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自己睡个好觉,不做噩梦而做美梦呢?

还是那句话:知昼就知夜,白天怎样过,决定了你睡觉时如何过。在白天,如果良知畅行无阻,不被遮蔽,那夜间,良知就会收敛凝聚,不会干扰你。

确切地说,我们白天做事都符合良知,晚上良知就会和你的身心一样,处于美好的休息阶段。反之,白天做事总是违背良知,晚上良知就会报复你,让你不停地做噩梦。

若想昼夜心安,就要致良知。

最后,王阳明说,良知在晚上的行为才是它本来面目,因为人在睡觉时,良知和人的身体心灵一起寂然不动,没有任何杂念私欲。人如果能在白天面对事物如同在睡觉中一样,那就是良知光明到极致了。

为何佛道二家不能治国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却于本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作幻相,渐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译文】

先生说:“道家讲‘虚’,圣人又怎能在‘虚’上增加一丝‘实’?佛家说‘无’,圣人又怎能在‘无’上增加一丝‘有’?然而道家说‘虚’是从养生上说的,佛家说‘无’是从脱离生死苦海上说的。佛道两家在本体上却加了一些意思,就不是‘虚’‘无’的本体了,便对本体有所妨碍了。圣人只是还良知的本来面目,不添加任何意思。良知的‘虚’就是天的太虚,良知的无就是太虚的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物等,但凡有样貌、形色的东西,都是太虚无形中的发用流行,从未是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应良知的发用,天地万物都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之中,何曾有一件事物在良知的外部发生,成为良知的障碍的?”

有人问:“佛家专注于养心,然而却不能用来治理天下,为何?”

先生说:“我们儒家养心,未曾离开事物,只是顺应天道,自然就是功夫了。佛家却要完全抛却事物,将心看作幻相,逐渐堕入虚空寂静中去。与世间的事物全无交涉,所以佛家的学说无法用来治理天下。”

【度阴山曰】

王阳明年轻时对儒释道三家思想有过精深的研究,最后归于儒家。其对佛道的痴迷可从以下几件事上看出。

1501年,他到九华山上寻找佛道的奇人异士,闻听山中有个叫蔡蓬头的高人,立即钻进深山,四处寻找。后来终于找到,他热情邀请蔡蓬头到他临时住所吃饭喝酒。

蔡蓬头吃得特别高兴,王阳明就趁机问长生不老之术,蔡蓬头吃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回答他两个字:尚未。

这哑谜更激发了王阳明的追问热情,他不停地问什么是“尚未”。蔡蓬头只是回答他:尚未。

最后,蔡蓬头被追问得走投无路,只好说:“我见你第一眼,就看出你非我道家人,你还有世俗相。”

王阳明不罢休,又继续去寻找其他高人。但所有的高人都告诉他:“你的世俗相太明显。言外之意是,你要入世,而不是出世。”

在自我冥思苦想了许多日后,他终于明白了佛道二教的弊端。那就是,佛道二教都要抛弃亲情,才能成佛成神。但亲情如何能抛弃?

两年后,他在杭州一寺庙内看到一个和尚静坐,有人告诉他,这个和尚已经不视不言静坐三年。王阳明就绕着和尚走了几圈,像是道士捉鬼前的作法。最后他在和尚面前站定,看准了和尚,冷不防地大喝一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

这句话就是传说中禅宗和尚的禅机。所谓禅机,就是用含有机要秘诀的言辞、动作或事物来暗示教义,让接收方触机领悟。

不知是王阳明的禅机触动了和尚,还是王阳明的大嗓门惊动了和尚,总之,和尚惊慌地睁开眼,“啊呀”一声。

王阳明盯紧他,问:“家里还有何人?”

和尚回答:“还有老母。”

“想念她吗?”

