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七回到景城当日,火急火燎的处理完事务就回到了隐蔽所里,远远的,就能听见一阵清脆灵动的笑声,一进门就瞧见了两个女子坐在院里的二三两低低的台阶上,相执着手说着话,似乎是亲生姐妹一样,相见恨晚,聊得甚来。
不过,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却隔了有一个他这么远,一个盘着青丝,几缕碎发散在耳边,清风拂过几分痒意,她习惯性的抬起手,挽了挽碎发至其耳后,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部,依旧穿着一身笼纱,有着高贵的名媛气和优雅体态。
一个则穿着系腰裙,面上不加雕琢,扎着一尾长辫,活泼着性子的女孩坐在她在旁。
一个是他久别的生母,宋子荆。一个是他重逢的青梅,丫头。铜七见这幅很是和谐的画面,走近之时,不由微笑起来。
宋子荆听见门口处的脚步声,抬头向去,看见铜七,傻掉了。
宋子荆足有半年之久没有见着铜七了,自铜七离家,她日日无不举首戴目,盼着他归家,倚门倚闾翘首以待,眼下突然看见他,不甚敢相信,忙揉了揉眼,以为是幻觉。
“小丫头前一会儿,还跟我说她看见你了,我还不甚相信……”
“娘”
宋子荆本在念叨着辨认铜七的真伪,但他没等她念叨完就轻唤了她一声。
宋子荆愣在原地,泪目不已,思念之疾今日终于得以缓解抚慰,如今他的一声叫唤,让她寿命终结之时,也是了无遗憾。
我看着铜七和她相拥之时,真切的为他感到高兴。
今日在所里见到她时,她依旧穿着那日我前去找她时她穿的那件笼纱,如同神女下凡,耳旁似要有缥缈仙乐起奏,见着我也是兴奋的喊着,“小丫头”
我也很是欣喜,在这乱哄哄,人命如草芥,战火纷飞的景城,能见着同活生生的熟人,已是万幸。蹦哒着迎着她,到她跟前,停下脚步,“新霁实在高兴,能活着再见您,以前总是见着您都不知如何称呼你,我该唤您什么呢?”
“唤我——”
她卖了个关子。
“婆婆”
我面色涨红,直呼道,“莫开玩笑,新霁不敢”
“不敢?”她一挑眉,退后半步观我,“那我问你,你可中意七郎?”
我自知瞒不过她,颔首回应道,“自是中意的”
她看着我那含羞模样,着了手上帕子一掩一笑,拉我坐下,又继续说了些玩笑话,没让我太过困窘。
我又跟她说道,“太太你来得太晚了些,若早点来,还可看见铜七”
“铜七?”她语气惊讶,显然是浑然不知,铜七已归景城。
“是的,他已经从前线归来,回到了景城”
她仍旧不甚相信,待铜七来了以后,她才哆嗦着身子,再听直他唤她娘亲之时,已是热泪盈眶。
“丫头”
他同她说完话,才转头叫我,然后径直向我走来,竟是大大方方的握了我的手,扬起嘴角。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越过他还能看到她掩着帕子直笑,铜七又握得紧了,眼睛望着我,炽热明亮。
许是她跟铜七说了些什么,说我中意他?
如此轻薄的话,怕是实难入耳!
他握着我的手的手掌,发了烫似的,包裹着我,那烫似传递过来,烧上手心,烧得一直蔓延至我的面上。
久久不退。
谢京儿刚到警察署之时,一众兄弟叼着饼的叨着饼,抽着烟的抽着烟,都就围了过来,打量了提着一篮点心的谢京儿一番。
谢京儿有些紧张,看着这些高大结实的汉子,自动的退后了几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见徐城不急,这没了命可不好。
谢京儿本想着几秒后转身逃跑,却没待她数完,众兄弟们突然排成一排,整齐划一的喊道。
“嫂子好”
顺带对着她弯腰低头,带着口号也是整齐划一。
谢京儿被吓得眼角一跳,咽了口口水,差点被这幅气壮山河的架势给吓倒了,又听罢了他们的话。
嫂子?
