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明显的感受是,飞行次数增加了。

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在天上飞几个小时,5月份去云南参加活动,6月份回学校答辩,7月份去宁波参加比赛,8月份去澳大利亚旅行体验,9月份回桂林过中秋节,估计10月份短暂休息,11月份从清迈到东北。

小时候对坐飞机感到很新鲜,久了之后觉得高空旅行太费时间,还没动车来得方便爽快。但我渐渐对飞机上升和下降时忽然颠簸的瞬间感到着迷,速度带来不可控的刺激,让我的身体紧张起来。物理性的失重比心理上的失重更踏实,堪比生理性**,让人不自觉地刻意感受。

我常常在这样颠簸的瞬间产生奇怪的念头,如果这个时候飞机出事坠落,瞬间消失于人世,我会害怕吗?

思考过很多次,低头看窗下的高楼、丘陵或者田地,我内心总是平静的,甚至觉得坦然,如果生命终结于此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如果非要有什么要求,可能就想给父母和恋人说一句“我爱你”。

都说人年轻的时候怕死。我还这么年轻,却在命运面前学会厚脸皮了,不知道是不是开始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于生活中的终结时刻充满钝感,后知后觉,只是在日后的某一天忽然想起才意识到:“哦,原来那时候就结束了。”

挽回不来,只好作罢。

我越来越发现,很多人只知道如何相遇,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分离。“告别的能力”其实挺重要的。

不管是对事、对人还是对于一种状态,一旦心有喜欢或者身有习惯,就开始犹豫不决,害怕失去,离开就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有一次一个女孩深夜找我聊工作上的事,她曾经是我的广告客户的对接者,也是刚毕业,去到心仪的公司,但因为一些意外跳槽出来,如今面临新的就业选择,却舍不得原来相处和谐的同事和开明的老板。

“我真的舍不得那些人,如果离开了,我大概会让一些人失望吧。”

她说的我完全理解,6月份要离开“看理想”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困惑。

一边是像家人般的同事和一直喜欢的平台,一边是仅有一年、藏着无限可能性的gap year,我一边想留住现有的美好现状,一边又想去看更大的世界,看看自己的上限。

我一直拖延着,没有给出答案,对于别人的期待我向来是不太敢辜负的。直到实习结束前几天,人事的同事催了又催,我才慌忙地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总监亮哥,将纠结和野心一并**。亮哥说其实我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他留给我一句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的话:

“不要让告别成为你的软肋。”

纠结着的那根弦忽然被扯断了。

人在一些时刻,既要懂得理性上的衡量利弊,也要懂得感性上的全身而退。于是我狠狠地记住这句话,和所有人愉快告别,离开,去到新的,不一定好但绝对不坏的未来。

前几天回家,我和我哥聊了一会儿,这个1987年出生,今年三十岁的男人,坐在我面前,忽然开始谈论起女朋友、房贷和婚姻的压力。

我是有点不习惯的。毕竟他是我从小的动漫启蒙、游戏启蒙者,我们谈论的话题大多无用,他不会问我月薪多少,只会问我有没有看过《一拳超人》,不会和我说相亲,只会和我说哪部电影改编成了游戏,或者他买了新的游戏机。

我想起很多年前去他家看动画片、打游戏、玩psp,我姨爹(也就是我哥的爸)总是坐在沙发的最右边,安静地看报纸、看球赛或者打盹。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患病,胃不好,吃了几十年的面条和花卷。

姨爹很早就退休了,有时候忽然发病会倒在家里,特别是半夜。因为担心,我哥的睡眠也习惯性地变浅,一点点声音都会醒来,看看爸爸还好不好。

我哥双节棍玩得特别好,都是自学的。我一直以为他喜欢这个,但他说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一个有力气的人,去背或者抱生病的爸爸,所以这些年来不自觉地养成了锻炼的习惯。

他现在的样子可以保护爸爸了,姨爹却在两年前的夏天倒下就再也没醒来过。

“其实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告诉我。

一边侥幸又一边担惊受怕的感觉真的不好,所以不得不学会主动随时地做好和一个虚弱的人告别的准备。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下来谈论这些事情。在此之前,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对亲人的离去感到惊异不已、措手不及。

在家的时候,家人都喊我“妹妹”,不管是我哥、姨妈、舅舅还是外婆,桂林话特殊的音调让这两个字念出来都让人怜惜,有保护欲。

的确,我从小就是一个在家里被保护以及被宠爱的最小的女孩,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很坚强了,长到很大的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

或者说,我是一个非常非常不懂得如何告别的人。

毕业之后的半年里,我真的面临了许许多多次的告别,说了很多“对不起”“再见”和“谢谢你”。

现在的我,不再以学生时代简单的思维和乐观的态度打量一切关系、友情和爱情,接受所有主动和悄无声息的告别。

生活随之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的的确确,说完再见的人备感孤独。我开始接纳这种孤独,自己去消化它。

最近我很喜欢的歌手Lana Del Rey出了首新歌,我断断续续地循环播放了一个多星期。无论是歌词、旋律,还是电音部分的刺激都深深捆绑着我,总之,我又一次被Lana的歌打败。

这首歌时长九分钟,是Lana所有的歌中最长的一首,她解释说:“总会有人希望在夏末的长途驱车途中沉浸在电吉他的氛围里。”

我忽然觉得好浪漫,原来夏天的末尾是那么值得去体会和虚度的。

歌词里一句“as the summer fades away(随着夏天的销声匿迹)”让我忽然感叹起北京来得太快的秋天,我本不喜欢夏天的,因为怕热,但这会儿我真的因为夏天的逝去而难过。

于是去了大理,在那里度过了如梦如幻的几天。

“Nothing gold can stay.”

任何黄金事物都无法永存,夏天也不会,度过了那几个美妙的夏天的日夜,我正式与夏天分别。

我把短袖和轻薄的衬衫洗干净,叠好收起来,换上秋天的灯芯绒外套和毛线针织衫,一样妥帖,一样很好。

生活不是一个反复把新事物累积起来的过程,而是一个更替和交换的过程。

生命其实就是一次又一次换季,我们深刻浸入地体验,在高峰和低谷之间扩展自己的情绪值域,然后成为拥有更多丰富体验和思绪层次的人。

我特别喜欢歌里的最后一句歌词—

那些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人,我始终想好好写写他或她,但总是因为没有想清楚或者懒惰而搁置,等到我觉得我们的故事即将完结,我会开始动笔,笔触真实而温柔,如他或者她对待我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