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无物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
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
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
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
先生曰:“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浚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
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此便是诚意的功夫。”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
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日先生亦云然。
【译文】
正德十年(1515年),我在龙江第一次见到先生。当时先生正与湛甘泉先生讨论“格物”学说。甘泉先生坚持朱子之说。先生说:“这是向外探求。”甘泉先生说:“如果认为探求物理是外,那是把心看小了。”我本来十分赞同朱子的旧说。先生又讲了《孟子》中“尽心”一章,我听后才对先生之学没有怀疑。
后来先生在家闲居,我又向先生请教“格物”学说。先生回答说:“只要你能踏实用功,时日久了自会明白。”在山中居住的时间,我就抄录了《大学》旧本阅读,觉得朱子“格物”之说不对,但也怀疑先生将意的所在之处当作物的说法,认为这个“物”字的含义不明白。
正德十四年(1519年),我从京城归来,于江西南昌再次拜见先生。先生当时军务繁忙,只能抽空讲学。他首先问我:“近年来用功如何?”
我说:“近年来体会到‘明明德’的功夫只是‘诚意’。从‘明明德于天下’,一步一步追根溯源,到‘诚意’上就推不下去了,为何‘诚意’之前还有格物、致知的功夫?又经过一番体验,觉得意的诚伪必须先有知觉才行,颜回‘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可以为证。于是我豁然开朗,没有疑问,却又多了一个格物的功夫。又想到,凭借心的灵明怎会不知道意念的善恶?只是被物欲遮蔽了,须格去物欲,才能像颜回那样善恶都能知道。我又开始怀疑功夫的次序是否颠倒了,使得‘诚意’的功夫脱节。后来我问希颜,希颜说:‘先生说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功夫,说得极好。’我又问:‘为何是诚意的功夫?’希颜让我再仔细体察看看。但是我终究未能领悟,请先生指点。”
先生说:“真是可惜啊!这用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你所举的颜回的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只要知道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事就可以了。”
我疑惑地问:“物在身外,怎么能够和身、心、意、知是一件事呢?”
先生说:“耳、目、口、鼻、四肢,是身体的部分,但是没有心又怎能视、听、言、动呢?心要视、听、言、动,没有耳、目、口、鼻、四肢也不行。所以没有心就没有身,没有身就没有心。就其充塞于形体而言称之为身,就其主宰行动而言称之为心,就其发动作用而言称之为意,就其意念灵明处而言称之为知,就意念指涉之处而言称之为物,只是一件事。意念不能悬空存在,必然指向事物。所以要诚意就要随着意所指向的事物去格,摈弃人欲使其归于天理,那么良知在这件事上就不会被蒙蔽,就可以致知了。这就是诚意的功夫。”
我几年的疑惑豁然开朗。
我又接着问:“甘泉先生近来也相信《大学》旧本,认为‘格物’就是‘造道’,又说穷理的穷就是穷其巢穴的穷,是亲身进去的意思,所以格物也只是随处体认天理,这似乎与先生的学说有些相同。”
先生说:“甘泉肯用功,所以他能转过弯来。当时我对他说‘亲民’不必改为‘新民’,他也不相信。如今所论的‘格物’同我的观点却相近了。不过在我看来,不必把‘物’字改为‘理’字,仍然用‘物’字就可以了。”
后来有人问我:“现在为何不怀疑‘物’字了?”
我说:“《中庸》说‘不诚无物’,程颢说‘物来顺应’‘物各付物’‘胸中无物’等等,都是古人常用的字。”后来先生也这样说。
【度阴山曰】
这段洋洋洒洒的陈九川追忆,归根结底,只是说了一个主旨:心外无物。王阳明的心外无物包含三个内容。
第一,万物一体,万物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无人敢说自己的四肢、头、五脏六腑是心外之物,因此心外没有物。
第二,物者,事也,你做事必须用心指使你身体某些部分,不指使,心就不会动;心不指使你身体的某些部分,那么,也就没有事发生了。
比如,你要吃猪头肉,猪头肉不是一“物”,吃猪头肉才是一“物”。表面看,你是用嘴吃的,但背后指使你嘴的却是你的心,只有你的心想吃猪头肉了,才会指使你的嘴去吃,这一吃,就有了吃猪头肉这件事、这个“物”。
所以王阳明才说,身、心、意、知、物是一回事。先来看“身心”的关系:身心是互依互存的,没有身就没有心,没有心就没有身。
再以吃猪头肉来讲:只有既有身又有心的大活人才能吃猪头肉,吃这一动作的发生,是因为你想吃。“想吃”就是意,吃猪头肉而不吃别的,是我们良知的判定,这种判定可能和你的好恶有关,可能和当时的情境(只有猪头肉)有关,无论是哪种,你吃猪头肉都是正确的,因为它可以食用,而且味道不错。
“可以食用,味道不错”就是你良知的判定,这就是“知”。
“吃了猪头肉”则是“物”。
由此可知,身、心、意、知、物,缺了谁,吃猪头肉这件事都不可能发生。
第三,“心外无物”是一种概念,同时也是心学所提倡的。其实客观存在的“物”很多,我们不能把注意力分散在所有的物上,我们只能集中那么几点。这就需要我们聚精会神于某几件事,如此一来,就能投入最大智力和精力于这件事上,成功的概率则会大大增加。
如果我们对心外的一切物都在乎,那就会成为“样样通,样样松”的半吊子,累个半死,到头来一事无成。
王阳明生活的明代,社会生活五花八门,今天我们的社会生活更是丰富多彩。这就需要我们不把精力浪费在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上,人生在世,其实只有那么几件事是重要的:亲人的健康、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并不复杂的朋友圈。人只需在这几件事上用心,就足矣,如果能用心把这几件事做好,就是阳明心学所倡导的“心外无物”。
念头三要素:不停息、要正、要收得住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
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译文】
九川问:“近年来因为讨厌流行的泛滥学问,每次要静坐,屏息凝神,不但做不到,反而觉得更为困扰。为何会这样?”
