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枪械交战,炮弹交加的声响响彻云霄,铜七持着那份战报如同另一端的世界,待徐城来报告,设伏军队已将敌军全部剿灭之时,铜七的脸上仍也没有半点喜色。

京华门处的局势却是势如水火,徐城又请命前赴京华门,大小叫唤了两声,铜七才反应过来,准允了他,但没跟过去,只前去通信局,守着传来沪上战事的实时情报。

“可有最新战情?”铜七切切一问。

通信员应了声,跑着进机房里,取了一页电报。

铜七接过细细的看着。

行军椅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模样可怖。一墙的刑具,红通通的铁烙在一盆冷水中“哧哧”的鸣叫,看得叫人心头一凛。

“沈平”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审视的威严和冷冷的嘲意。

沈平闻声咧嘴大笑,一口白牙渗着血,很是耀眼,刺目。

他几日前就被这些人囚了,不能得知外界的消息,很是担心丫头,可惜如今他自己都不知能活到几时,在这暗无天日的简陋地牢里,受尽私刑。

只不过是在前几天,他又发现丫头没有归家,回来的司机没有接到人,说是小姐不在书院里,后又有风言风语说,丫头受尽耻笑,被逐出芷兰书院。

沈平早已得知日军的计划,很快南区也不大安宁起来,他本要带着丫头前去租界避难,此时又听闻这类风言,很是心痛,她怕是受了他的牵连,得落得如此名气,如今找不到她,他也不想只身一人苟活,何能对得起丫头的娘啊?

日军的飞机炮弹落地成花,沈平孤身在人潮中流转,寻找一人的面孔,突然一个身着芷兰书院院服的姑娘家拔开人群,向沈平跑来,问道,“你可是,沈新霁的父亲?”

沈平看见是自家闺女在读书院的同窗,且又提了闺女的名字,忙点着头道,“是我是我,你可是新霁的同学?可有见着她?”

“新霁正找你呢?此地不大安全,伯父还是跟随我去和新霁一处吧”

“好,好,我随你走……姑娘如何称呼?”

“哦,我叫陈安”

陈安在前头引路,默然答道。

沈平闻罢,并不在意着,只跟在后头,心迹焦灼。

引到一处木屋前,一户人家站在门口抱着一双儿女看着陈安和被领来的沈平,眼里有奇怪的光芒,如同要吃了他,吃人的目光。

沈平愣了一会,陈安在前,打开了屋后的地窖,唤了沈平一声,请他进去。

“我闺女,在这里?”

沈平看着深不见底,漫布着灰尘的地窖出口,恍惚了神情。

“是的,新霁与我们一干同学暂时在这里,比较安全”

陈安同沈平笑了笑,嘴角有笑靥,单纯善良,人畜无害。

沈平也不好说什么,探了身子就进去了,陈安随即紧跟其后,这时刚刚见过的那户人家,放下了小儿女,命妻进屋,也进了地窖,跟在陈安身后,递给陈安一只破烂着,筒肚子露出了电线的手电筒,她打开了手电筒,有了光束照耀,射向地窖的哪处,哪处都明亮可见。

但光束只落在了,一张行军椅上,椅子影子落在墙上,生锈的刑具也显现在沈平的眼前。

沈平转过头,陈安的手电筒刚好对着他,他被照得睁不开眼睛,抬起手遮挡着道,“这是什么?我闺女呢?”

陈安的手电筒对着他晃了晃,身后的人突然冲上来把沈平按在了椅子上。

“骗你的”

陈安很是淡然的看着沈平,沈平还是一脸不知所以,茫然四顾,突然慌张起来。

“你可知道,我姓什么?”

“你不是姓陈,叫陈安?”

“不”陈安把手电筒的光束收了收,似乎要道出个何物何事都不能干扰玷污的真相。

“我姓田”

此话一出,如同一响惊雷穿透了沈平的身体躯干。他颓然的往后靠,认命般的毫不反驳,即使幕后黑手是日寇,可他也算是帮凶。

他含愧多活了几年,如今田姓志士家族要来报仇,他不会挣脱。

隐蔽所离城区较远,但仍有不少敌机掠过,飞得很低,鸣声不断,我的耳疾自那日遇炮弹伤及那天起,越发疼痛,遇到了鸣声,更是钻心的疼。

太太住在了隐蔽所里,不时会过来找我说话,我有时候会听不大清晰,就只点着头,后来耳疾愈演愈烈,我怕太太觉得我无趣,就道明了真相。

“你这耳疾可不能强忍,忍着忍着就很难根治了”

宋子荆唬着她,招手叫来了军医。

军医给我看了下耳朵,给太太叮嘱了些什么,我好奇得紧,努力听着,又什么都听不见,憋屈得不行。

我是没救了?还是没大碍?

