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阴山曰】

有个寓言说,有两个猎人去打猎,他们看到天上飞过一只鸟,于是将箭上弦。正要拉满弓,其中一人说:“咱们烤了吃。”另外一人不赞同,说要红烧。两人吵起来,吵了许久,鸟已经飞走了,二人连根鸟毛都没有得到。

很多人都树立过远大理想,于是就像鸭子一样伸出脖子,盯着那个理想,忘记了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人树立大理想,没有问题,这就譬如爬山,大理想是山顶,可我们千万别忘了小理想,这个小理想就是脚下的每一个台阶。

站在第一级台阶,最现实的理想就是如何爬上第二级台阶,而不是山顶。

远大理想这玩意儿,千万别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千万别当真。远大理想是成功后才能说的,而且说得越烂漫,就越吸引人。

那些成功的人,往往都是埋头苦干。正如王阳明所谓的种树一样,种下根芽后,只需要栽培灌溉,不必想到往后的枝、叶、花、实。空想这些有什么用?只要不忘栽培灌溉的功夫,何必担心没有枝、叶、花、实?

要获取我们需要的成功,至少要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我们所树立的理想必须是以良知为灵魂的。确切地说,是发自我们本心的,有益于大多数人的理想。

第二,一旦树立这种理想后,就不要总时常挂念它,只是一门心思地去做些符合道义的事,尽一切可能无限地接近它。关注当下,把当下的每一步走好。

第三,远大理想和谋生目标截然不同。开个商店,只是为了糊口,但开个跨界超市,就是为了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是为远大理想。

人生的成功就是每一个正知正念主导下的细节的链接,这是一条悠长的链条,缺少哪一环都不成。因此,现在就立下伟大志向,然后暂时忘记它,走好每一步。

怎样读书最有效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译文】

陆澄问:“看书却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该怎么办?”

先生说:“这是因为仅仅在文字意思上探求,所以才不能明白。要是这样,还不如专做朱子的学问。朱子的学问看得多了,意思自然能理解得明白。只是朱子的学问虽然讲得十分明白,但对于自己却终其一生而了无所获。所以必须在自己的心体上用功,凡是不明白、行不通的地方,需要返回自己的心中去体会,这样自然会想得通。四书、五经也不过是说这个心体。这个心体便是道,心体明白,即是大道彰明,两者是一致的。这即是为学的宗旨。”

【度阴山曰】

北宋开国宰相赵普,足智多谋,总能在最复杂的情况下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从而解决别人无法解决的困难。

皇帝赵匡胤曾问他:“你是天纵英才,还是后天修炼所得?”

赵普回答:“世上有几个圣人?我当然是后天修炼所得。”

赵匡胤又问:“怎么个修炼法?”

赵普回答:“读书啊。”

“你读过多少书?”

“数不过来,万卷是破了。”

赵匡胤不禁称赞起来,对身边的老弟赵光义说:“瞧见没有,还是要多读书。”

后来,赵光义继承帝位,继续任用赵普,赵普又兢兢业业辅佐赵老二。再后来,赵普老了,临死前,他让人把一个箱子交给赵光义,说:“告诉皇上,我毕生所读,尽在其中。”

赵光义接到箱子,听了传话人的话,大惑不解,箱子太小,实在装不了万卷书。

他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躺着本破破烂烂的《论语》,拿起来一看,居然还是半部。

这就是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典故。

显然,赵普犯了欺君之罪。他为什么要欺君,据野史猜测说,如果他对赵匡胤坦白自己只读了半部论语,那赵匡胤肯定打死都不信,因为在人们刻板的印象中,人只有读书越多,才会越聪明。赵匡胤不相信,就不会信任他,他的宰相之位恐怕就不保了。

但是,赵普的读书方法其实有些不靠谱。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创建心学后,有弟子问他:“该如何读书?”

王阳明回答:“读经典(儒家经典)。”

弟子再问:“经典就那么几本,读了真有效吗?”

王阳明回答:“当然有效。所谓经典,全是古人呕心沥血以良知创作而成,它说的全是人性的事,如果你对人性了如指掌,世上还有什么事不能了解,不能做到?”

众弟子不禁赞叹起来,王老师能创建一门学说,并立下赫赫战功,德行高超,全是因为只读那几本经典的缘故啊。

这群弟子全是笨蛋,或者故意装作笨蛋。他们难道不知道,王阳明在创建心学之前,可谓无书不读,正是因为有这些阅读积累,他才能从量变到质变,创建心学。

这也就是说,王阳明给弟子们的读书建议值得商榷,他因为读了太多书,知道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的,可他的弟子们没有他的经历。没有经历,就没有体悟,没有体悟,却照搬别人的鸡汤,非中毒不可。

王阳明在给家人的信中,提出了最有效的读书方法。第一步,泛读,有书就读;第二步,精读,挑选你认为最好的书,持续不断反复地读;第三步,是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那就是自得于心。

什么是自得于心?那就是形成自己的思想。不形成自己的思想,就算你读书破百万卷,也是个有脚书橱、别人的传声筒。

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点。我们常常能听到某些人讲话,开口就是“某某著名人物说”。注意这种掉书袋的人,他们和蠢货的差距几乎就是没有差距。

形成自己的思想之所以最要命,就是因为它特别有难度。

越是智商高的人,就越有难度。因为他接收别人的思想速度快,能轻而易举读懂别人的思想,或者说,别人的思想会快速地进入他脑里被他铭记,各种各样的思想全部进入他的脑袋,塞得满满的,他自己的思想就没有了立锥之地。

于是,我们看到很多自诩学富五车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就是别人思想的行尸走肉。

你若想最有效地读书,非得建立自己的思想不可。其实在王阳明看来,你的思想本就有,是与生俱来的,你所做的就是把它激活。而激活的手段就是读别人的书,别人的书是一把钥匙,只要你肯用心,就能打开本有的宝藏。

我们应该把别人的书当作是资料和工具书,绝对不能把它当成思想本身。

实际上,怎样读书最有效,不在书,而在人。即是说,你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说,读书可以改变自己,这是客套话。如果一个人能轻易地被一本书改变,那实际上是件可怕的事。你能被《论语》改变,自然也能被《金瓶梅》改变。

还有人说,读书使人增长智慧,这是虚无。读书不可能使人增长智慧,通过读书形成自己的思想才能。

又有人说,读书可以发家致富,那是从前的事。现在这个社会,只要你读完大学,熟练运用互联网,你就有机会发家致富,真要想发财,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至于有人说读书可以附庸风雅,那就更扯了。书本身就是个商品,如果商品能附庸风雅,何必用书?

