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他把玩着我的一缕头发。

“我有自己的事要办,就是……就是……女儿家的私事,不方便叫你知道,所以你可以不问饮雪吗?”我咬着唇道,“还请你看在我救了花小姐的份上,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成瑜小气的时候十足小气,大度的时候腹中能够撑船。

这几次我哄得他高兴,点头的几率很大。

他微有些不悦道:“好端端的,你提花栩栩做什么?”

我:“……”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她。”

“可是,你不是要娶她为妻吗?”

他的脸拉了下来,有些愠怒:“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她。”

为了还清娘亲对我的恩情,从此一刀两断,我不敢再言,顺着他的话道:“好,不提了。”

可是他的脸色依然没有缓和,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选饮雪?你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胆儿小,带饮雪可以壮胆。”

他蹙着眉道:“没骗我?”

“真没骗你。”

“姑且相信你一次。”

他把手指放在了唇上,吹了声口哨。饮雪自窗外飞进来,停在成瑜的肩上。

成瑜对着它道:“往后,你要好好保护她。我若不在,你要听她的话。”

他说的不是“今日”,而是“往后”。

难道……不,不会的。

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他只是喜欢我的身体,喜欢与我在一起时轻松快乐的感觉。他的妻子,绝不可能会是我这样的。

我与他,云泥之别。

他需要的是,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人。

就算不是花栩栩,也会是别人。

成瑜教会了我如何吹口哨召唤饮雪。

还给了我一些银子,叫我喜欢什么买什么。

我需要钱,便没有决绝。

出了官驿,我七拐八弯地来到一个药铺,给掌柜的暗示了老半天,他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问他铺中可否代煎中药,还道银子可以另加。

掌柜的自然眉开眼笑,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要等。”

我说:“我等得起。”

我撑着胳膊,在掌柜的搬来的椅子上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掌柜的叫醒了我,还将一个包了厚厚粗布的罐子递给我。我付了银子,拔腿就走。

我要去找月月。

根据记忆,我找到了她被囚禁的地方。这里破破烂烂,是贫民居住的地方。

趁着四周无人,我搬起了一块大石头,对着那门锁砸了十数下,终于将之砸开。

然后重新捧了药罐,往里走。

月月被铁链拴着,头发披散,像狗一样,被禁锢在小小的屋子里。

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

她看见我,眼泪泉涌一般流了下来,抽抽搭搭,好不凄惨:“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姐,沈博他不是人。”

我冷冷地看着她:“既然知道他不是人,为何还要往上扑?在他背着我与你苟且的时候,你就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她握紧了双手,目光中都是恨意:“姐,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无法想象,他竟有那般野心。就算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也没想过要与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哪怕是做妾,他也不同意。他早就有了目标,想要攀附权贵的女儿。所以,他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为了永绝后患,他生了杀母留子之心,必要的时候,我与孩子可以一同牺牲……”

她说着说着,发现了我手中捧着的罐子,“咦”了一声,问:“姐,这是什么?”

我回答道:“除根的药,也是救命的药。”

她捂住了小腹:“你……你想杀了我的孩子?”

我慢慢地走近她,将药罐子放在她的面前:“不,我不逼你。我让你自己作选择。这孩子是谁的,你心知肚明。沈博无耻下作,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贪得无厌,你怎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她眼睛里的光渐渐淡去,在一片死寂中想明白了利害关系。

这孩子,不能要。

我能想到的事儿,旁人未必想不到。

她若执意生下来,孩子的身世便瞒不住。到时候王妃一怒,整个江家都要跟着陪葬!

老王爷已经有成瑜了,还有成琰琰。那一夜荒唐,是他的耻辱。他绝不会为了这个孩子,与自己的妻子儿女抗争。

江月月目光绝望,端起了药罐。

在即将喝下之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眉目间的生动又回来了,对着我轻轻一笑。

“姐,我想与你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