先生说:“念头怎么能够止息?只是要让念头中正而已。”
九川说:“那就不存在没有念头的时候了吗?”
先生说:“确实没有。”
九川说:“如果这样,又该如何理解静呢?”
先生说:“静中未尝没有动,动中未尝没有静。戒谨恐惧就是念头,怎能区分动静呢?”
九川说:“周敦颐先生为何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先生说:“‘无欲故静’,周敦颐先生所说的‘静’,就是程子所说的‘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是指本体。戒慎恐惧的念头是活泼的,这正是天机流动不息之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旦停息就是死亡。不是从本体发出来的念头便是私念。”
九川又问:“当用功专心的时候,如果有声色在面前,还一如往常去看、去听,恐怕就不是专一了?”
先生说:“怎么能够想不看、不听呢?除非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耳聋目盲的人才能够做到。只要心不随着所看、所听的东西流转就是了。”
九川说:“从前有人静坐,他的儿子在隔壁读书,他却不知道儿子是勤奋还是懒惰。程颐先生称赞他能够持敬,为何?”
先生说:“伊川先生恐怕是在讥讽他。”
【度阴山曰】
程颐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事。
有人来找他,说:“我是个特别专心致志的人。”
程颐问:“为何这样说?”
此人回答:“我在静坐时,儿子在隔壁读书,我都不知道他是勤奋还是懒惰。”
程颐夸奖他:“你的确是个持敬(专心致志)的人。”
陈九川和王阳明谈起这件事,王阳明却说:“程颐恐怕是在玩冷幽默,因为这种专心致志的程度,恐怕只有‘身如槁木、心如死灰、耳聋目盲的人’才能够做到。”
王阳明在这段话中谈到三个问题:一是念头不息;二是念头要正;三是念头要收得住。
凡是人,不可能进入庄子所谓“坐忘”的心斋境界,人纵然在静坐时,内心深处也会有所念想,这念想就是“戒慎恐惧”,人要么是“戒慎恐惧”,要么就是非“戒慎恐惧”,诸如为名为利的远大理想,整治他人的阴谋之想,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这是其一,但凡是活人,念头就没有息时。
其二,我们的念头必须正,非出于本体发出的念头就是私念,就是非正念。什么是本体?当然是良知。所思所想,必须是良知判定为正的才是正念。
其三,坏的念想要及时去除,纵然是好的念想,也不能随其泛滥。读书时,突然听到好听的曲子,突然看到美色,欣赏一下没有问题,但不能因此就放弃了读书,而真的去听曲子,赏美色了。
这就是念头三要素,缺一不可。
事上磨炼,练的是内外合一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
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是日俱有省。
【译文】
九川又问:“静坐用功,颇能感到内心的收敛。遇到事情又中断了,马上起个念头到事上反省体察。事情过后又寻找以前的功夫,仍然觉得内与外有差别,无法融为一体。”
先生说:“这是对格物的学说理解得不透彻。心何曾区分内外?就像你现在在这里讲论学问,难道还有一个心在里面起作用吗?在这里听讲时专心恭敬,就是静坐时的心。功夫是一以贯之的,何必再起一个念头?人必须在事情上磨炼,功夫才会有长进。如果一味地喜欢静守,遇到事情便乱了方寸,终究没有长进。那种一味求静的功夫看似在收敛,其实却在放纵心体。”
后来在南昌,我又和于中、国裳讨论内与外的学说,他俩都说:“事物原本有内外之分,只是要内外一起用功,不能有所间隔。”九川就此请教先生。
先生说:“功夫离不开本体,本体原无分内外。只是后来做功夫的人将其区分为内外,故而失却了功夫的本然面貌。现在正是要讲清楚,功夫不必有内外,才是有本体的功夫。”这一天大家都有所领悟。
【度阴山曰】
有个叫梁日孚的向王阳明学习,学习得有滋有味,后来因为要参加进士考试,必须离开王阳明。他很不舍,认为离开了王阳明,人生就废了。
王阳明告诉他:“你来学大道,你觉得圣人的大道真有固定的形体吗?大道能够被时间限制、被空间限制吗?你一定要让自己的心保持清醒状态。”
梁日孚思考了半天,终于恍然道:“我慢慢地接近圣人的大道了。圣人的大道,在心上追求,所以不局限于什么事;用心中的天理表达,所以不局限于什么物;用与生俱来的人性发挥,所以不被时间限制;用精神驾驭,所以不被空间控制。为什么一定要长期地待在先生的门下呢?”
王阳明就微笑说:“你呀,接近大道了。”
二人的对话,其实就是通过事上磨炼,达到内外合一之境。事上磨炼,不必局限时间、空间,更不能局限于事情和物体。再任何时间和空间中,对待任何事和物,都应该以一种心意对待。无事时,如此;有事时,更要如此。
人在无事时如果不胡思乱想、心中宁静,便最接近圣人。此时的心能应对万事万物,但一有事,就发蒙,这就是内外没有合一的缘故。如何做到内外合一?就是要事上磨炼。
所谓事上磨炼,则是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面对哪怕最微小的名利财货的**,也要不为所动。如此,不断积累这种心态,积累到一定程度,最终达到内外合一的境界——即便遇到人生大事时,此心仍然是那颗对待名利财货不动的心。
陆九渊心学“粗”在哪里
又问:“陆子之学何加?”
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
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
【译文】
九川又问:“陆九渊先生的学问如何?”