真正最有效的读书方式,其实就是顺其自然地读书,没有目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正如食色一样,它是我们的本能。

如果你有意识地去读书,那就不是最有效的读书方式,正如你有意识地去食色一样,都失了心的本体。

所以你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就去读,小人书可以,故事大王也可以,千万别随大流。别被什么四大名著、世界名著套住,以为是名著,就非要去读。

有些名著,其实就是文字垃圾,捏着鼻子都读不完一页。读书本是快乐的事,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或许有人说:哎哟,名著那可是经过时间的判定流传下来的,肯定是好东西,若读书,非读名著不可。

这话没有错,但问题是,我们每个人的心性是不同的。你的心里有某某名著,你读它会有喜悦感,因为你的心和它发生了感应;但如果你的心里没有它,你读起来比自我阉割还难受,就感应不了。感应不了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强逼自己?

所以,最后要说的是,读书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读你爱读的,不读你不爱读的。

另外,生活的乐趣有无数种,不一定非要读书。

心外什么都没有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译文】

“‘让心体空灵而不为外物所迷,各种事物的道理存于心中,万事万物则会自然呈现。’离开了心,便没有什么道理;离开了心,也不存在事物。”

有人问:“朱子说:‘人之所以要学习,不过是学习心和天理罢了。’这句话对吗?”

先生说:“心就是性,性就是天理。将‘与’字放在‘心’与‘理’之间,难免是将心和理分作两边了。这一点是为学之人需要善加观察体会的。”

【度阴山曰】

几万万年前,有颗类似鸡蛋的椭圆体在暗黑的宇宙中飘浮着,四周死一般沉寂,就像今天的宇宙飞船在太空中一样。在鸡蛋里,住着一位叫盘古的神仙。

他睡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类似鸡蛋的东西里,沉闷抑郁。他摸到了身边的斧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劈了出去。

但“鸡蛋”只裂了一道痕,盘古气冲斗牛,一念咒语,斧子成双,自己站在中央,伸直两条拿着斧子的胳膊,以自己的身体为轴,两条胳膊逆时针光速般旋转起来。

鸡蛋裂开,上面的部分慢慢上升,成了天;下面的部分逐渐下移,成了地。

盘古累得心肺震**,坐下歇过后,一站起来,脑袋就碰到了白云,仍然感到压抑。

盘古再怒,脚踩着地,手举着天,身体急剧变大,大叫一声:“我开!”

天于是被他撑得奇高,地于是被他踩得奇低。做完这件事后,盘古累得五脏俱裂,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倒在了地上。

将要死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一颗扔到天上,由于扔得很远,所以成了月亮;一颗扔得很近,于是成了太阳。

盘古在呼出最后一口气后死去了。

但他的尸体却创造了万物。

他嘴里呼出的气变成了春风和天空中的云雾,声音变成了天空中的雷霆,千万缕头发变成满天星斗,鲜血变成江河湖海,肌肉变成千里沃野,骨骼变成树木花草,筋脉变成道路,牙齿变成石头和金属,精髓变成明亮的珍珠。

盘古倒下时,他的头化作了东岳泰山(在山东),他的脚化作了西岳华山(在陕西),他的左臂化作南岳衡山(在湖南),他的右臂化作北岳恒山(在山西),他的腹部化作了中岳嵩山(在河南)。

盘古牺牲自己,创造了天地,成为我们中国人铭记在心的伟大人物之一。

没有盘古那份要开天辟地的心,就不可能有开天辟地这回事,所以,心外无事;没有盘古开天辟地这份心,就更不可能有开天辟地这个天理,所以,心外无理。

心外无理,由此可知,所有天理都在我心中;心外无事,由此可知,所有事情都从心出。天下万事,皆不在我们心外,只在我们心内。

每个人心中都有天理。我们在西方影视剧中经常能看到法庭审案的场面,在法官的右侧,有两排人坐在那里,他们就是陪审团。其主要任务就是,倾听原告被告以及他们的律师在法庭上诉说案情。最后,他们这些人会私下开个会,举手表决,决定被告是有罪还是无罪。

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判一个人有罪属于法律问题,必须得是法律专业的人才有资格作出判决,而陪审团成员几乎都对具体的法律条款一无所知,他们为何有权力判定被告的生死呢?

其理论基础就在我们中国人的阳明心学:所有的天理、道理和真理都在我们心中,既然是真理和天理,那它就符合善,即是说,我们每个人,不需要专业知识,就能判定谁对谁错。因为我们心中有个能判定是非的良知,所以,人人心中都有天理,人人都能判定是非善恶,人人也就是平等的。

当我们离开了心,不用心去判定是非对错时,那就没有是非对错,没有理了;正如我们不用心去做事,事情就不能成一样,是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心即理,可做如下理解:以人对事物而言,则在人为心,在物为理。

以盘古开天辟地这件事而言,在盘古这里是心,在开天辟地上就是理,这也正重新诠释了王阳明那句“心在物为理”的话。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只是内外的叫法不同而已。

心外什么都没有,不动心,就是让自己成为鸡蛋里的盘古,永远混沌,但一旦发作,必将天翻地覆。

恶人,到底是什么人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译文】

有人问:“既然每个人都有这颗心,这心就是天理,那为何会有善与不善呢?”