和尚不语。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和尚头上汗水流淌的声音。最后,和尚打破了这一死寂,用一种愧疚的语气回答:“怎能不想念啊……”

龙场悟道后,王阳明对佛道二教更是刻意忽视,有弟子问他这方面的内容,他从来不作答,一旦作答,就是臭骂弟子不务正途。

在上面这段话中,我们只需要记得最后一段:佛教虽然养心,但不可治国。

养心就在于格心,佛教和道教格心,是把事物统统格掉,这样一来,世俗事物就成了佛道修行的拦路虎。王阳明说它之所以不能治国,一是刻意,人与生俱来诸多烦恼,客观存在,佛道二教非要去除,一旦去除不了,就会人格分裂,成为虚伪;二是人与生俱来诸多情感,尤其是亲情,佛道二教却要和亲情割裂,这就导致佛道二教无法做到“亲民”;三是佛道二教格心,却不在事物上格,而治国必须在事物上格心,儒家格心,从不脱离事物,最好的格心就是去事物上格。

人类历史上,用佛道治国的帝国似乎只有印度阿育王和中国南朝的梁帝国。阿育王的孔雀王朝讲佛教慈悲,但更讲“亲民”。南朝梁帝国的萧衍(梁武帝)以佛教治国,自己常常玩“舍身寺庙”的把戏,让大臣拿钱来赎。梁帝国于是成了最戏剧性的帝国:开国皇帝萧衍后来居然被活活饿死。

所以王阳明说,唯有儒家能治国。原因是:儒家看重世俗事物,儒家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融为一体,儒家能做到“亲民”。

此心不动的境界

先生曰:“孟子不动心与告子不动心,所异只在毫厘间。告子只在不动心上着功,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只为所行有不合义便动了。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只是‘集义’,所行无不是义,此心自然无可动处。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便是把捉此心,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桡了,此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之气。”

又曰:“告子病源,从性无善无不善上见来。性无善无不善,虽如此说,亦无大差。但告子执定看了,便有个无善无不善的性在内。有善有恶,又在物感上看,便有个物在外。却做两边看了,便会差。无善无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时,只此一句便尽了,更无有内外之间。告子见一个性在内,见一个物在外,便见他于性有未透彻处。”

【译文】

先生说:“孟子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差别仅仅在毫厘之间。告子只是在不动心上用功,孟子则是从心原本不动处用功。心的本体原本不动,只在所作所为不合于义时才会妄动。孟子不讨论心的动或不动,只是去‘集义’,所以所作所为没有不义的,心自然没什么可动的。而告子只是要心不动,便抓住了心不放,反而将心中生生不息的根给阻挠了,这非但没有益处,反而损害了心。孟子‘集义’的功夫,是把心存养得充实,没有任何气馁、亏欠之处,自由自在,生动活泼,这就是浩然之气。”

先生又说:“告子的病根,在于他认为性无善无不善。性无善无不善,这么说虽然没有大错,但告子执着于此,便有一个无善无不善的性滞留在心里。认为性有善有恶,是在事物的感觉上看,这就把物视作外了。将心与物视作两边,便会有差错。无善无不善,性本就是如此。领悟得及时,只此一句话便够了,没有什么内外之分。告子看见一个性在内,一个物在外,便知道他对于性的理解还不透彻。”

【度阴山曰】

孟子和告子都说,人要做到不动心,但二人境界有云泥之别。告子让人不动心,是在“不动心”这个行为上用功,正如让人不贪财,是在“不贪财”上下功夫一样。乍一看,这种行为没有错,时刻都在警醒自己,要不动心。但是,告子的办法其实是抓住心不放,始终把心当作敌人,心一“动”,立即斩草除根。

孟子所谓的“不动心”是一种境界,欲达到这种境界,不能只关注境界本身,而是要关注达到这种境界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集义。所作所为都符合道义,自然就在遇到**时不会动心。

我们如何做到面对不义之财而不动心呢?

告子的办法就是,告诉心,你绝对不能动,你敢动,我就干掉你。

看似有道理,但太苦。你见到不义之财,让心不动;见到美色,还是让心不动;见到声色犬马,还让心不动,岂不得把人累死?

孟子的办法则是,顺着我们本善的心去做就是了。本善的心自然能分辨善恶,分辨了,就按它的答案去行动。

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这样说没有问题,王阳明也说心是无善无恶的。可告子总是执着,把这件事看得特别重,一遇事,立即想到这句话,总是过度关注性,深怕它到了心外,就成为另外一种模样。

这就是把心物一分为二,总是战战兢兢。

王阳明则说,心外无物,只要遇到物时,顺着良知的判定去行,就没有问题,何必过度关注“无善无恶”呢?

越是关注、执着于某事,某事可能越会让你失望。此心不动的境界,只是让我们凭借良知去行动后的必然结果罢了。

万物一体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类,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故五谷、禽兽之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

【译文】

朱本思问:“人有灵性,所以才会有良知。像草木瓦石等东西,也有良知吗?”