先生说:“周敦颐、程颢以后,还数陆九渊的学问最得圣道,只是粗糙了些。”
九川说:“我看他讨论学问,篇篇都道出了精髓,句句都是针砭膏肓,并没有看出粗糙之处。”
先生说:“是的。他在心体上下过功夫,与只是揣摩效仿、在字义上探求的学问当然不同,但仔细看看还是有粗糙之处的,你用功久了自然看得到。”
【度阴山曰】
南宋时期,理学大师朱熹和心学宗师陆九渊在鹅湖书院进行了一次长谈,中国思想史将这次长谈称为“鹅湖之会”。所谓长谈,就是吵架。朱熹说陆九渊的学说有问题,陆九渊说朱熹的学说有毛病,二人吵架的焦点就在“道问学”和“尊德性”上。
朱熹主张“道问学”,直白而言就是知识,陆九渊主张“尊德性”,简单而言就是道德。
王阳明曾说朱熹的理学“支离”,意思是,知识和实践分开了。而对陆九渊学说的评价是“粗”,认为它只关起门来关注道德修养和灵性提升,不去现实中完成这些,可谓是空中楼阁。
简单而言,虽然陆九渊和王阳明都主张“心即理”,但陆九渊缺少了“事上练”这一关键环节,所以陆九渊心学和阳明心学可谓天壤之别。
陈九川说陆九渊讨论学问,篇篇道出了精髓,句句都能针砭膏肓,并没有看出粗糙之处。王阳明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你用功久了自然能看到他的“粗”。
王阳明说,心,在物为理,心中有天理,必须去心外呈现,如此才能知行合一,内外合一。陆九渊的“粗”就是少了这个。
如果以鹅湖之会的分歧讲,陆九渊主张“尊德性”,王阳明则主张“尊德性”和道问学是一回事。道德和学问本身就是一回事,真正的学问是提升道德的,真正的道德也能稳固学问。
对镜应感,就是致良知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
曰:“请问如何?”
曰:“只是致知。”
曰:“如何致?”
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译文】
正德十五年(1520年),我到虔州再次拜见先生,问:“近来我下功夫虽然稍微知道些关键,却很难找到一个安心愉悦的境界。”
先生说:“你要在心上寻找天理,这就是所谓‘理障’。这当中有个诀窍。”
九川问:“请问是什么诀窍?”
先生说:“就是致知。”
九川说:“要如何致知?”
先生说:“你那一点良知,是你自己的准则。你的意念所到之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点不得隐瞒。你只要不欺骗它,踏踏实实地按照它的指示去做,善念便存、恶念便去,这是何等安心愉悦!这便是‘格物’的秘诀,便是‘致知’的实在功夫。如果不依靠这真正的关键,要怎么去格物?我也是近年来才体会得这样明白,刚开始还怀疑仅仅依靠良知恐怕还不够,仔细体察后才发现丝毫不曾欠缺。”
【度阴山曰】
东晋时期有个叫殷浩的清谈之士,到处炒作自己,后来终于被政府重用,成为重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北伐。
结果,他被打得满地找牙,遁回东晋。中央政府大将军桓温咆哮如雷,上了一道奏疏,抨击殷浩是个废物。东晋政府立即撤了殷浩的全部职务,将他贬到一个小县城,没有政府命令,不得离开县城半步。
殷浩住进凄凉的小县城中,每日烦躁得要死。不过他掩饰得特别好,和人见面谈话,始终保持着名士的微笑,虽抑郁地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却常常和人说,自己为国忧劳,得了心肌炎。但如果独处时,他就常常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画着“咄咄怪事”字样。
也许他认为,北伐失败就是咄咄怪事。他未出山时,曾多次在脑海中设想战争,他多次看到自己制订了天衣无缝的作战计划,然后指挥若定,所向披靡。但令他大惑不解的是,想象和现实居然不是一回事!
就这样,愁闷了很久,眼看就要郁郁而终。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桓温的来信。
桓温在大权独揽后,立即想到应该树立个爱护名士的标牌。当时的名士,所剩无几,所以,他马上就想到了蜷缩在小县城里的殷浩。
但绝对不能让殷浩带兵,桓温说,就让他做个高大上却不承担具体事务的官——尚书令吧。
殷浩拆开这封信,迅速扫了一遍,核心字眼就进了他的心。他狂喜地险些晕倒,手指因激动而颤抖,热血直向脑门冲。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很痛,这是现实。又去看手里的信,信在,文字清晰地显示,桓温要他出山做官!
他跑出房间,站在阳光里,一个字都不落地看了一遍,再朗诵了一遍,最后,他确信桓温是要他出山做官!
他的心,五味杂陈。当初就是桓温这禽兽把他弄到这个小县城的,如今却是这个禽兽要拯救他,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殷浩不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只知道一件事:桓温请他出去做官。接下来的事自然就是,给桓温回封信。
这封信其实很容易回,无非是感谢桓温的赏识,然后谦虚一下,最后再说如果桓温不嫌弃他,他愿效犬马之劳。
想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比较麻烦。感谢桓温的话不能说得太肉麻,否则就有失名士风范;谦虚的话要浅尝辄止,千万不能过了头,让桓温误会自己真不想出去做官;至于说犬马之劳,那就更要万分斟酌,他毕竟是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不能失了骨气。
不考虑得这么缜密还好,一如此考虑,殷浩就患得患失起来,提笔写信,每写一句,都觉不妥。最后是每写一字,他就觉不妥。于是,他将写好的信拆了又封,封了又拆,不断修改,不断重写。如是反复了几十次。
这种神经质的行为,不可能成全好事,只能坏事。殷浩被自己搞得恍恍惚惚,物我两忘。就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他把一封白纸封进信封,送了出去。
一万分的谨慎和斟酌,换来的竟然是一封白纸信,这让人在捧腹大笑的同时,更为殷浩扼腕长叹。
如你所知,桓温接到那张白纸后,七窍生烟:“老子我好心好意请你出来做官,你却弄个天书作为报答,耍猴是这样耍的吗?!”
自此,桓温再也没有和殷浩联系过。殷浩等了很多天,不见桓温回信,不禁懊悔道:“信中还是有不妥的言辞,我真是愚蠢啊。”
他哪里知道,信中根本没有不妥的言辞,而是就没有言辞。
如何致良知?