先生说:“恶人的心,已然不是心的本然状态了。”

【度阴山曰】

1510年,王阳明在江西庐陵做县令,公安部门捉到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王阳明在取得无数证据后,迅速做出秋后问斩的判决。

有弟子问王阳明:“人皆有良知,知善知恶,那为何会有坏人?”

王阳明回答:“坏人也是有良知的。”

众弟子不信,王阳明就把那个江洋大盗带进一密闭房间,当时正是盛夏,酷热难耐。

囚犯汗流浃背,王阳明说:“如果你感觉很热,就把囚衣脱了吧。”

江洋大盗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脱衣服吗?”

于是他脱掉外衣,只剩下**。

过了一会儿,仍然很热,王阳明又说:“你把**也脱了吧。”

江洋大盗犹豫起来,王阳明就打开门,和在外面观赏的弟子们说:“你看,他虽然十恶不赦,但仍是有良知的,他知道什么是羞耻。”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查验,不过它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件事:坏人也有良知,坏人的人性也是善的。他之所以做出坏事,不是良知和人性变异,而是七情六欲出了问题。

坏人对七情六欲的掌控没有好人那么自律,所以总是被七情六欲驱使,做一些不被良知认可的坏事,天长日久,他们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坏人。

如果对利益产生欲望,坏人就会向奶粉里加三聚氰胺;如果对情爱的欲望过于强烈,坏人就会做出欺负女性的事。但你不能说,坏人没有人性,因为无论多么坏的人,他对自己的爱人都会付出真心。坏人仍有良知,他知道做坏事是错的,所以绝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做。

儒家胸怀博大,包容天地万物,尤其是我们人类。所以无论是多么恶的人,儒家都认为他们仍然具有人性,仍然有良知在身,只是为情欲所左右,最终才成为坏人。

我们要如何对付坏人呢?

多年以前,孟子千里迢迢去见魏国国王,兜售他的仁政。

魏王问:“你有什么绝活?”

孟子昂首挺胸道:“仁者无敌。”

魏王不明白。

孟子说:“人性本善,任何坏人都可被教化成好人。您如果多一点仁心、多一点耐心,就能把全天下的坏人都教化成好人,好人不会与您为敌,所以整个天下都是您的朋友,那天下岂不就是您的了吗?”

魏王撇嘴:“我的监狱里关了一批十恶不赦的人,你让我感化他们?”

孟子说:“仁者之所以无敌,是因为把敌人感化成了朋友,当然就无敌啦。”

魏王说:“老头,吃完饭,哪儿来的回哪儿!”

若干年后,荀子路过魏国。魏王请他吃饭,问他:“多年前,有个老头让我的祖先教化恶人,您怎么看?”

荀子问:“恶人有多恶?”

魏王说:“屡教不改。”

荀子说:“如果所有的恶人都能被教化,那要军队和监狱干什么?对屡教不改的恶人,教化成本太高,不如火化。”

魏王不是完全赞同,说:“孟子太迂腐,你太狠毒,你二人若中和一下就好了。”

如你所知,中国人后来走的是孟子的那条路,主张人性本善,人人都可自我管理,尤其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于是,没有了制度约束,独裁体制建立,延续了两千多年。

孟子的徒子徒孙们主张的最美好政治是圣君贤相,却没有建立制度来保证这一美好愿景的发生。所以当“君不圣相不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瞪眼。

感化思想,是罪魁祸首。

程颢有一天仰观天俯视地,突然说道:万物一体。

由此开创了中国哲学家们的一个世界观:万物一体。所谓万物一体,简单得很,就是把天地万物都当作自己身体、心灵的一部分,爱护它们,敬爱它们。你对自己的身体有多爱护,就应该以此心去爱护别人和万物。

王阳明也谈“万物一体”。在他看来,我们之所以“万物一体”,是因为我们心中有良知。看到小孩要掉井里了,我们就会紧张,心就会不安。但小孩并非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为何我们会对此紧张呢?因为我们心中有良知,我们的良知有恻隐的成分,于是,就把我们和小孩联通到了一起。

按王阳明之前的思想家之见,当有人饥饿时,我们纵然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食物给对方,因为万物一体。如此,就更显得我们高风亮节,良知光明。

爱天地万物,爱他人,看似理应如此。但问题是,对方值得爱吗?

有些人十恶不赦,你也非要用你的仁义之心去感化他吗?

1527年,王阳明道广西平定思田二州的叛乱。大功告成后,有人对他说,这地方有两股土匪,真是无恶不作,搞得民不聊生。

王阳明翻阅卷宗,认定这些人的确是十恶不赦之徒。从前,他喜欢招抚,而现在,直接动用武力,全部剿杀。

有弟子说:“土匪里面恐怕也有好人。”

王阳明说:“大多数都是坏透了的人,其中那些好人当然可以被感化,但成本太高!”

所以,王阳明的“万物一体”,是包含了感化和火化两种手段。良知判定你可以被感化,那我就感化你;良知判定你无法被感化,那我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做什么?

直接火化!

俗话说,给脸不要脸,说的就是很多无法被我们感化的人。你越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越是觉得天理站在他那一边,越是对你的慈悲嗤之以鼻。

对付这种人,你必须提高你的行动力,那就是火化他。

每个人都不可能被别人感化,看似他听了你的谆谆教导后,懊悔得痛哭流涕,其实只是他的良知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你只不过点亮了他的心灯而已,但你的谆谆教导不是心灯本身。

所以当你试图感化他人时,主动权不在你这里,而在对方身上;但当你用火化的手段时,主动权就在你这里,而不在对方身上。

争取主动权,就是知行合一。我们必须有主动权,才能做到心想事成。

西方厚黑学始祖曾说,不仅仅是领导者,任何人若欲心想事成,就必须让人惧怕你,而不是让人爱你。

让人怕你,主动权在你手里;让人爱你,主动权则在对方手中。

火化这一手段,它是我们从良知的判断力出发(而不是道德感),得出的最简捷、最有效率的解决问题的路径。遵循这一路径,不废话,不絮叨,斩钉截铁,就能让对方瞬间知道你的严正立场,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我们为什么很难拒绝别人?不是我们的判断力不够精准,而是我们叽叽歪歪不想遵循判断力的指示。我们还是希望有些事情可以通过漫长的、深刻的沟通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就是我们本性里的仁义希望我们去感化别人,但这仁义有时候是假仁假义,有些人,值得我们用仁义,而有些人却未必。

