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问过我,我是如何在结婚20多年后还能保持幸福感的。复杂点儿的回答就是,我们并不总那么幸福。再说得简单点儿就是,因为我太懒了,哪怕是在我们婚姻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懒得离婚。看吧,我“简而言之”的回答竟然还要更长一些,这听起来有点儿可笑,我得辩解一下,因为在我脑子里,那个复杂点儿的回答实际上还要再长一些,但我没能好好表达出来。这主要是因为我懒。
在我的书籍朗读会上,几乎每次都会有人告诉我,他们是有多喜欢书里我与维克托之间的对话,他们仍然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维克托(或者是珍妮)。接下来经常会上演的一幕就是,一个穿着写有“维克托队”汗衫的人会站起来,大声宣布:“维克托绝对是个圣人!”
他真的是个圣人。
但他同时也是个大浑蛋。
这些词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老实说,如果它们真是互斥的,那还挺糟糕的。如果你嫁给了一个圣人,你会因为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无理取闹而感到无比内疚,内疚连绵不绝,而且到最后,你会觉得你的伴侣被魔鬼附身了,因为没人能够一直保持完美。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被魔鬼附身的浑蛋正把你搞得晕头转向,这堪称完美。然后你就会背上强行给人驱魔的罪名被关进监狱,他们实在是太完美了,怎么可能不是恶魔呢。事实上,每当我对维克托发火的时候,我就会让自己多看看他积极的一面,让自己平静下来。有时我真的非常生气,我能想到的唯一积极的事情就是:至少他不是那种邪恶的梦**妖[1],假装成一个完美的情人,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趁机偷走我的灵魂。可能还真就是这样。
通常,当我被人们问起我们美满的婚姻时,我都会很高兴(因为婚姻的维系一点儿都不简单)。但我必须首先告诉你,我们这段婚姻之所以在你眼中美妙绝伦,是因为你对我们的了解仅限于我写下来的那些东西。因为坦率地说,婚姻里那些傻乎乎的事才最有趣,也才是我最想分享的。但是如果这让你觉得你的感情生活也必须这样,古怪、好笑,有着恰到好处的挫败感让你产生共鸣,最后还会有一个巧妙的结局收尾,那我真的是在害你。因为这只占我们婚姻的5%。在至少50%的时间里,维克托会因为地板上有空奶酪包装纸而大吼大叫,然后我会撒谎说我没有把奶酪包装纸扔在地板上,接着他就会叫嚷着说我在撒谎,于是我提醒他,严格说来我没撒谎,因为严格说来我把这些奶酪包装纸放在了厨房台子上面,然后猎人S.汤姆猫把它们拿走了,因为它有囤积症,所以严格说来是猫把它们丢在地板上的。它是只明显需要接受心理干预的猫,不应该让它目睹爸爸妈妈在吵架,因为这种创伤只会让它的囤积症更加严重,维克托!然而维克托并不买账。他又在强词夺理了。但这也给了我一个强词夺理的机会,因为就在当天下午,他在沙发底下发现了所有我胡乱塞进去的空布丁杯子。
当然,这些只占我们感情的55%,而另外的45%则充斥着无聊的废话、平庸的沉默、没人说话的午餐以及关于正常事物的正常讨论。(这句话的末尾我本来还加了一句“就好比说如果你有一个游泳池,养多少只水獭算太多”,但维克托说这可不算什么“正常”的讨论,所以我将它改成“比方说维克托真是小气,他的泳池连冬天都不准我们用。”维克托还是觉得这句话不够好。行吧。“比如要不要在屋顶上加排水沟”怎么样?维克托说他对这句话没意见,但我想特别指出的是,我们其实已经有排水沟了,但是里面满是泥土和树叶,所以已经有一棵树从排水沟里长出来了,这是真的。它是棵小树——差不多七英寸高——但它仍是……一棵树。就!在!我!们!的!排!水!沟!里!维克托刚读了这篇文章,他立刻跑到外面去毁灭证据,而且还很生气:“你为什么没清理排水沟?”我的回答是:“排水沟可怕得要命,怕得我一开始就不想要它。你知道谁住在排水沟里吗?小丑杀手。我们当时还买了管子,想去抓小丑杀手。多好的选择。”然后维克托指出,小丑杀手藏匿的排水沟是那种下水道排水沟,如果我认为小丑杀手可以藏身在我们屋顶的排水沟里,那就太荒谬了,但是,现在我们的排水沟里还长着一棵树呢,所以我认为世事难料。另外,我们都已经知道小丑杀手是很玄幻的,他们可以随意消失,生活在水槽里,所以我很确定他们也可以把自己变小,藏在屋顶的排水沟里。然后维克托争辩说,连我的措辞都很成问题,因为“邪恶小丑杀手”隐含的意思是他们会去干掉那些邪恶的小丑,所以严格来说,我们希望身边能多一些这样的人。从有机害虫防治的角度,我能明白他的说辞,但我还是不同意,因为这就好像是你为了防治蚊虫去买了一群蝙蝠,它们的确把所有的蚊子都吃掉了,你会因为终于没蚊子了而开心,现在你的房子却蝙蝠成灾了。有时候你得有大局观。维克托再次表示赞同,尽管他同意的只是我顾全大局的观点,但是庆祝两个人能观点一致的时刻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胜利。维克托对这句话又有意见了。他可能只是想泄愤。)
蚊子、小丑杀手还有那棵小小的树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但我有一个观点,那就是婚姻长久的秘诀是懒惰。简单说来,就是你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连婚都懒得离。