王阳明说,你那一点良知,是你自己的准则。你的意念所到之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点不得隐瞒。你只要不欺骗它,踏踏实实地按照它的指示去做,善念便存、恶念便去,这是何等的安心愉悦!
套用殷浩写信的故事,你的意念就是要出去做官,那就不要欺骗这种意念,立即给人家回信。可他又碍于名士的虚名,瞻前顾后,欺骗良知,如此一来,私念进来了。私念一来,顾虑就多,顾虑一多,内心就不宁静,不信良知的初始判断,最后,出事了。
我们的人生中,总能遇到各种事情,事情一来,我们最先做出的判断就是良知的判断,只要你抓住它,不要欺骗它,是便是,非便非,立即行动,万事大吉。
倘若抓住它,却不相信它,按照你从前的人生经验来否定它,甚至是欺骗它,是不是是,非又不是非,模棱两可,或者背道而驰,这就是理障,非致良知。
致良知就是行良知,依凭良知的判定去行动,就是知行合一,就是格物(在事上正念头),就是致知。
1519年,王阳明用了不到50天的时间,彻底平定拥有精锐20万的宁王朱宸濠。这就是致良知的结果,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击败强敌,这就是良知的威力。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这一功业面前,恐怕只是小儿科。
事后,他总结自己的成功经验时,如此说道:“致良知,就是对境应感……”
所谓对境应感,就是突然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与境合一,便能得出最佳应对的方法。
王阳明说,在突发状态下,最容易体现良知的宏大价值。平时不遇急事,从容不迫,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但战场上,呼吸存亡只在一念间,必须全神贯注。刹那之间,念头顿生,抓住这个念头,以良知判定,良知一判,立即行动,绝不容转念和思考。在这刹那之间,不欺良知,不忘良知,即能天人合一,情境合一,知行合一。
人人心中都有个圣人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
于中起,不敢当。
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于中又曰:“不敢。”
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却何故谦起来?谦亦不得。”
于中乃笑受。
又论:“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虽盗贼亦自知不当为盗。唤他作贼,他还忸怩。”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内,自不会失。如云自蔽日,日何尝失了?”
先生曰:“于中如此聪明,他人见不及此。”
先生曰:“这些子看得透彻,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说‘心印’相似。真是个试金石、指南针。”
先生曰:“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译文】
在虔州时,九川与于中、谦之一起陪同先生。先生说:“每个人胸中都有圣人,只因自信不够,自己把心中的圣人给埋没了。”于是先生看着于中说,“你胸中本来有个圣人。”
于中站起来,表示不敢当。
先生说:“这是你自己本就有了,为何要推辞呢?”
于中又说:“不敢。”
先生说:“大家都有,何况你于中?为何要谦让起来?这是谦让不得的。”
于中才笑着接受。
先生又说:“良知在人心中,无论你如何做,都无法泯灭它。即便是盗贼也知道不应当做盗贼。喊他是贼,他还不好意思。”
于中说:“这只是由于物欲遮蔽。良知在心中,自然不会丧失。好比乌云蔽日,太阳又何曾丧失?”
先生说:“于中你如此聪明,别人未必有你这样的见识。”
先生说:“把这些道理认识透彻,无论千言万语,是非真假,一看便明白。符合的就对,不符合的就错,好比佛家说的‘心印’一样,真是个试金石、指南针。”
先生说:“人如果知道良知这个诀窍,无论有多少邪思枉念,只要良知一觉察,自然会消除。真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度阴山曰】
即使是十恶不赦的人,心中也有他牵挂、爱的人。严嵩可谓大奸大恶,但对儿子严世蕃确实疼爱有加,这种亲情就是我们人类心中的圣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圣人,就是孟子所说的“人皆可为尧舜”,也是中国人的信仰“人皆可为圣贤”,用王阳明的解释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良知,依着良知去做,就是圣人,违背良知去做,就是恶人。
良知在人心中,无论你怎么做,它都不会消失,所以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圣人。
当然,“人人心中有个圣人”还可以这样理解:若是真正的人,心中总有股正气在,这正气一方面来自良知,一方面来自古圣先贤。而这些古圣先贤就是我们心中的圣人,他们能激励我们天天向上,勇向光明。
最后,王阳明总结良知之神奇:人如果知道良知这个诀窍,无论有多少邪思枉念,只要良知一觉察,自然会消除。真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的确,这就是良知神奇之处,也是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神奇处。
致良知,永无止境
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得。”
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先生问:“九川于致知之说体验如何?”
九川曰:“自觉不同。往时操持常不得个恰好处,此乃是恰好处。”
先生曰:“可知是体来与听讲不同。我初与讲时,知尔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这个要妙,再体到深处,日见不同,是无穷尽的。”
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译文】
崇一说:“先生把致良知的宗旨阐释得淋漓尽致,看来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深入的余地了。”
先生说:“怎么能说得如此容易!你再用半年功夫看看如何?再用一年功夫看看如何?功夫越久,越觉得不同。这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
先生问:“九川你对致良知的学说体会得怎样了?”
九川说:“感觉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操持时常常不能恰到好处,现在可以了。”
先生说:“由此可知体会到的与听到的不一样。我刚同你讲的时候,知道你稀里糊涂,体会不到什么。从恰到好处再往下深入,每天都会有所不同,没有穷尽。”
先生又说:“这‘致知’二字,真是千百年来圣贤流传的秘密,懂得这个道理,便能‘百年以后圣人复出也不会有疑惑’。”
【度阴山曰】
王阳明“致知”之旨是如何发挥的呢?