省察存养,本是一回事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译文】

“反省体察是在有事时的存心养性,存心养性是在无事时对天理的反省体察。”

【度阴山曰】

曾国藩是省察存养方面的高手,也是凭借着省察存养,智商不高的他成为中国历史上两个半圣人中的那半个。

所谓省察,就是检讨自己的思想行为,用阳明心学的说法,就是认真检查念头发动时的一刹那;所谓存养,就是保持赤子之心,修养善良之性。在阳明心学这里,善良之性本具足,不需要外来的补足和修养,所以存养,就是光明良知。

当然,这只是理论,我们还必须有方法。曾国藩和大多数儒家知识分子的方法是写日记,记下每天的言行举止,然后在错误的言行举止上,省察存养,第二天不要再犯。

比如曾国藩某篇日记中曾有这样的记述:今天,在同僚家中遇到其妻,真是倾国倾城,不禁多看了几眼,搞得同僚一直咳嗽。这个好色的毛病很不好,要改正!

再比如,今天看同僚下棋,下得臭得要命,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蹿上去下了两盘,这是错的,要改正!

曾国藩还有自己的省察存养特色:功过格。做了件好事就记在功格里,做了件坏事就记在过格里,时刻提醒自己,要存天理、去人欲。

有事时反省体察不得力,多因无事时失于存心养性所致;无事时反省存心养性不得力,多因有事时不能反省体察。

无论是反省体察还是存心养性,其实都是持续不间断的“存天理、去人欲”。

如果能将反省体察和存心养性合二为一,那就是圣人。

譬如你要走远路,存心养性就是粮食,省察则是指南针。指南针要提前准备,粮食也要提前准备,指南针在路上可用,粮食同样如此。所以省察存养,本是一回事,就如知行是一回事一样。

人的一生就四个字:人情事变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译文】

陆澄曾经向先生请教陆九渊在人情世变上下功夫的学说。

先生说:“除却人情世变,就没有别的事了。喜怒哀乐难道不是人情吗?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事变也都体现在人情里,关键是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而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关键在于独处时要恪守本己。”

【度阴山曰】

东晋末期,权臣刘裕已有了做皇帝的实力,于是让人给当时的皇帝司马德文送去禅位诏书,意思是,让出位子。

司马德文的皇帝位是刘裕帮他撑着,从他做皇帝那天起,一直就是个傀儡。曾有人偷偷劝他从刘裕手中拿回权力,他只是笑笑说:“俺信佛,相信缘分。”

很快,他和龙椅的缘分到了头。刘裕送来禅位诏书让他画押时,他的老婆和亲信都号啕大哭,司马德文却一脸宁静地说:“不做皇帝也好,刘裕应该比我做得好。”然后司马德文对刘裕的使者说:“我禅位给你家主子,非是被逼,而是心甘情愿,所以我没有什么怨恨的。”

龙椅完成交接后,新皇帝刘裕就封司马德文为零陵王,迁居秣陵县城,让人带兵监管。

在秣陵县,司马德文生活得有滋有味,许多人都认为他没心没肺——被人赶下台,即使不自杀,也应该整日愁眉苦脸才对。

司马德文却说,不做皇帝的生活也不错啊。

刘裕不相信司马德文如此豁达,就让人干掉了他新出生的儿子。这回,司马德文不乐观了,而是痛哭了两天,但两天过后,他仍然是从前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刘裕不知道司马德文到底搞什么鬼,一个皇帝被废掉,居然还能保持如此心态,他下令让司马德文自杀。

司马德文看着刘裕的人端来的毒酒,心平气和地说:“我信佛,佛教不允许人自杀,自杀者都无法转投人胎。”

于是刘裕的人就一拥而上,把他活活勒死。

作为皇帝,司马德文是失败的,但作为普通人,司马德文在人情事变上的态度值得所有人学习。

所谓“人情事变”,王阳明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的情绪(喜怒哀乐)是人情,从这点而言,人情,就是我们的七情六欲;而事变,就是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也就是我们人生里的各种常态和变态的经历。

简单而言,人情事变就是说,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人情”去应对“事变”。司马德文做皇帝时,刘裕把持朝政,他知道自己无法和刘裕抗衡,那就安心地做他的傀儡皇帝,这就是以自知之明的人情去应对刘裕把持朝政的事变。当他被废掉后,他又以平淡的心、毫无怨恨的人情去对待龙椅被别人撤走的事变。纵然面对儿子死亡的事变,他的“人情”也没有变态,依然号啕大哭。

这就是以正确的人情对待事变:遇到该喜怒哀乐的事变,我们就喜怒哀乐。在“事变”中保持正确的“人情”,也是应对事变的高明之法。

我们如何做到这一点?王阳明说,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而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关键在于独处时要恪守本己。独处时,我们就要保持正知正念,不要有各种欲望的念头。你是否有坏念头,良知知道。它一知,你就立即改正。调整好自己的“人情”,才能解决以后的“事变”。

人只有一物:心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译文】

陆澄问:“仁、义、礼、智的名称,是不是由发现于外的感情而得名的?”

先生说:“是的。”

又一天,陆澄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四种感情,是性的别名吗?”