先生说:“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没有人的良知关注,便不是草木瓦石了。难道只有草木瓦石是这样吗?天地如果没有人的良知关注,也不是天地了。概而言之,天地万物与人原本是一体的,它最精妙、最开窍之处,是人心的一点知觉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本就是一体的。所以五谷、禽兽等都可以滋养人的身体,药石等东西可以治疗疾病,是因为人与万物所禀的气是相同的,所以能够相通。”

【度阴山曰】

当我们看到一个小孩在井边玩耍时,会莫名地紧张,这就是同情心。我们看到别人的悲剧时,也会有这种同情心。问题是,我们与小孩、别人,明明就不是一体的,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因为我们有良知,就是心上的一点知觉灵明,它使我们起了同情心,所以,我们和井边的孩子、不幸的人,就是一体的。

当我们看到大好河山时,会不由自主地喜欢而发出赞叹,就如同喜欢自己的美貌一样,但大好河山和我们并非一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我们有良知,它使我们起了欣赏之心,所以我们和大好河山也是一体的。

王阳明说,人的良知就是世界,世界如果没有人的良知,就不能称为世界。这意思是说,没有人,这个世界就不可能存在。因为是人创造了世界,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我们人类发现了它们,和它们建立了联系。

此为万物一体,王阳明在此举的例子很特别:五谷、禽兽等都可以滋养人的身体,药石等东西可以治疗疾病,是因为人与万物所禀的气是相同的,所以能够相通。

能相通,就说明我们是一体的,万物一体,就需要我们善待天地万物,如同善待我们的身体一样。

这就是博大精深、悲天悯人的心学世界观。

岩中花树论

先生游南镇。

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译文】

先生游览南镇(浙江会稽山在隋文帝开皇年间被封为南镇)。

一位学友指着岩石中的花树问道:“先生说天下间没有心外的事物,像这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的心有什么关系?”

先生说:“你未见到这花时,这花与你的心同归于寂静。你来看这花时,这花的颜色一下子就鲜明起来,由此可知,这花并不在你的心外。”

【度阴山曰】

王阳明最著名的岩中花树论,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话,但异常灵动玄虚,其主题则是“心外无物”。

他那位伟大的朋友说:“这朵花,在深山中自开自落,和我的心无关,既然它不在我心内,那就是在我心外,可你却说,心外是没有事物的。你做何解释呢?”

这就是典型的唯物主义:物质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那朵花自开自落,不以我心(意识)转移,人家就是客观存在。

来看王阳明的回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你的心是同归于寂的。即是说,你的心和那朵花没有建立联系(以心去看它)时,你的心对那朵花而言,就是寂静的,没有动。而那朵花固然是客观存在的,但由于它没有和你的心建立联系,它对你的心而言,就是寂静的,没有动。

而当你来看此花时,事情就变了。你用眼睛看此花,是受心的指使,心指使眼睛看到了花,心和花建立起了联系。

然后最关键的一点来了:你必须给花赋予一定的价值,这个价值就是鲜艳。天地万物,存在的前提是有价值,而价值必须由我们的心来赋予。你和任何东西建立联系,都会潜意识地赋予它们价值,不建立联系,就不可能赋予天地万物价值,没有了价值的天地万物就不是天地万物,心动才有万物价值,不动就没有。所以,心外无物。

人见到鲜花,会赋予其价值——鲜艳。驴见到鲜花,则会赋予其价值——好吃。鲜花仍是鲜花,但看它的对象不同,其价值就不同了。人会欣赏,驴只会吃。从这一点而言,物质真是客观存在的吗?

王阳明这段“岩中花树”论,只是诠释“心外无物”的绝佳例子,它只是王阳明“心外无物”的低级解释。“心外无物”理论的本源是王阳明心学的世界观“万物一体”:既然天地万物都是我身体和心灵的一部分,它们和我的心密切相关,那么,哪里有心外之物?

阳明心学的诸多概念、理论,诸如“一念发动即是行”“心外无物”“心外无事”既是一种概念,也是一种警醒。“心外无物”警醒我们的是,人须有“万物一体”的世界观,世界观的博大决定你人生的境界,同时也提醒我们,少和那些无聊的事物产生联系,它会耗费你的精力,力争做到心外什么都没有,心里有的全是良知。

万物一体,也有轻重厚薄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逾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便谓之信。”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译文】

有人问:“大人与万物同为一体,为何《大学》却要分厚薄来说?”