致知就是致良知——你那一点良知,是你自己的准则,你的意念所到之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点不得隐瞒;你只要不欺骗它,踏踏实实地按照它的指示去做,善念便存、恶念便去。
弟子欧阳崇一觉得,王老师已经把“致知”的宗旨阐释得淋漓尽致,成为永恒真理,从此后,众人致良知只要按这一模式,就一劳永逸,亘万古而不灭了。
但王阳明却说他说得太容易了。
王阳明为何这样说,因为在他的心学中,没有永恒真理这一说。今日学到这里,感觉有所收获,那就按这收获去做。明日又有收获,那就按明日收获去做,千万不能用前日之收获来恒定将来一切,这就犯了执的毛病。
也就是说,致良知是永无止境的。一方面,我们要不停地致良知,将其培养成惯性,日后一遇事,良知不用你思考,马上会给你做出正确判定;另外一方面,良知虽然现成,但其光明程度有不同,今日致良知光明了一点,明日致良知又光明了一点,这就是进步。
这就是致良知永无止境的原因。
我们不能因为今日听凭良知做了件简单的好事,就认为我们以后能做所有的好事;我们不能因为我们今日听凭良知去除了一个简单的恶念,就认为以后能去除所有的复杂的恶念。世界复杂,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我们才要每天都致良知,学致良知,优化自己的道德感、强化自己的判断力,永无止境。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明白王阳明所谓的“致良知是千百年来圣贤流传的秘密”这句话的真谛!
致良知就是体用一源
九川问曰:“伊川说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处,门人已说是泄天机。先生致知之说,莫亦泄天机太甚否?”
先生曰:“圣人已指以示人,只为后人掩匿,我发明耳,何故说泄?此是人人自有的,觉来甚不打紧一般。然与不用实功人说,亦甚轻忽,可惜彼此无益;与实用功而不得其要者提撕之,甚沛然得力。”
【译文】
九川问:“程颐先生谈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时,学生说他泄露天机。先生致知的学说,莫不是泄露了太多天机?”
先生说:“圣人早已把致知的学问指示给人看,只是被后人掩盖了,我不过是把它揭示出来罢了,怎么能说是泄露天机呢?良知是人人具有的,只是人们无知无觉罢了。如果对那些不肯切实下功夫的人说,他们对此肯定十分轻视,对彼此都没有益处;如果对那些肯切实用功却不得要领的人讲明白,对他们就大有裨益了。”
【度阴山曰】
程颐阁下曾提出这样的理念——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有弟子一惊一乍地说:“老师,您泄露天机了。”其实说泄露天机,只是弟子拍马屁,因为还远未到那个程度。不过,“体用一源”的确有些意义。
在程颐之前,有人看重“用”轻视“体”,因为“体”虚幻而难以认知,“用”则显而易见。比如一个人从楼上跳下来,大家都看到了他的坠落过程,这是显而易见的,可人们看不到的是他为何会向下落,而不是向上,这就是“体”——重力。
程颐则说,没有“体”就没有“用”,体用一源,你必须知道“体”,才能更加清晰地明白“用”——知道了重力,当看到有人站在高处时,就该立即阻止他向下跳。
致良知其实也是体用一源,有弟子学程颐弟子拍王阳明马屁:“您这个致良知学说恐怕是道破天机了。”
王阳明心不在焉地说:“这算什么天机,圣人早就把致良知的学问指出来了,只不过,没有人看罢了。良知人人都有,我现在只是告诉了他们这一事实而已,天机如果这么简单,那还叫天机吗?!”
一个人说,我有良知,但不致,这就是体用分离,体用本是一源,如果分离,不但没有了“用”,“体”也没有了。
所以,真正的天机就是,体用合一,知行合一。
若说王阳明道破天机,正在此。他是想告诉我们,世界上任何的“体”都必须以“用”呈现,就不是真的“体”,自然也就没有“用”。
正如他解释知行合一:真知必能行,不行就不是真知。套到体用合一上,真体必能用,不用和不能用就不是真体。
经历之后才能真知
又曰:“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则遂沦埋。”
【译文】
先生又说:“知道了才知道本无所谓知道,觉悟了才发现本无所谓觉悟。但如果不知道,那么自己的良知便会沦陷、埋没。”
【度阴山曰】
汉初名将周勃,年轻时曾听人说监狱黑幕,无论你是多么大的官,只要进了监狱,哪怕一个小小看守都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周勃不相信,他说,一个小看守能有多大本事。
后来,汉文帝上台,周勃功高盖主,汉文帝就找了个罪名,把他扔进监狱。
这回,周勃终于明白了监狱黑幕是怎么回事。他开始还想在监狱里耍威风,仗着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没有把狱卒们放在眼里,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狱卒们开始羞辱他,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他开始巴结狱卒们,送钱送物。狱卒们很高兴,就给他出主意:“你若想出去啊,只能找你儿子。”
周勃的儿子是驸马,其实狱卒说找他儿子,说白了就是让他找公主。
公主很快就出马,请来了薄太后,薄太后就去对儿子汉文帝说:“把周勃放了吧,他也知道自己错了。”
汉文帝立刻放了周勃。周勃出了监狱门,大有重生之感,不由叹道:“我曾经只当率领千军万马就已够威风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小的狱卒有时候也比我强啊!”
人总是这样,没有经历过就不知道,只有经历过了,才会豁然大通: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人生的境界,就是经历许多事后的真知。没有经历就没有人生境界。但经历之后,总会有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感觉:原来不过如此。
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叫人生境界。我们绝不能把经历过的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一直放在心上,而是要把它快速忘记,所经历的事本身不宝贵,它留在你心上的那些感悟才最宝贵。
这就是王阳明所谓的“知道了才知道本无所谓知道,觉悟了才发现本无所谓觉悟”,它既是一种境界感悟,也是一种提醒。
对朋友的态度:劝导鼓励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方是。”
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以居之。”
【译文】
先生说:“但凡对待朋友,应当少一些批评指摘,多一些劝导鼓励才好。”
尔后先生又告诫九川,说:“与朋友讨论学问,应当谦虚委婉,宽以待人。”
【度阴山曰】
春秋时期,齐国人管仲和鲍叔牙是好朋友。
管仲家里穷,鲍叔牙小康,所以鲍叔牙总给予经济救助。鲍叔牙后来和管仲做生意,鲍叔牙投资金钱,管仲投资头脑,赚了钱后,鲍叔牙拿得少,管仲拿得多。
有人就为鲍叔牙打抱不平,说:“你出的钱,他出的力,为什么分钱时他拿得多,至少应该一人一半。”
鲍叔牙说:“管仲家里贫穷,多拿钱是要养家。”
后来,二人去参军。每次进攻时,管仲都躲在鲍叔牙身后,而且一见苗头不对就逃跑。有人说,管仲是个胆小鬼。鲍叔牙解释道:“你们误会他了,他不是怕死,他得留着他的命去照顾老母亲呀!”