先生说:“仁、义、礼、智也是性的别名。性只有一个。就其具有形体而言,称之为天;就其主宰万物而言,称之为帝;就其流动于天地而言,称之为命;就其赋予人而言,称之为性;就其主宰人之身体而言,称之为心。心则有其作用,表现在事亲上便称之为孝,表现在事君上便称之为忠,以此类推,各种名称没有穷尽,其实只是一个性而已。好比同一个人,对父亲而言称之为子,对儿子而言称之为父,以此类推,也没有穷尽,但只是一个人而已。所以,为学只要在性上下功夫,只要能够把握这个性字,那么一切道理都能明白了。”

【度阴山曰】

南宋大将岳飞,对子女慈爱,对手下的将士爱如子女,与妻子恩爱有加,对皇上忠心耿耿,看上去,岳飞是个具备了仁义礼智的大好人。但他对敌人,却是残酷无情,从不宽恕。从这点看,岳飞又是个残忍的禽兽。

如果“仁义礼智”是我们的人性本身,那岳飞应该有万物一体之仁的心,对任何人都会付出爱。如果“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也是我们的人性本身,那我们对所有人都会采用同一种包容、慈悲的态度。

可事实不是这样。

仁义礼智固然是人性,但它只是人性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人性呈现出来的表象,而不是人性本身。人性中有正的,比如仁义礼智;也有恶的,比如残忍、冷酷。

王阳明认为人性是善,但这不是绝对概念,而是相对的。对亲人仁是善,对敌人的残忍,看似恶,其实也是善。

真正的人,会针对不同的人,发挥人性中正的或者是恶的部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恩怨分明和是非分明上,而不是老好人般地和稀泥。

一个人总发挥人性中的正的部分,对任何人都宽容,对任何事都不计较,恰好证明了他不是个好人。对他人他事宽容的人,对自己也会宽容。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致的平和,只能说明他不太在乎这些事,冷漠!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会纵容恶,会让本该杜绝恶念的人将恶火点燃。

其实我们人只有一个东西,就是人性,而人性归根结底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心会不断变化,在不同的情境里,针对不同的人,作出正确的判断,然后依此判断去行动。

仁义礼智、残忍冷酷,就是这人性指导我们做出的行动,所以王阳明才说,这些看上去特别正能量的人性,其实只是人性的表象。人应该对境应感,对父母是这样,对敌人就要那样。

每个人最终表现出来的,都是人性,区别在于,圣人表现得特别精准到位,庸人则表现得乱糟糟,坏人则故意逆人性而动。

这就是圣人、庸人和坏人的区别。

如何修习阳明学

一日,论为学工夫。

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译文】

一天,大家讨论做学问的功夫。

先生说:“教人做学问,不能偏执于一边。人在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容易心猿意马,不能集中心思,而且所考虑的更多是私欲方面的东西。故而要先教他静坐,使其停止思虑。久而久之,待得心思稍能安定。但如果只悬空静坐,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一般,也没有作用。这时需要教他内省体察、克制私欲的功夫。省察克制的功夫在任何时候都要持守,就像铲除盗匪,必须有彻底扫除的决心。闲来无事的时候,要将好色、贪财、求名的私欲逐一省察,务必要拔去病根,使它永不复起,才算是痛快。就好比猫捉老鼠,一边用眼睛盯着,一边用耳朵听着,私心妄念一起,就要克制它。态度必须坚决,不能姑息纵容、给它方便,不能窝藏它,不能放它生路,这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下苦功,才能够将私欲扫除干净。等到没有任何私欲可以克制的时候,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坐着。虽然说‘何思何虑’,但这不是初学时的功夫,初学的时候必须去思考。内省体察、克制私欲就是使念头诚敬,只要心念所思均是天理,等到心中纯然都是天理,就是‘何思何虑’的境界了。”

1508年王阳明创建心学后,提出了著名的王门四规,即:立志、勤学、改过、责善。所谓立志,就是以做好人为志向;勤学,就是勤奋学习经典;改过,就是要不停地行动,只有不停地行动才能产生过错,然后快速改之;责善,就是交往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与朋友的交流中,提升自己,以朋友的智识磨炼自己。

王门四规是学习阳明心学的门槛,而本段落所提到的方法,则是学习阳明心学的不二法门。

人生在世,未接触阳明心学前,总是劳心劳力,整日都在忙碌。这种忙碌不仅局限在身体上,更在精神上,我们的心永远都无法安静下来,所以王阳明指出,第一步就是,静坐。通过静坐,把心上所有的繁杂全部去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心安静下来后,还要“内省体察、克制私欲”,所谓“内省体察、克制私欲”,就是要去事上有意识地磨炼自己的心,最终让心不被动,让心控制万事万物,而不是被万事万物控制心。

王阳明举的例子就是猫捕捉老鼠,猫在老鼠洞前等待时,是聚精会神的:一边用眼睛盯着,一边用耳朵听着,一动不动,除了捉老鼠的念头外,全无他念。人也应该如此,私念一起,立即克除,绝不能给它生存一息的机会。

如果按照这种方式做了,那最终就能抵达“何思何虑”的境界。

总结而言,修习王阳明心学步骤如下:

第一,遵守王门四规——立志、勤学、改过、责善。

第二,静坐(禅宗式),将自己的心放空。

第三,省察克己,去事上磨炼心,达到“此心不动,随机而动”的境界,此心不动,就是不要被动。

第四,静坐(儒家式),如猫捕捉老鼠一样,捕捉自己心里的私念。

鬼,是由良知制造的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译文】

陆澄问:“有的人晚上怕鬼,怎么办?”