先生说:“只是因为道理本就有厚薄。比如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为何要用手足保护头部和眼睛,难道是故意轻视手足吗?是道理本该如此。人对于禽兽与草木同样热爱,又怎么忍心用草木去供养禽兽呢?人对于人与禽兽同样热爱,又怎能忍心宰杀禽兽供养亲人、祭祀先祖、招待宾客呢?人对于至亲和路人同样热爱,如果只有一碗饭、一碗汤,得到就活,得不到就死,无法两全,又怎么忍心只救亲人而不救路人呢?这是因为道理本该如此。至于对自己和对亲人,更不会区分彼此厚薄。仁民爱物都源于亲情,对此都能忍心,便没有什么不能忍心的了。《大学》所说的厚薄,是良知自然的条理,不能逾越,这就是义;顺着这个条理,就是礼;知道这个条理,就是智;始终坚持这个条理,就是信。”

先生又说:“眼睛没有本体,以万物的颜色为本体;耳朵没有本体,以万物的声音为本体;鼻子没有本体,以万物的气味为本体;口舌没有本体,以万物的味道为本体;心没有本体,以天地万物的感应是非为本体。”

【度阴山曰】

人和万物是一体的,因为人有仁爱(良知),但《大学》却指出,仁爱应该有轻重厚薄,否则就是墨子的兼爱,爱别人父亲如同爱自己父亲一样,可谓莫名其妙。

王阳明在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仁爱为何有厚薄,不必用逻辑论证,它是天经地义的存在。倘若你要牺牲身体的某个零件,是手指还是眼睛?肯定是手指,如果是眼睛和心脏呢?肯定是眼睛。我们和禽兽是一体的,但有朋友来,难道因为和禽兽一体,就给朋友吃糠?肯定要杀只鸡。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都落水,虽然别人的父亲也是我们身体和心灵的一部分,但我们肯定先救自己的父亲。

为何有时候我们会牺牲万物之一,而保留另外的万物之一?就是因为仁爱源自亲情,一切都从亲情出发。倘若只有万物一体,没有轻重厚薄,要么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么就是白痴。

一旦我们没有仁爱轻重厚薄的意识,就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许多付出,注定廉价。

屈原,是战国后期的楚国人,他首先是个拥有磅礴想象力的诗人,然后是个政治家,最后是个肯为国家和君王奉献一切的官员。

楚怀王在位时,苏秦提出东方六个国家联合,抵抗秦国。楚国也参与,屈原主动请缨,负责此事。在那场六国大会上,屈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其他五国,让楚怀王成为六国联盟的盟长。

他本以为回到楚国后,楚怀王会对他感激涕零。想不到,楚怀王根本没把盟长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你了。”

屈原心理落差很大,但觉得这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既然是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正是抱着这种人生态度,屈原对楚怀王更加不遗余力地付出。他上下奔走,提倡改革,打击权贵,希望让楚怀王以正面形象流传史册。

但楚怀王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些被打击的权贵联合起来,向屈原发动攻击,楚怀王略一思考,就把屈原贬出了中央政府。

中国文学史上最璀璨夺目的篇章《离骚》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

过了几年后,六国联盟瓦解,秦王邀请楚怀王到秦国,共商瓜分天下之宏图。屈原跑到楚怀王面前,大哭大闹,死活不让楚怀王去。

楚怀王才不理他,认为他有点神经病,毅然决然地去了秦国,结果被秦人扣为人质,最后死在了秦国。

屈原得知此事后,悲痛万分,整日疯疯癫癫,再后来,秦军对楚国进行灭绝性打击,楚国危在旦夕。

疯癫的屈原对人生失去了兴趣,就跳了江。如你所知,正因为有了屈原跳江,才有了今天的端午节。

屈原的死,你可以说他是被忠君的思想逼到了悬崖边上,不死不足以证明他忠君。但以人性角度论,他多年对楚怀王的付出,始终得不到正向的回应,这是他最后闭目向江里一跳的根源。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有个叫游坦之的人,在复仇的路上遇到了阿紫,他太喜欢阿紫了。为了阿紫,他先是心甘情愿被阿紫戴上铁头套,成为卑贱的奴隶。阿紫要练化功大法,用他做实验,若不是他侥幸得了《易筋经》,早死了几十回了。

