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天,午饭前,辛仪打车到刘宇航公司的楼下,给了司机10块钱,请他帮忙打电话。

“刘宇航先生吗?请下楼拿快递。”司机在电话里说。

放下电话,司机笑道:“和你男朋友吵架了?怕他不见你吗?你们还挺浪漫的。”

辛仪更正:“不是男朋友,是老公。”

“没考虑清楚就结婚了吧?看这小别扭闹的。”司机笑着把车开走了。

辛仪收起雨伞迎着门口站立,等刘宇航。

不久,刘宇航出现了,狐疑地四下张望,脸上分明写着:我没有网购啊,怎么会有快递。

当他一眼瞄到化了一点淡妆,长发及肩、穿着艳蓝棉麻长裙的辛仪时,眼睛忽然定住了。

“辛仪?你怎么在这里?”刘宇航问。

“你不是下楼拿快递的吗?”辛仪笑笑的。

“是你搞得鬼?”刘宇航摆出臭脸。

辛仪不说话,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刘宇航狐疑,不敢接。

“炸弹?整蛊?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种不吃亏的性格,肯定会因为我不顺你的心而报复我,甚至报复社会。你拿走,我不要。”刘宇航不仅在和辛仪说话,也是在为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辛仪将这个小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台阶上,一扬眉毛说:“我放这,你爱要不要。”

说完,她打开透明的雨伞、走进雨地里,有一处水很深,她脱掉鞋子提在手里,光着脚丫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几个跨越就跳了过去。

刘宇航见辛仪走远了,将这个小盒子拿起来,拆开发现,如此精致的盒子竟是一个保温饭盒。

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温热的面——雪菜肉丝面。

刘宇航的眼睛瞬间就潮湿了,回忆扑面而来。

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A城下了多年不遇的大雨,整个城市的排水系统瘫痪,他穿了一件连脚的雨衣,趟着齐膝深的大水给辛仪送雪菜肉丝面。

那时候很多人嘲笑他用力过猛,预言他们不会走进婚姻,预言他即使娶了这个长相很美、性格很差的姑娘也会吃苦倒霉。

那时候,他没预料到自己的婚姻会走到前一阵子的穷途末路、每一天都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相反,他自信他们一定会幸福,他会很大声呵斥那些不看好他们的人:“闭嘴,女人的好只有她身边的男人才知道。”

回忆被小张姑娘叫他吃饭的呼唤打断。

“吃饭,吃饭,快吃饭!”小张姑娘端着一个九寸的海鲜披萨进来了。

一看小张姑娘端披萨的模样就知道披萨肯定还热着,果真打开盒子一看,芝士因为加急送餐,还保持着刚出锅时令人馋涎欲滴的诱人外观。

“咦,你抱着一碗破面条发什么呆?!”见刘宇航不理自己,小张姑娘勿自在办公室的对面坐下,将一块披萨送到刘宇航的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刘宇航没有吃那块披萨,而是就着暖人的回忆吃光了那碗面。

“傻子,这是五星级饭店的厨师做的,竟然喜欢吃面。”不明所以的小张姑娘鄙视刘宇航的审美。

吃完,刘宇航一直坐立不安,他想给辛仪拨个电话,但是手机拿在手里,又放到桌上。

他有点生自己的气,长久以来他们的通话内容都围绕着离婚,不是这个说:“你今天有时间吗?咱们去民政局。”就是那个说:“我明天在民政局等你。”

婚姻好像一场儿戏!

而最让他生气的是,每一次都是她说得算,她要离婚,他不同意不行,流着眼泪恳求也不行;她不要离婚,只不过送碗面来,他就溃不成军,差点卑躬屈节地给她打电话。

这样不行,这样是孬种!

“离,必须离。”刘宇航气哼哼地想。

隔几天,刘宇航又接到电话:“刘宇航先生吗?请下楼拿快递。”

刘宇航本不想下去,修修打印机,摆弄一下A4纸,磨蹭了半天还是揣着初恋的心情跑下楼。

这次,真是快递。

一个五大三粗的同城快递员,头也不抬递过来一支笔:“签字。”

刘宇航失落地签了字,打开盒子看,才发现是一个指甲刀的套盒,外壳很精美,里面除了指甲刀还有一些说不上什么用途的小钩子小锥子等等,刘宇航搞不清它们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反正都是修剪指甲的吧。

