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小妹说完那句话就后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看着青九生气离去的背影,却是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也知道她不该说的,会惹得她的青九生气,会惹得她的青九伤心。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撒泼作弄的性子。

一家子各自却是各忙各的也没有在一块吃饭。

而宛小妹许是于心有愧,她直就睡在了药材铺里,没有回来看过青九。

青九怕是也正气头上,送药材也差人送去,也没见想宛小妹一面。

但变故就在这期间发生了。

一日午间,青九被府中奴仆叫醒,说是阿翎和宋影之出了意外,要差他前去看看。

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意外,看奴仆惊惊慌慌的,青九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真,一去就看到阿翎和宋影之被盖上白布,一动不动的,攸中在旁哭喊得很是凄惨,张大老爷在旁闭目揉眉。

“这……这是?”

张大老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青九的话,面容苍老,两鬓如霜,青九这才发觉老爷子已是发如雪,像是一夜白头,看上去很是憔悴。

李氏一手帕捂着口鼻,只能看见红红的鼻尖,模样也很是伤心。

青九低眼看着底下并肩而躺的哥哥和嫂嫂,很是不解,他们两个都是心善之人,之前嫂嫂还当着张大老爷的面为他解围,怎么如今就冷冰冰的躺在了这?为何好人总落得不好的下场?

他很难接受,前一早还打过照面的两人,现在就变成这幅模样,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就那么去了,没有半点征兆。

青九的身子本就单薄,他颓然的倒坐在地上,身形更加可怜。

宛小妹从药材铺匆匆赶回来,抬眼就瞧见自家故爷坐在地上,眼圈红红的,她快步走上前,扶起青九,低声道了句,“地上凉,快起来,到椅子上坐”

青九看见宛小妹回来了,竟还同他说话了,但又在这种情形下,他像得到救赎一样的,直看着宛小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小妹心上一紧,掩了眼眸,不看青九,只道,“我也不甚知道,我刚从药材铺回来,早上忙活了半天,刚接到仆人的传唤才赶回来的”

她扶着青九坐到椅子上,转头看向张大老爷、李氏、还有地上盖着白布的宋影之和阿翎。

她心里头竟生出有一刻甚深的悔意。

但李氏和她对视了一眼,手帕拍了拍嘴上,又摇了摇头,示意着什么。

“你安心睡下吧,要盖好被子,你身子本就弱,想起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穿得很是单薄……”

宛小妹说着,一边扶着青九躺下,一边密切叮嘱,掖了掖棉被角,坐在床边没有离去。

青九从被窝里探着半个脑袋,看着宛小妹,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哥哥嫂嫂他们忽然遭遇不幸,我真怕哪天你也丢了,那日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不过小宛你可知,真心不可拿来玩笑?”

“我,我知道,我只是那日被吓坏了,生怕步儿有半点闪失,就说了些违心的话罢了”

宛小妹见他又提及哥哥嫂嫂,心难免跳了一下,把青九的手往被窝里搁。

“我去看看步儿还有荣儿,你先睡吧,手别露在外边,外边凉”

宛小妹转身离开,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身子对着门外庭院,抬头看见上空的月,被云横遮了半边。

她心绪不宁,闭上眼似乎还能瞧见阿翎和宋影之的两张面容,在阴暗中闪闪现现。她睁眼时,眼眶止不住的流着泪,怎么也停不下来的。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深院大宅门里头,不知哪里传来的哭喊声,萦绕不停。

后来,张大老爷又病恙,整个人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叫人伺候着吃喝拉撒。

张大老爷命人传唤过青九来看,都被宛小妹半路阻断,说是姑爷医术拙劣,怕是看不出什么门路出来。

宛小妹请了那城里头最好的大夫来看张大老爷的病,既然有最好的大夫诊疗,就不必劳烦姑爷走这趟了。

而这事青九却是被蒙在鼓里,他知道张大老爷病恙,去看过一次,但却都没见着面,宛小妹又叫他挽了半个药材铺的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并没觉着张大老爷这边病的蹊跷。

只在一夜,张大老爷命人前去叫醒青九,避着宛小妹,赶在宛小妹连夜进货不在青九身边的空档,张大老爷才得以见着青九。

张大老爷用缓慢至极的语气同青九说话,才能少些喘息,多活些日子似的。

青九也耐着性子听着,知晓老爷子要他帮他把脉,他就上前,平铺了帕子,垫在老爷子手腕下边,着二指覆上,把脉。

青九把着把着就皱起了眉。

“脉象甚乱,不像常病,却是恶疾”