管仲听到鲍叔牙这些话后,流下眼泪道:“生我的是父母,最了解我的人是鲍叔牙呀!”
后来,管仲在鲍叔牙的推举下成为齐国宰相,他辅佐齐桓公把齐国锻造成第一光辉帝国,齐桓公也成为霸主。
管仲后来说:“如果没有鲍叔牙的体谅和鼓励,哪里有我的今天啊。”
这就是管鲍之交。
“管鲍之交”的主题就是王阳明所说的,对待朋友应该“少一些批评指摘,多一些劝导鼓励”。
鲍叔牙对管仲的鼓励简直是纵容。管仲家贫,他就给钱;管仲需要钱,他就毫无原则地把做生意赚来的大部分钱都给管仲;管仲阵前逃跑,他还为管仲开脱。
其实交朋友,不就是应该像鲍叔牙一样吗?
每个人身上都有缺点,如果你只盯着对方的缺点,批评指责,那你们的友谊肯定会夭折,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进逆耳之言。
我们为何要对朋友劝导鼓励?因为人皆有良知,当你为他好,并且把他看得很重要时,他的良知能做出正确判断,会和你肝胆相照。
中国古人最伟大的发明就是,人性本善。无论是什么人,本性是善的,当他做了一件错事时,如果我们能考虑其本性,就会多一份宽容和包容。而这种宽容和包容正是最完美的为人处世之道。
劝导鼓励,不仅仅是对朋友,对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初次见面的人,都是致良知。
九川卧病虔州。
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
对曰:“功夫甚难。”
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功夫。”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迟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扞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
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良知上着功夫。”
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
先生曰:“我这里自有功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功夫断了,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
九川曰:“直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
先生曰:“须是勇。用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
九川问:“此功夫却于心上体验明白,只解书不通。”
先生曰:“只要解心。心明白,书自然融会。若心上不通,只要书上文义通,却自生意见。”
【译文】
九川在虔州生病了。
先生说:“病这一事物很难格正,你觉得如何?”
九川说:“这个功夫确实很难。”
先生说:“时常保持快活就是功夫。”
九川问:“我反省自己的念头思虑,有时涉及邪恶妄念,有时又思考平治天下,想得最深的时候,感觉到津津有味,难以摈去。发现得早还容易去除,发现得晚就很难去除。用力克制,越发觉得难以抵挡。只有去想别的事才能忘掉。这样清除思虑好像也没什么害处。”
先生说:“何须如此?只需要在良知上下功夫。”
九川说:“我说的正是良知不在的时候。”
先生说:“我这里自然是有功夫的,怎么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呢?只因为你的功夫间断了,蒙蔽了良知。既然功夫间断了,继续原来的功夫便可。何必要那样做呢?”
九川说:“那真是一场鏖战。虽然知道却又去不掉。”
先生说:“这需要勇气。用功久了,自然勇敢。所以说‘是集义所生者’。如果能轻易战胜思虑,便是大贤人了。”
九川问:“致良知的功夫虽能在心上体验明白,却解释不通书上的文句。”
先生说:“只需要在心中理解便可。心中明白,书上的文句自然融会贯通。如果心中不通透,只想在书中的文义上求通透,却会生出许多其他意思来。”
【度阴山曰】
1507年,王阳明抵达贵州龙场驿站时,面对的是绝境。当人面对绝境时,最先感知这绝境的其实是身体,然后才是心理。
当时的贵州龙场驿站,有瘴疠之气,有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有阴暗潮湿的山洞,就是没有正常人可以居住的地方。王阳明天生又有肺病和肠胃疾病,来到这种地方,身体自然无法忍受,所以很快,他就想到死亡。
离王阳明一千五百多年前,有个叫苏武的汉朝官员被匈奴扣押,匈奴人把他流放到环境恶劣的贝加尔湖放羊,苏武每天缺衣少食,很多次险些被冻死。身体受到的巨大创痛,让他也多次想一死了之。
但无论是苏武还是王阳明,最后都活了下来,而且名垂史册。
我们一定要明白一点:有时候,肉体的痛苦比精神的痛苦更易让人崩溃,向生命缴械投降。因为肉体痛苦是迅猛而易感的,哪里疼痛立即就会有反应,不像心理疾病那样悠长缓慢。人的肉身很难经得起那些直接的痛苦,肉体痛苦的可怕不在其本身,而是接踵而来的精神痛苦。
人但有一口气在,就能活。但没有了斗志,死亡就在眼前。
陈九川得病后,感觉到痛苦不堪,所以他对王阳明说,这个肉体疾病很难格。
王阳明也承认,因为他也遭受过。他之所以能挺过来,有个秘诀:常快活。
当初他在龙场,千方百计转移肉体带来的疼痛的注意力,他修建简陋的住所,给其取一个好名字,他常常唱家乡小调,而且学着种菜煮饭。
常快活其实就是转移注意力,而这种转移又有个诀窍,就是勇。
人肉体受伤害时,精神会来帮忙,生出种种思虑。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说,要拼命地克制它。这种论调也有道理,可未必有效。我们在经受肉体痛苦时会产生各种思虑,而思虑或者说是心理是有一定规律的。恐惧、焦虑、空虚,这些负面的心理就会冒出。当它们冒头时,千万别拼命克制它,而是要顺着它的规律。所有的心理情绪,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有一定规律,这个规律就是,产生、发展、**、没落、死亡。
要勇,就是要敢于承认它的这个规律,然后勇敢地顺应这个规律。
如何顺应这个规律呢?