谢京儿差点忍不住的笑出声,像个宫中正主般挥了挥手道,“你们好你们好,免礼免礼”
他们又整齐划一的起了身,谢京儿乐得一副中了奖的模样。
但是还未让徐城娶她,还不算他们的嫂子,但是一定是未来的嫂子。
谢京儿任重道远的握了握拳,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道,“我不是你们嫂子”
他们愕然,互相看了看。
谢京儿又忙解释道,“我是准嫂子,兄弟们,这些点心就送给你们了”
“是,嫂子”
他们又整齐划一回应着,争相抢着吃食。谢京儿听着嫂子嫂子一声一声的,很是舒服,很是爽耳。
一干兄弟一副一致的忠心的能为她所用的架势,谢京儿深感欣慰,望向他们的眼神,似乎看亲家军,手足兄弟一般。
而这一切,徐城却还不知道。
倘若被徐城知道了他的手下都倒戈到了她这里,怕是会气晕过去。
这般想着,谢京儿不厚道的笑了。
“徐探长,你那批军火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铜七急急的传唤了徐城,声称已有日军进犯京华门,向南区行进。
而铜七如此慌张召集的原因也是,因为头顶飞机炮弹的原因,南区早已紧急疏散了群众,日军一但由京华门进入,如肆无人之境,如作沙地虫蛇,腾空飞龙,畅通无阻。
西郊已派遣机枪监视,而京华门也派人领兵抵抗,木桌之上,光线晕沉,几多尘埃清晰的漂浮光束照亮的空中,起起落落,随光流动。
铜七燃了盏煤油灯,摊开了一份精密的城区地图,指了图上一点,名叫洛码头的,转头和徐探道。
“而不巧的是,今日前线的粮食运输线上正有一批军粮要过水道,张长官传令命我看紧些,恐敌军的主要目的,不是占领南区,而且要断粮!”
“南区已是算作一座空城,敌军之心定是要在洛码头作祟,损毁阻拦军粮粮道,却又在京华门进犯,声东击西,分散我们的兵力,让我们两头皆顾不得”
听罢铜七的猜测,徐城补充道。
“刚好,我们把重兵押在京华门这里,而我们派些精兵一同前去码头设伏”
铜七点点头,披上了外衣,戴上军帽,灭了煤油灯,才和徐探一同出去。
洛码头悄然命人设伏,上次意外缴获的一批军火炮弹正好用上,三分有二用在京华门处,三分有一来震震这群苍蝇鼠辈。
洛码头平处较窄,只供货物交接时使用,地位也较偏僻,杂草众生,上边有个高处,可做临时观测点。
铜七带着四五个士兵在身后,直上高处,却不想已有人在那勘测侦查,铜七他们被发现之时,已有机枪手瞄准了铜七,随即就要扣动板机。
铜七只能按兵不动,缓缓举起双手,以示不战而降,没料上面的人并没打算放过他,一声令下,就要他命绝于此。
“彭”的一声枪响,又伴随一身骨骼支架断裂的声音,枪口斜去,并没有射中铜七。
徐城不知何时,不动声色的就翻至他们身后,靠近机枪手时,快速的把机枪手的头颅扭转窒息。
随即机枪手身后的同伙也被徐城的人制服。
扫平了障碍,铜七上了高处,点了设伏之地,就开始浏览起刚路上从通信员那接来的信报。
说是,国民革命军的剑锋本指向汇山码头,计划由中央突破,将日军战队截成两段,再向两方席卷攻击,可惜,进攻开始过早,当三十六师一部迫近汇山码头,后续部队九十八师仍未到来,攻击为之顿挫。
一时转主动,为被动。
转处下风,行动倍受打击。
铜七面上浮现担忧之色,为前线战况很是担忧着。这时徐城也靠了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铜七忙收了起来,答道,“不过一封家书罢了,徐探长不必过目”
以铜七如今对这位徐探长的理解,似乎他很是渴望去前线,冲锋陷阵,倘若让他看见这封局势不利信报,他心之切就难在景城城事了。
况且铜七如今一看此报,也是心绪不宁,心难安定。
“什么劳什子家书,这般怕人看到,恐是哪个姑娘写的情书吧,才藏着掖着不让瞧”
徐城一副八卦的模样,又添了一句,“听说,那位姑娘还是副团座的童养媳,生得一副好皮相,把副团座您,迷得七荤八素”
铜七想至丫头与他的传言,竟被传成这样了,什么童养媳,什么迷得七荤八素,真是五花八门,花样百出。
这若被丫头知道,必定是又羞又恼,斥骂他污蔑她的清白。
一时铜七反应极快忙道,“哦,童养媳,倒是有那么一回事,徐探长呢?听闻徐探长与一位没脸没皮,死乞白赖的店家姑娘,一见钟情,私定终身,至死不渝……”
没脸没皮,死乞白赖是没错,那个一见钟情,私定终身,至死不渝实在不能忍!
徐城被他说得嘴角一抽,又难能澄清反驳,只好双眼一闭,转过身观埋伏战情,不甚想搭理铜七。
铜七又摊开那张黄皮信报,反复看着那上边的字眼,隐隐担忧,心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