维克托和我刚结婚时,我们吵得没完没了。我们很穷,还差点儿无家可归。我们经常吵架,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我一直认为,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不会和他吵架。我的父母不同意我的观点,我的母亲完美地演绎了“耶稣基督,你是认真的吗?”这个无声表情。他们从来没有在我和妹妹面前吵过架,所以我认为吵架是一个预兆,预示着我和维克托不应该在一起。事实上,在结婚几年后我告诉我妈,我认为我们应该离婚。就是那次她告诉我,她认为向我隐瞒她和爸爸之间的争吵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因为她曾以为争吵会吓到我们。很可能真会吓到我们。但这也意味着,我从来没能从谁那儿学到我该如何生气、如何大喊大叫、如何把事情摊开来谈,然后原谅别人。所以我才会在我女儿面前和维克托吵架。我在她面前吵架是因为我希望有一天她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姻。(因为通常情况下我是对的,有个小朱蒂法官[2]来评评理也挺好的。)这可能会让她最终决定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吵架,然后把她所有的争吵都藏起来,于是一代代人就这样继续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祸害他们的孩子。对不起。我真希望我能给你些更好的建议,但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不管怎么选,你都可能祸害到孩子。如果你能诚实以对的话,这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很棒的礼物,因为他们会明白你也是不完美的,没办法回答所有的问题,而且有时候也会把事情搞砸。这礼物对你和孩子都好,真的。和妈妈谈过之后,我决定再努力一下。我试着不用其他任何人的任何标准来评判我们之间的感情,除了我们自己的标准,因为我们各有各的古怪疯魔之处,只有携手并进我们才能继续走下去。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关系与我父母的截然不同。我当时完全没准备好要和维克托住在一起。我可以接受维克托带上一只宠物驴去酒吧,或者在后院搭的蒸馏室里酿私酒,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我爸爸曾经把活的响尾蛇藏在箱子里,因为他需要用到它们,然后他就忘了,直到我们中的某个人把箱子打开。我知道我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因为我妈妈的反应为我树立了典范。而维克托则是把成捆的现金藏在房子里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小洞里,从我们结婚那年就开始了。茶杯里有一堆20美元的现金,靴子里有三筒5美分的镍币,还有一沓5美元的现金被放在一个贝壳里。你可能会认为,与找到易怒的有毒动物相比,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现金要好多了,但问题是,我爸爸把蛇藏起来是为了保护我们,不那么容易被弄死,但维克托把钱藏起来是为了不让我看到。这很奇怪,因为我们都有全职工作,我们有很多账单要付,而我也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所以他没理由这么做。但每当我发现有一沓钱藏在啤酒罩里时,他就发誓他再也不这么干了——然后马上又再犯。这太疯狂了,最终他承认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害怕有一天我们的钱用完了,他需要这样的保障。显然这个保障是用靴子里的镍币做的。
我试着去理解他,就像那天晚上他试着理解我一样,我特别生他的气,忍不住尖叫着跑出门躲到灌木丛里——直到他找到了我,我们才发现我正站在一个火蚁的蚁穴上。他没有继续和我吵架,而是用他藏在贝壳里的钱买了一些奇怪的粉末来帮我止痛。(这些粉末不是可卡因,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儿像,但其实不是。)
我们都各有疯狂之处,这是让我们俩都措手不及的,难度堪称是地狱级别。当我们学会了如何选择吵架的时机后,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但即便是现在,我们每年都至少会吵上一次让我觉得不离婚不行的架。维克托会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除了彼此,这世上没人能容忍我们俩,而我也懒得去填离婚文书。并且他太懒了,懒得照看两个房子,因为即使我们离婚了,我还是会每天打电话给他,在我不可避免地忘记付账单或者泳池里的水獭啃坏电线时,让他去看看排水沟里有没有小丑杀手,然后修好Wi-Fi,再把灯打开。懒惰让我们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不离不弃,直到奇迹降临,奇迹让我们渴求能够永远相依相伴。
奇迹是笑声,这真的很陈词滥调,但陈词滥调之所以是陈词滥调,是因为它所言非虚。因为即使在我最愤怒的时候,维克托也能说出让我发笑的话,而我的怒气和一切不愉快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上个月我们一起旅行,我们一起旅行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我很容易生气,而且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息来避免生病,但维克托似乎不需要食物和睡眠,他认为如果你不去每个地标挨个儿打卡的话,旅行就是浪费。我又饿又累,然后我突然开始吐槽他,因为他又把我拖去排长队了,就为了去看一个教堂,它和其他历史悠久的教堂没什么两样。他还冲我大声嚷嚷,说我是个不懂得欣赏世界的死宅,然后我可能是开始哭了,于是维克托看着卖票的人说:“这里就是那个亲吻巫师能破除诅咒的地方吗?”
这句话简直是突如其来,而维克托仍然一脸严肃,那人只是茫然地盯着他看,然后我开始咯咯地笑,笑得我都忘记自己本来有多饿了。那就是魔法。
维克托曾说过,他最喜欢的名人名言是玛丽莲·梦露的一句话:“如果你能让一个女人发笑,你就可以让她做任何事。”这是真的。除非你想让她做的事情是把奶酪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或者停止乱按空调遥控器,或者不给猫穿上婴儿衣服,即使猫穿上那些衣服后看起来很迷人。这都是些不起眼的事。但你可以让她原谅你,爱你,忘掉你做过的那些蠢事,那些她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却绝对存在过的蠢事。而你也能为她这么做。
有时候,这就足够了。
[1] 欧洲传说中与熟睡妇人**的妖怪。
[2] 《朱蒂法官》是一档美国法庭真人秀日播节目。由朱迪斯·谢德林法官担任主审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