通俗而言就是,为所当为。问自己一句:如果没有这些负面情绪时,你平时都做什么?
吃饭、工作、睡觉……
总之,就是要以“平常心”——平常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来对付它。
这需要足够的勇气,只要用心用力,就必能成功。
生活和工作中才是最好的修行道场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
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着空。”
有一位先生的属官,长期听先生讲学,说道:“先生您的学问十分好,可是文书、断案繁杂困难,无暇去学习。”
先生听到这句话,说:“我何时教你离开文书、断案凭空去做学问?你既然要处理官司,便在处理官司上做学问,这才是真正的格物。比如断案,不能因当事人回答时无礼就发怒;不能因其言辞婉转就高兴;不能因厌恶其说情就故意惩罚;不能因其苦苦哀求就屈意答应;不能因自己事务繁冗就随意糊弄;不能因旁人诋毁、罗织罪名就听之任之。这许多的情况都是私意在作祟,只有你自己知道,必须精细体察、反省克制,唯恐心中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就错断了案件的是非。这就是格物,就是致知。文书、断案之间,无非都是实实在在的学问。如果离开了事物去做学问,反而会落空。”
【度阴山曰】
王阳明曾在给弟子徐成之的一封信中明白无误地说道:政事虽剧,即是学问之地,因为修己治人,本无二道。
“修己治人,本无二道”就是对“政事虽剧,即是学问之地”的解释:修己要在治人中,凭空修己,绝对治不了人。再进一步说,修己治人是一回事。
和王阳明谈话的这位官员就有这样的错误认识:修己治人是两回事,要修己就不能治人,要治人就无法修己。
王阳明则说:“我什么时候让你离开治人去凭空修己?”
接着他就开始教育这位官员:断案时,不能因当事人回答时无礼就发怒,不能因其言辞婉转就高兴,不能因厌恶其说情就故意惩罚,不能因其苦苦哀求就屈意答应,不能因自己事务繁冗就随意糊弄,不能因旁人诋毁、罗织罪名就听之任之。这许多的情况都是私意在作祟,且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必须精细体察、反省克制,唯恐心中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就错断了案件的是非。
认真读王阳明这一大通道理,很容易能看明白,王阳明是让对方“在事情(断案)上正念头”,这就是格物,就是致知。
脱离了事物,凭空去格,什么都格不出来,只会流落到“枯禅”境地。
常常能听到一些人说,天天忙得要命,哪里有时间修身养性?这话的错误就在于,忙的过程中才是修身养性的最佳道场。
我们最应该搞清楚的是修身养性的目是什么。这目的无须多说,当然是应对人情事变。
不在随处可见的人情事变上用功,却脱离人情事变去刻意修身养性,这是画蛇添足,既浪费了时间,也降低了效率。
生活和工作才是最锻炼人的道场,除此而外,全是虚无。正如王阳明所说,离了事物去做学问,必然落空。我们说,离了生活和工作去修身养性,这“身”和“性”一无是处。
虔州将归,有诗别先生云:“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
先生曰:“若未来讲此学,不知说‘好恶从之’从个甚么。”
敷英在座,曰:“诚然。尝读先生《大学古本序》,不知所说何事。及来听讲许时,乃稍知大意。”
【译文】
我将要离开虔州时,写了一首诗向先生告别:“良知何事系多闻,妙合当时已种根。好恶从之为圣学,将迎无处是乾元。”
先生说:“你如果没有来此讨论学问,那么就不知道‘好恶从之’的‘从’说的是什么意思。”
敷英也在座,说:“是啊!我曾经读先生的《大学古本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在这里听讲了一段时日,才稍稍明白其中的大意。”
【度阴山曰】
“好恶”二字在阳明心学中至为关键,因为王阳明清楚地说过,良知就是好恶之心。什么是好恶之心,人人都喜欢生,所以“生”就是天理,你无缘无故剥夺别人的生命就是伤天害理。人人都喜欢美色,所以“美”就是天理,你如果特别喜欢丑的东西,说明你正在伤天害理。
良知就是好恶之心,这话乍看上去有点不严谨。我们喜欢香的东西,香是天理,但中国古代却有“逐臭之夫”;我们喜欢生,生是天理,可有人就是喜欢自杀,或者杀人。
这些变态的好恶真实存在着,那么该如何来理解王阳明所谓的“好恶”呢?
其实,王阳明所谓的“好恶”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好恶的流露必须是刹那之间,发自本能和直觉的,好恶一流露,绝对不能掺杂进思想,一旦有了思想,这种“好恶”就不是王阳明所谓的“好恶”之心了。
这也正是王阳明提醒陈九川的,好恶从的是什么?如果你从的是本能和直觉,那没有问题;如果你从的是掺杂了思考后的好恶,这可能就有问题了。
第二,好恶之心,必须是大多数人认可的那个好恶。我们喜欢生,但有人就喜欢死,这“有人”毕竟是少数,是变态而非常态,我们不会忽略它,却也没有必要以它们来反驳“良知是好恶之心”。
第三,好恶之心,是反应神速的,它反映到事物上面是好还是恶,那它就一定是,绝不怀疑。譬如你喜欢吃米饭不喜欢狗屎,喜欢吃米饭就是天理,你见到米饭和狗屎,根本不需要考虑,这就是好恶之心。
“好恶从之”从的是什么?