他张开自己指甲疯长的手,唉,自己都没注意,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修剪了,以前,都是辛仪做这些事。

记忆再一次苏醒,温暖的阳光下他和辛仪窝在沙发里,他握着一本书看,辛仪拿着指甲刀一会在他的脚边,一会在他的手边,像个勤劳的女仆一样为他修剪指甲,她修剪的指甲总是很漂亮,偶尔恶作剧时除外。

有一次辛仪将他的十个手指甲全部修剪成尖的,像妖怪的两只利爪,当时刘宇航眼望十指,惊得“啊”地一声,眼珠都凸出来,头发都竖起来……

因为修剪指甲,还有一件暖心的事,那就是害刘宇航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辛妈妈所不喜。

这件事是辛仪转述的,那是新婚时,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两个小年轻放弃蜜月旅行,在家陪生病的辛妈妈看病。有一回,辛妈妈散步回来后,看到辛仪正在为刘宇航剪指甲,一向和善的老太太忽然将脸沉了下来。

当晚,辛妈妈就郑重地对辛仪说:“以后不用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了,我的退休金完全够自己用!我希望你在刘宇航面前可以硬气一点,不要因为给娘家钱,而卑躬屈节地去讨好他。”

一开始,辛仪被妈妈郑重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等妈妈说出是因剪指甲的事,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收都收不住,引得妈妈莫名其妙。

辛仪一边努力止住笑意,一边举起一只手郑重地对妈妈发誓:“妈,这个……剪指甲……这个事真是我自愿的,我喜欢给他剪,不存在讨好,不存在。”

回忆,回忆,或许每一段相互折磨过,让人伤心的婚姻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回忆。

刘宇航拿着这个套盒,失魂落魄地走回办公室,没有一点干活的心情。索性出去买咖啡,不知不觉来到了单位楼下的花店。

花店老板是位细心的胖阿姨,见到他格外热情,几近欣喜地说道:“有你要的辛夷花呢!每年春天你都订,今年你没来,我怕你太忙、忘记了,就也进了几枝,果真你来了。”

于是刘宇航没买咖啡,直接抱着一大束辛夷花回到了办公楼的楼上。

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他闻着一室清香,呆呆地看着这些花。在他的大学校园里,图书馆前面那条短街的两边种满了辛夷花,作为摄影爱好者一到花期他就携带着相机去拍,那时他就喜欢这种花。

单看一朵,她素净得像开在枝头的一朵莲;若将一片繁花一起收进镜头,她们又是那样的风姿绰约、积极向上,清风徐来,枝摇花动,占领他的心。

其实那时候追求他的女孩真的很多,但是他好像没有开窍,一颗红心只爱摄影、计算机和图书馆。毕业之后,他倒是开窍了,但这时遇到的姑娘大多关心男方有没有房、存折里有多少存款,几个问题问下来,他已经倒足了胃口、不再来电。

直到遇到辛仪,那个将啤酒杯高高地举到与眉毛齐平,眼睛透着倔强和热情的姑娘,她给他洗衣服、剪指甲,从没问过他有多少钱,更不关心他的不动产。她像一朵又一朵积极向上的辛夷花占领他的心。

他像戏台上的耍棍的武将一样,将手机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着,想给辛仪打电话的心情如洪水泛滥排山倒海。

这时手里的电话却先响了,将他吓了一跳。

辛仪在电话那边漫不经心地问:“收到了吗?我猜你的指甲肯定已经长疯了,所以送了你这个套盒,以后没有我,你要学会自己剪哦!”

本来很想给辛仪打电话的,接到辛仪的电话,刘宇航却言不由衷起来,傲娇地说:“不用你劳心,既然打电话来了,不如确定一下时间,什么时候去离婚?”话一出口,他就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他太后悔了,深怕辛仪一口答应,那样自己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辛仪内心在滴血,却坚强地耍赖,说:“刘宇航,我和你明说吧!吃饭、郊游、见朋友,找我,我有空!离婚、吵架、打架,别找我,我没空。”

刘宇航粗声大气地问:“辛仪,你没一点尊严吗?”

辛仪哂笑,理直气壮地说:“尊严?你有了白富美,就开始和我谈尊严了?前段时间你也不是死赖活赖不和我离婚吗?许你赖,不许我赖,还有没有天理!”

刘宇航“啪”挂断了电话。

伏到桌子上,他笑了。

很孬种,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