先生说:“只是因为平时不能积德行善,心中有所愧疚,才会怕鬼。如果平日里做事都能合乎神明的意志,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子莘说:“正直的鬼不需要怕,怕的是恶鬼,不管好人坏人都要加害,所以才会害怕。”

先生说:“哪里有恶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的?仅仅有这个怕的感情在,心就已经不正了!所以有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所迷惑,而是被自己内心迷惑。比如喜欢美色的人就被色鬼所迷;贪财的人就被贪财鬼所迷;易怒的人就被怒鬼所迷;胆小的人就被胆小鬼所迷。”

山东人蒲松龄多次落榜,认清自己的智商后,决定不再高考,发奋写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打发余生。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中,有一部分故事就是鬼故事。我说的不是那些青面獠牙的大丑鬼,而是风姿绰约、柔情似水的女鬼。

这些女鬼,任何一个都是男人追思的对象,但这些女鬼有个择偶标准,她们要迷惑的人,必须是人文知识分子。

具体而言,就是那些正准备科举考试,绝对没有做官的读书人。这些人其实就是蒲松龄内心深处的自己,他大概多次落榜后,心理有些不正常:既然得不到官,又得不到现实妙龄女郎,那得到几个女鬼总可以吧。

所以,《聊斋志异》中的所有读书人都是蒲松龄本人,所有的女鬼都是他意**出的小老婆。大略看下这些女鬼就会发现,她们和那些青面獠牙、凶巴巴的鬼不一样,她们对男主人公特别好,全身心付出。这才是最要命的,那些青面獠牙的鬼只攻击人的身体,可女鬼们不但攻击人的身体,还攻击人的心灵。

当她们和男主人公欢乐多时,让男主人公对她们念念不忘后就突然离开,男主人公茶饭不思,最后则半死不活。

蒲松龄制造出来的这些女鬼德艺双馨,和日本人制造出来的“贞子”类的女鬼截然不同。这是因为蒲松龄的心性与日本人不同。我们每个人都和蒲松龄一样,都在制造着各种鬼,至于是什么样的鬼,和我们的心性有直接关系。

东方的鬼和西方的鬼大大不同。西方的鬼无论是吸血鬼还是狼人,给人的感觉固然恐怖,但那种恐怖不是深层的,过眼既忘。吸血鬼和狼人很多时候攻击的是人类的肉体,在血肉横飞中给人感官刺激,所以我们看这些影片时,现场很恐怖,但出了电影院,恐怖就烟消云散。

这是因为西方文化中有高度信仰,人人都是罪人,所以人人心中都有鬼,而要消除这个鬼,必须借助外力——上帝的力量,而且只有这个力量才能让人消除鬼。这是一种外力依凭,如同一种靠山,什么事都可以找上帝这个靠山。

这种巨大外力的存在,导致了西方人不会在心上用功,只要有鬼怪,就找上帝,所以,鬼的形象没那么复杂。

东方就截然不同。

受儒家心性学派影响,东方人没有外在的信仰,认为靠自己在心上用功就能成功,所以他们在心理上琢磨的功力无比巨大。日本人在这方面异常突出,比如贞子,在现场时你恐惧,离开现场后,你还是要恐惧多时。

这是因为它设计的鬼的形象全来自我们的心,人心复杂,鬼自然也就复杂。

一个是攻身,一个是攻心,效果高下立判。

有弟子问王阳明:“人晚上怕鬼,怎么办?”

某影片中,主人公总坐地铁上班,由于旅途乏味,他总是向窗外张望,希望能看到有趣的事。有一天,他看到外面一废弃的房子窗户上有个人影,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前女友。

这让他毛骨悚然,因为他前女友早就因堕胎而去世了!

主人公以为看花了眼,但接下来的几天内,他的前女友始终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他。这让他最终鼓起勇气,去那个废弃的房子一探究竟。

但他到后,发现那扇窗户的房间里尘埃遍地,看上去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房间里只有一个木偶,那木偶看上去根本不像他的女友。

这件事让他心神不宁,他千方百计寻找线索,希望能得到那座废弃房屋的一些信息。某日,他又来到废弃的房屋,忽然发现里面有很多人,这些人都神情紧张,众人互相介绍后发现,大家有个共同点,都在这个废弃的房间里看见过人。

主人公大为惊骇,难道自己的前女友真的活着吗?

但之后众人的说法更让他惊异万分,每个人看到的人都不一样,只不过,所有人看到的人,都是不想再看到的。

主人公坦白说,我前女友本来想要那个孩子,可我不同意,在堕胎时发生了意外,她死了,这件事让我大为愧疚,直到现在。

其他人也说,我们所见到的人,也是我们心里最不想见到的,因为我们都做了有愧于他们的事。

这部电影,很好地印证了王阳明上面这段话:你怕鬼,是因为你心里先有了鬼,所以才怕;如果心中没有鬼,鬼不可能客观存在,也就不会怕了。

我们内心有愧时,其实就是我们的良知制造了一个鬼在我们心里,它不停地使我们紧张乃至恐惧。消除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做坏事,做了坏事后立即改正,除此,别无他法。

或许有人问,良知应该是保护我们的,为何它会制造鬼恐吓我们?恐吓我们,就是在提醒我们,归根结底还是保护我们。良知不是永远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它会随着你的行动而改变模样,要么和蔼可亲,要么青面獠牙。

但接下来,又有弟子问王阳明:“正直的鬼不需要怕,可怕的是恶鬼,不管好人坏人都要加害,所以才会害怕。”

王阳明回答:“哪里有恶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仅仅有这个怕的心理在,心就已经不正了!所以那些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迷惑,而是被自己内心迷惑。比如喜欢美色的人就为色鬼所迷;贪财的人就为贪财鬼所迷;易怒的人就为怒鬼所迷;胆小的人就为胆小鬼所迷。”

这段话,乍一看,王阳明似乎答非所问,其实恰好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键。

这些鬼被良知制造出来,反过来又干扰你的良知,使你内心不宁,心理压力增大,最后就会发现自己是具行尸走肉。

人人都在制造各种各样的鬼,要清除它,唯一的途径就是借助良知的力量,看清楚自己为何会空虚,为何会贪财,为何会好色,为何小肚鸡肠。

总结出这些问题后,首先去做正义的事、自己喜欢做的事,然后关注当下,认真做好每件事。少去胡思乱想,因为就在胡思乱想中,藏着多如牛毛的鬼,你不召唤它,它不会出来,你一召唤它,它绝对俯首听命。

物来顺应,就是圣人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译文】

“心的本然状态即是安定平和,也就是天理。心之所以有动有静,都是在不同的境遇下的表现不同罢了。”