是从良知,而非从人欲。一旦从了“人欲”,这好恶就不是真正的好恶,也就不是良知了。
知识和见识,是两回事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
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
于中、国裳等人陪同先生吃饭。
先生说:“但凡饮食都是为了滋养我们的身体,吃了就要消化。如果只是把食物积蓄在肚子里,就成了不消化的肿块,如何能够滋养身体?后世的学者博闻多识,却把知识滞留在胸中,这都是患了消化不良的毛病。”
【度阴山曰】
食物如果不能被吸收,那就只是肿块,而不是营养,正如知识如果不能被我们的心转化就不是知识,只能是妨碍我们解决问题的荆棘。
东汉中后期,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宦官之祸开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外戚之祸开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文祸(文字之祸)开始。
强盛的西汉灭亡后,仍留下一笔宝贵的思想遗产给东汉,诸如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刘彻对儒家体系的认可、儒法并驾齐驱的高明思想策略。但谁又能想到,这一切在东汉开始发生变化,最终变质,让东汉创造了三个低能的第一。
始作俑者,就是东汉中后期的知识分子。
西汉后期,思想逐渐统一,知识分子只能在这个统一的圈子里发挥能量,经学崛起。
所谓经学,就是注解从前的经典。好处是,它能让从前不被人注意和见过的知识点流行于天下。坏处是,它不是发挥再创造,而是锦上添花,甚至是画蛇添足。
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知识点上用力,又抬出高调的道德理想主义和政权抗衡,所以无论是外戚还是宦官掌控政权,对这些整日穷嚼咀的知识分子都不待见。
纯粹玩知识点的人,一旦遇事,必然魂不附体,因为知识点不能产生解决问题的方法,它只是平时无事时的点缀。
所以,宦官搞知识分子,轻而易举,于是就有了数次党锢之祸。外戚也搞,但比宦官温柔,知识分子也是俯首帖耳,这种俯首帖耳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解决面临的问题。
世上很多人都在学习,有人学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无知,所以拼命学。有人学得越多越自卑,因为天下知识太多了,所以也拼命学。
但这学,后面没有跟着“习”,学本身就成了背诵知识点的庸碌行为。
孔子说,学而时习,学是学知识点,习,则是练习,练习的肯定不是你的知识点,而是从知识点中突破出来,甚至是彻底放弃知识点。
理论上,知识点是敲门砖,知识越高,敲起门来越容易。可惜的是,很多人一生都在练搬砖,根本就没有去敲门。
正如东汉那些经学家,论知识储备,连肠子里都是《诗》《书》《老》《庄》,但一遇到人生危境,马上屎尿齐下。
古语云,水大漫不过鸭子背。如果把水比作知识,鸭子背就是你要处理的事。一根筋的人认为,若想漫过鸭子背,我只要不停增加水量就可以,但你越是专注于增加水量,你要处理的问题的难度就越高。
为什么我们会不停地注水,而忘记了可以把鸭子捉来杀掉扔水里来解决“水能漫过鸭子背”这个难题?
因为我们的脑子始终关注于知识点和知识量。很少有人注意到,我们学到的知识量和我们要在现实中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一回事。
人类所有的知识,都是人类自己创造的,人类创造出这些知识后又让这些知识反过来管束人类。
这就是画地为牢。
它大概有好处,可以使人类有秩序地生活,但它的坏处就在于,创造这些知识的人,本人可能是见识高手,其创造的知识对他人却毫无用处。
《大学》三纲八目,绝大多数人都了解,但这只是知识点,就如你会背诵中国历史歌谣一样,你真的了解中国历史吗?
知识点太容易学,正因为容易,所以它不可靠。见识,就不一样。它是越过知识点,甚至是避开知识点,直奔问题本身,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一切知识,都是在给本质添油加醋,像包裹木乃伊一样,把本质包裹起来,迷惑你。你知道得越多,就会越恐惧、自卑,忘记了它们是一种伪装。
人世间所有的问题,只要剥开它的伪装,其实只是一个问题。包子是拿来吃的,这就是见识。包子有十八个褶、一百个褶就是知识,关注于褶皱,不知道吃,非饿死你不可。
抓住本质,就是见识,被这个问题搞得晕头转向,还以为自己才华横溢,就是蠢材。
致良知,圣人、凡人都要学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
问曰:“何如?”
曰:“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数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自难泯息,虽问学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数多,所以谓之‘学知利行’。”
【译文】
先生说:“圣人也是‘学而知之’,众人也是‘生而知之’。”
九川问:“怎么理解?”
先生说:“良知人人具有,圣人只是保全得好而没有受到任何蒙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良知自然不息,这也是学。只是天生的成分多,所以说圣人‘生知安行’。常人从孩提时代也都具有完备的良知,只是遮蔽得多,然而本体的良知难以泯灭、止息,虽然通过学问克制的功夫,但也只是凭借天生的良知。只是通过学习的成分多,所以才说常人是‘学知利行’。”
【度阴山曰】
从资质上论,人分为三种: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
我们必须承认的是,人与人永不可能平等,至少在灵性上面就不平等。有的人灵性十足,有的人灵性极差。
晚清三杰中的曾国藩、李鸿章就是鲜明对比。
曾国藩灵性低下,李鸿章天分极高。曾国藩一篇文章要背诵十几遍才能记住,李鸿章过目不忘。
但两人都有大建树,超凡脱俗。如果一份试卷满分为一百分,两人的成绩都是一百。但是,曾国藩的一百分已是顶点,而李鸿章的一百分,是因为试卷只有一百分。
所以说,生知安行和学知利行之人,如果成就相同,两者所需付出的努力必定有天渊之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而无可奈何就是人生。
王阳明说,生知安行的圣人也要通过后天学习来培育知识,而众人(更多的是学知利行的人)也有先天而知的“知识”。
而这个“知识”就是良知。
生知安行的人,如果不用心培养良知,那也会遮蔽良知;众人虽然没有生知安行的人的灵性高,但他们心中也有良知,只要后天去努力学习致良知,那他就和圣人一样伟大。
良知人人皆有,学就是学致良知,唯有把致良知学好,才能见天道,见真理。而这种学,不需要去外面求,它就在我们心上,凡事皆向心中求。每遇事,多听听内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