到底是如何……

等了一会儿,太太转过头来,把唇靠在我耳边,大声的道着怕我听不着,“军医说,你得回乡下静养,此处飞机战火不断,你的病情无法好转,险有刺激,百害而无一利”

我听清了,但是心里很是不肯,想着好不容易重逢了铜七,隔三差五还能看到他,现在又回去,我可不愿意。

“太太,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无辜的看着她,对太太的话装傻充愣着,军医在旁面露惋惜,一副可惜少年病入膏肓的怜悯神情。

而太太却是一眼看透我的小把戏,毫不留情的道,“你听清了”

语气肯定,表情不屑,怕是觉着我的这个反应太过幼稚。

我面色红通,不知如何辩解,太太又拿出一份信件来,只塞在我手中,示意我看。

信封上些着二字——丫头亲启。

“请原谅铜七上次的不告而别,而这次,也请你原谅。

中日在沪交战至今,我军颇受摆布,已然被动,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奔赴前线,为革命出一份力。

上次与你执手,因了在娘的话里头,知道你已明了心意,我倒是懦弱了,没有道明。

如今在这信里,我想说,我与你心意是一致的,我中意你!倘若经历这一大战之后,我还能活着回来,我愿娶你为妻,回那小小的乡下。

在此言誓,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念至末句,已泪涕青衣。

太太见我如此动容,过来拥了我,在我耳边道,“我给你备好了明日的车,还请保重,届时我与铜七会一同归来”

“你可听清楚了”

“嗯”我转笑为乐,乌云化晴,笑着看向太太,她伸出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痕。

东风路十二号舞楼。

尉昭在舞楼上靠着栏杆,双手交叠,垂目看着楼下密密麻麻舞动的人群。

人群以一个小型喷泉为中点,在喷泉周围转圈扭动,左右摇摆,水本从低处流,喷泉池中的水却不同,潺潺流水声声不绝,日夜不息向上喷涌。

自打开国门之后,西洋乐就兴起起来,上流的人们也追求时髦,听不懂也要夸赞好,学着洋姿态跳着洋舞。一批一批的受了教育的大学生,唾弃着旧时中国的繁俗陋习,迫不及待的接受外来的好物。

男女间没有了什么授受不亲,恋爱便自由了,婚姻也自主了,在舞池里接跳舞搂抱,搂搂抱抱间,酒酣耳热,耳鬓厮磨,便生了不可名状的情愫。

尉昭轻抿了一口清酒,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突然脑中浮现了秦子灵执行任务时和三本田佑跳舞时的画面,浮现了他去寻她,却不见其人,只留破窗落地月光的情景。

他本是担心着她,后知晓了秦子灵是被辰时救走的,是更加难受得紧,心上蔓延着不明的情绪。

辰时,似乎是张长官身边的人,而尉昭不过是景城一家建筑公司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少爷罢了,秦子灵又不是拜金爱财的女子,自然不会见到他就贴过来,倘若如此,那她就不是秦子灵了。

舞楼门口处走近了一个婀娜身影,尉昭着眼掠过,突然停住,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心上所念,必会相见。

尉昭不知何时记得这理,着实有趣,他想了秦子灵百回千回,果真换来了她鲜活的身影。

秦子灵抬头往楼上看,和尉昭对视了一眼,就径直往楼上走。面上带笑,站在尉昭眼前,记得上次见他,还是他在舞会之时,而那日能从三本田佑的爪下逃脱,还毫发无损,倒真着好生幸运。

尉昭心上颤动,不知作何言语,她能归来,他如有至宝归怀般的庆幸。

这时陈青红也从楼下走了上来,三人碰头,秦子灵还未质问他为何要放过三本田佑时,尉昭就将他打探到的情报,汇报给了陈青红。

“如今日军在上海的部队仅海军陆战队3000多人,三本田佑和川子准备紧急从日本商团中动员退役军人”

“但合计起来也不过4000人,重武器也不足……”

尉昭一通又一通的汇报着,让秦子灵问不出口,对比之下,同为志士,他就能快速准确获取情报,而她没得到情报就罢了,还被三本田佑识破已然很是失败了。

既然入了党,就得遵从命令通知,也不该质问。秦子灵在这头纠结着,陈青红却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虽说命令风向一时有变,让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你也能保全自身……”

陈青红说了堆安抚的话就走了,秦子灵对着自己任务失败的事实还是介怀,尉昭走近,握了握她的肩。

辰时在楼下的一处看着上面的情形,眉目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