【度阴山曰】

天理是亘万古而不灭的,是永恒的,是定的。一个人若有天理之心,就如静水深流,你根本看不出他有多大本事,只有他把天理幻化成以下两种状态时,我们才知道他是圣人。

天理的两种状态,一是动,二是静。比如一件事特别危急,那就要动若脱兔,动若脱兔救人于危难,就符合天理;再比如等待检查结果,那就要静,不要焦急,不要絮叨,静候消息,就符合天理。

良知会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该静,什么时候该动,其主旨就是,物来顺应。

曾国藩说:“当读书,则读书,心无着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着于读书也。一有着,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下不杂,既过不恋。”这就是对物来顺应的最好解释。

直白而言,这段话告诉我们的就是,关注当下,勿瞻前顾后,该静时就静,该动时就动,这就是物来顺应。

《大学》和《中庸》的关系

澄问《学》《庸》同异。

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译文】

陆澄问《大学》与《中庸》两书的异同。

先生说:“子思总结概括《大学》的主旨作为《中庸》的首章。”

【度阴山曰】

《中庸》首章主要讲了以下内容(都是古汉语,建议略过):

(1)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2)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3)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5)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王阳明说,《中庸》首章是《大学》的中心思想,可谓一针见血。

《大学》所谓的明德、亲民、至善,就是《中庸》的天命、率性、修道。《大学》所谓的诚意、正心、修身,就是《中庸》的不睹、不闻、慎独。《大学》所谓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中庸》里的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所以说,《大学》的全书要义,《中庸》首章都概括了。

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庸》,千万别把它当成永恒的经典看,它只不过是一群儒生呕心沥血琢磨出的一段大战略,这大战略能否付诸行动,关键还是看每个人,而不是看《大学》《中庸》本身。

《大学》首章就是一幅圣人恢宏的大战略图景,《中庸》首章把这战略图景又细化了一下,这两本书号称千年经典,其实说来说去,就说了一件事:大家要知行合一,才能大有可为,否则就是穷嚼咀。

感情流露太多就是欲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译文】

陆澄跟随先生在南京鸿胪寺居住,突然收到家书,说儿子病危,陆澄十分担心、郁闷,难以纾解。

先生说:“此时正是修养的好时机,如若放过这个机会,平时讲学讨论又有什么用呢?人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刻多加磨炼。父亲爱儿子,是十分真切的感情,不过天理告诉我们应当适度,超过合适的度就是人欲。许多人在这种时候往往认为按照天理应当有所忧虑,于是就一味地忧愁痛苦,却不知道如此已经是‘过度忧患,心绪已然不正了’。大致而言,人有七种感情,感情流露得太多即是过度,流露得太少则是不够。才超过一点就已不是心的本然状态了,所以必须通过调节,使得心绪中正平和才可以。以子女哀悼父母的丧事为例,作为父母的孝子,难道不想一下哭死才能纾解悲痛之心?然而圣人却说‘哀伤不能害了性命’,这不是圣人要强人所难,只是天理的本来状态规定了一定的限度,因此不能超过。人只要能够认识心的本来状态,自然一丝一毫都不会有所增减。”

按王阳明心学的观点,人的七情六欲如果能保持适中状态就是符合天理的,这也是他和朱熹理学的本质区别所在,朱熹认为七情六欲不符合天理,所以要彻底去除。

那么七情六欲如何保持适中状态,也就是和的状态,可以举例说明。比如陆澄这个例子,儿子生病,父亲理应担心,满脸愁容。但绝不能担心得死去活来,因为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乃父母所赐,伤害自己,就等于伤害父母,这是不孝。

陆澄更不能不担心,只有畜生才没有感情。但担心得过了头,走到哪里都拉着一张苦瓜脸,这就有点做作,似乎是做给别人看的。

饿了吃饭,找个干净的饭馆就是,这符合天理,但你非要在点菜和吃饭的过程中,显示你有钱,这就是过度的七情六欲。孝顺父母,这符合天理,但你非要搞得尽人皆知,这就是过度的七情六欲。

人心的本来状态,其实就是中和状态。中和状态,就是点到为止,不能过度。这甚至是一种本能,不知不觉,你就处在这种状态中了。

古人说,万恶**为首,这个“**”不是卖**,而是过度。我们在感情上常常**,哀伤到要死,狂喜至闭气,这都是毁情灭性的事。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最后就死在了多愁善感上,这多愁善感就是**,和这种人在一起,他总是愁眉苦脸,毫无情趣,你也跟着难受。《水浒传》中的李逵,最后是活生生乐死的,这也是**。

我们为什么要保持情绪、情感的中和状态?原因不是中和状态会给我们带来利润,而是因为人心本就如此,一旦过度,就是在逆心而行。

明白了心教导我们的对情感的态度,就明白了过度悲喜都是错误,适度悲喜才符合天道。

什么样的心,决定了什么样的行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

【译文】

“不能说常人都能保持‘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因为‘本体与作用同源’,有怎样的本体就有怎样的作用。有‘未发之中’的本体,自然有‘发而皆中节之和’的作用。现在的人没有做到‘发而皆中节之和’,可见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实现‘未发之中’。”

【度阴山曰】

清朝末年,西方崛起,多次击败中国。痛定思痛之下,一大批本土思想家、军事家和从西方返回的思想家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他们深信,只要将这主张付诸实践,必能重新让中华帝国回归世界中心的地位。

但后来的事,众所周知,甲午海战、八国联军进京让中国颜面扫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战略成为千古笑柄。

两种思想文化的合作,还要分出主次,这就是猫指挥老虎去捉耗子,非但多此一举,而且绝对泡汤。世界上有一种橘子,在南方就是甜美的橘子,移植到北方,就成了苦涩的枳子。这个“体”就是南方的土质,“用”就是橘子。只有南方的土质才能长出橘子,只有“未发之中”的本体,才有“发而皆中节之和”的作用。