张大老爷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面上很是悲愤,那一年,那个人,也得了恶疾……

而如今,也轮到他了。

李氏当年进府之时,受尽了羞辱,一个妾室,不受夫君宠爱,只因一夜露水之情,才勉强入府。生还生了个姑娘,更是雪上加霜。

但这姑娘却是聪明伶俐得很,打小就会撒娇卖乖,得爹爹的宠爱。

时而妙语连珠,连正室都很喜欢得紧。

时会泼辣刚硬,却又正中正室下怀。

“这小宛倒是玲珑得很,性子也刚,不像她娘,那软柿子的性子,任人欺辱”

正室抱着小宛,轻声笑道。

李氏就坐在下边,低声下气的应答着。

小宛眼中出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神色,抬手就给了正室一巴掌。

众人大惊失色,正室也愣住了,李氏吓得痴呆,各自都呆呆的看着小宛的举动。

小孩子毕竟也没有什么劲,虽说不疼不痒,但却是响亮的一声。

“小宛你……”正室难以置信的捂住被打的脸庞。

“夫人不是说了吗,小宛性子刚,别人骂我娘,我就要这样打回去,不打就不是小宛了,夫人你说对不对啊?”

宛小妹神色天真,舞动着手脚,似乎举动也只像是为验证自己的说法。

正室大张着的嘴,缓缓合上了,然后开始笑出声,众人也跟着笑,慢慢的这气氛又恢复如常,似乎她宛小妹只是个逗大家玩笑的孩童罢了,童言无忌,举动自然都往天真无邪的方向想。

但那时的宛小妹,却已然不一样了,她知道什么是不堪。

什么是耻辱。

但一转身,回到院子里,李氏就翻脸叫她跪下。

“跪下”

“娘”宛小妹小心的开口叫她。

“你可知你今日之举,是在冒犯夫人,一旦夫人不吃你这套说辞,虽说不会在众人面前怪罪你,但却会在背后让娘受罪!”

“我知道,娘……”

“你知道,你知道还这样冒犯?”

李氏眼里满是失望,宛小妹小小的身子坐在地上抖着,她第一次觉着忍辱似乎也是对的,毕竟冒着引来更大的欺压的风险实在不值。

可一直忍辱也不是办法。

宛小妹知道这个理,李氏自然也知道。

李氏在寻找时机,在扮演无辜柔弱的角色,谋划密事,才是最安稳最不被怀疑的。

后来报了仇,也翻了身,但是因没能及时解决掉阿翎这个遗子,况且张大老爷尚在,更是他在做主,而阿翎是长孙,自然继承了绸缎生意。

宛小妹与李氏摆脱了被欺辱还要忍辱的日子,但却仍是没有得权得势。

张大老爷还是跟以前的正室一样,方方面面都让李氏和宛小妹做不了主。

而青九的进府,步儿的到来给了她们一些希望,

觉着有些当家的兆头,就欲意极深。

但又会有一刻,让她们觉着要破灭幻想

李氏已老,而宛小妹继承了她一贯的害人手法,杀害了阿翎和宋影之之外,让张大老爷恶疾缠身,不得做主。

还把攸中这个遗子,和狼狗关在了一起。

但是害人就会心虚,每每宛小妹面对青九的情真意切时,就会很快的躲避,觉着自己实在配不上他,他干净又纯良。

而她呢,自小就讨好正室,看人脸色长大,忍辱负重,是谁都能斥责的命,以致她圆滑世故,又泼辣性刚,连杀害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青九说愿意入府当她的姑爷时,她都不敢相信,后来知道他日日行善时候,也是打心里佩服的。

他是好人。

她却是坏人。

青九在阿翎和宋影之出意外,张大老爷病逝,攸中失踪,以及李氏进佛堂念佛。他其实就越发怀疑这一连串的事件,觉着实在太过诡异,但是他还不知以前的渊源怨恨,也就没有擅自开口。

但已有手下人的风声传来,而荣儿也过来陪他说话之时,隐约透露一些事情。

“那日我去找娘亲的时候,娘亲正在跟姥姥讲话,说什么不该害人什么的,荣儿也听得不大清楚,但是荣儿以前跟攸中哥哥一起玩的时候,被娘亲见着的时候,就会斥责一顿,似不甚喜欢攸中哥哥……”

“为何小宛不喜欢攸中?”

“娘亲总说攸中不好,而且说是舅舅和舅娘他们欠了我们家”

“欠?为何欠了我们?”

“爹爹,荣儿也不知道呢!我问娘亲,娘亲也不说为何欠了,还说她本就不该说那么多的”

青九低了头,呼吸沉重起来,没有再跟荣儿说话,荣儿自己嘟嚷着,没一会就跳下了床出去玩了。

倘若,倘若真是他所想的,他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