想要在北方的土质里长出橘子,绝不可能;正如想要在南方的土质里长出枳子,也是妄想。

其实,“体用一源”真正告诉我们的是,我们的视听言动,就是“用”,这种“用”若要符合天理,必须是“体”里有良知。我们的每一个言谈举止,每一个人生决定,若想正确,就必须发自本心。否则,必然大错特错。

如果我们的心不够强大,我们的良知不够光明,整日私欲丛生,又不肯努力恢复良知,那我们做什么事都不会成功,因为如果“体”本身就是错的,那“用”就不可能正确。

用王阳明的说法就是,现在的人没有做到‘发而皆中节之和’,可见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实现‘未发之中’。”

世界上就没有跨界这一说

澄问“操存舍亡”章。

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入为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无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无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

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译文】

陆澄问先生关于《孟子》“操存舍亡”那一章。

先生说:“‘心的出入并没有规律,也不知道它的方向。’这虽然是针对常人的心而言,为学之人应当明白心的本体也是如此,操持与存守时才不会出问题。不能随随便便认为出就是失去,入就是保有。就心的本然状态而言,原本并无出和入。就出和入而言,则人的思虑运用就是出。然而人心明明就在里面,怎么能叫出呢?既然没有所谓出,那又何来的入呢?程颐先生所说的‘腔子’,也只是天理而已。虽然每天应酬,也不外乎天理,那么心体就在胸腔里。如若超出天理,便是放纵心体,放纵心体就是失去了心体了。”

先生又说:“心的出入也只是动和静,动和静并无端倪,怎么会有方向呢?”

提到达·芬奇,很多人只知道他是个画家,其实,达·芬奇跨的界太多,而且都是某一领域的天骄,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厉害的简历。达·芬奇不但是位画家,而且还是寓言家、雕塑家、发明家、哲学家、音乐家、医学家、生物学家、地理学家、建筑工程师和军事工程师。

在天文领域,他提出月亮并不能发光,只是在反射太阳的光辉;在物理领域,达·芬奇重新发现了**压力的概念,提出了连通器原理;在医学上,达·芬奇掌握了人体解剖知识,成为近代生理解剖学的开山鼻祖;在建筑上,达·芬奇除了设计了无数桥梁、教堂、城市街道和城市建筑外,还在城市街道的设计中,将车马道和人行道分开。

在军事上,达·芬奇发明了簧轮枪、子母弹、三管大炮、坦克车、浮动雪鞋、潜水服及潜水艇、双层船壳战舰、滑翔机、扑翼飞机和直升机、旋转浮桥等。

同时,他在水利、地质、机器人上也有重大研究和突破,成为这些领域中无法绕开的权威。

他是个超级发明狂,乐器、闹钟、自行车、照相机、温度计、烤肉机、纺织机、起重机、挖掘机……都通过他的脑袋,呈现于世。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下面的话:

一般而言,人在世上,会面临两个世界,一个是物质世界,即我们可以触摸的世界;另外一个则是精神世界,就是我们无法触摸,却无限广大的内心世界。

所谓“心的出入”,其实就是从精神世界到物质世界再返回精神世界的跨界。古典儒家哲学认为,心的出入是确实存在的,当我们不去物质世界时,我们的心在精神世界,而当我们的心一动,去了物质世界,就等于是把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做了连接。

精神世界是我们的家,我们出门,就是进了物质世界,这就是心的出入。儒家认为,心的出入是没有规律的,更不可能有方向。

也就是说,每个人在世界上,出门后所能做的事,非常有限,能把出门后做的事做好,更是有限。王阳明则说,只要内心纯粹,出门和入门本就是一回事,或者说,当我们的精神世界无比强大后,与物质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能连接,我们的心不是没有规律和方向,而是会寻觅出各种规律与方向。

就如达·芬奇一样,只要精神世界强大,那他和物质世界的勾连就轻而易举,可以在物质世界称王称霸。当达·芬奇安静地待在家里时,他的心也不是真的在家里,而是在和物质世界建立各种各样的联系。

这其实仍然是王阳明心学的“心即理”。心,必须到事物上去呈现,理才能称为理,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只不过呈现的场景不一样。心在内,理在外,但没有内就没有外,之所以有外,是因为有内。

海纳百川,才是正途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

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译文】

王嘉秀问道:“佛家用超脱生死轮回来引诱人信佛,道家以长生不老来引诱人修道,他们的本心也并非要人去作恶。究其根本,他们两家也都能看到圣人之教的‘上达’功夫,但不是入道的正途。好比如今为官的人,有的通过科考、有的通过举荐、有的通过继承,同样做到了大官,但如果不是为官的正途,君子是不会去做的。道家与佛家到达极致,与儒家有相同之处。然而有了‘上达’的功夫,却失去了‘下学’的功夫,终究不像圣人的学问全体兼备。然而佛与道在‘上达’方面与儒家的相同,这点不能随便否认。后世的儒者又都只得到了圣人之学‘下达’的功夫,分割了圣学,使之失去本真,沦落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的学问,最终也难免沦为异端邪说。从事这四种学问的人,一生劳苦,却于自家的身心没有丁点益处,相比佛家、道家那些清心寡欲、超脱于世俗牵累之外的人,反而有所不及。如今的学者,不必起先就排斥佛、道,而应当笃志于圣人之学。圣人之学发扬光大了,佛道的学说自然就会消亡。如若不然,对于儒者所学的东西,佛、道两家恐怕不屑一顾,还想使佛、道两家拜服儒学,可能吗?这是我的浅见,先生认为如何?”

先生说:“你的看法大体上正确。但你区分了‘上达’和‘下学’,也只是一般人的见识罢了。如若讲到圣人大中至正的道,则是通天彻地,一贯而下,哪里有上与下的区分呢?‘一阴一阳之谓道’,然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与大道日日相处却视若无睹,故而君子所遵循的大道很少有人能够明白’,仁爱与睿智不也是道吗?但理解得片面,就会有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