阿紫如此对他,他竟然仍痴迷对方,为了对方,付出他所能付出的一切。最后,甚至将自己的双眼,奉送给了阿紫。

阿紫得了游坦之的眼睛后,仍然对他毫无感情,实际上从开始到最后,阿紫就没有喜欢过游坦之,全是游坦之在热脸贴冷屁股般无休止地付出。

所以,我个人认为,游坦之是个蠢货。他的所有付出,都被人家拒绝了,他还在那里付出个没完。

或许用时髦的话以游坦之的口中讲出来,就是这样的:我爱你,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付出我的,关你什么事。

记住这种人,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蠢货。

大名鼎鼎的伍子胥年轻时和老爹一起在楚国做官,他老爹大公无私,所以得罪了很多奸贼。奸贼就在楚平王耳边吹风,最后楚平王把伍子胥老爹捉起来,准备宰掉他。

有人对楚平王说:“这老头的两个儿子有超人的智慧,必须斩草除根。”

楚平王就对伍老头说:“给你两个儿子写信,让他们来。他们来了,我就放了你。”

伍老头狂笑道:“你别做梦了,他们不会来的。”

楚平王大惑不解道:“难道他们不忠君孝父?”

伍老头说:“那咱们就试试。”

于是他给伍子胥兄弟俩写信,说:“你们来,我就活了。”

伍子胥和兄弟商量道:“咱们老爹为楚国付出这么多,居然也遭遇这种厄运,我们算什么,去了就是死。但咱们又不能不孝。”

伍子胥说:“复仇和杀身成孝,哪个难?”

他兄弟说:“当然是复仇。”

伍子胥说:“那我选复仇。”

后来,伍子胥的兄弟去见老爹,都被楚平王干掉。伍子胥本人逃出楚国,辗转到吴国,最后用吴国的力量灭掉了楚国。

他把楚平王的尸体挖掘出来,鞭尸三百,以示复仇成功。

事后有人问伍子胥:“你带领他国军队灭掉自己的祖国,这算什么?”

伍子胥睁目道:“楚王对我不仁不义,我为何还要对他忠诚?”

我们常常睁着眼说瞎话:付出总有回报。不付出肯定没有回报,但付出未必就有回报。因为付出,必须有接收方,也就是说,付出和回报必须产生感应。

我喊你一声,你答应我,我付出的能量就没有白费;倘若我喊你一万声,你都不应我,我付出的能量就是浪费了。

我们爱一个人,被爱的人必须能感受到,并且接收你的爱。否则,我们的付出就是彻底的浪费,是超级廉价的。

在我们的人生中,有些付出还未执行前,就已注定是廉价的,比如追逐一个根本不喜欢我们的人,渴求一件我们根本做不到的事,热心到过火地帮助他人。很多人的人生效率低下,就是因为一直在不停地做廉价的付出。

屈原和游坦之毫无保留的付出,就是廉价的,因为他们得不到回应。伍子胥深谙此道,所以他不会被忠于楚王这个概念绑架,全身心投入复仇中,绝不付出。

如果你知道最廉价的付出是什么,就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高贵的付出。那就是积极回应我们付出的人,比如我们的妻儿、父母,和那些把你当回事的亲人朋友。

只有肯回应我们的人,才配让我们付出,因为这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付出。

当然,最高贵的付出还有一种,那就是为我们自己付出。我们应该竭尽全力为自己好,锻造自己,使自己身心灵都安康,做最好的自己。

这种付出比世界上任何付出都要高贵,因为只要你对自己好一点点,瞬间就能得到回应。

最后一段话:“眼睛没有本体,以万物的颜色为本体;耳朵没有本体,以万物的声音为本体;鼻子没有本体,以万物的气味为本体;口舌没有本体,以万物的味道为本体;心没有本体,以天地万物的感应是非为本体。”

王阳明以此段话说明了两个道理。第一,要行动,你有眼睛,有耳朵,有鼻子,倘若不去用,这些东西就不会存在。而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去看,去听,去闻。尤其是我们的心,它存在的理由就是和天地万物感应互动,倘若没有这些感应互动,我们的心就是个不成材的器官。这段话再一次证明,阳明心学是行动哲学,一切都以行动为标尺。

第二,我们要以心去感应天地万物,在“万物一体”的大环境下,要能感应出轻重厚薄,什么对象是值得你为之付出的?什么对象是你应该弃之如敝屣的?这个,很重要。

生死,全人类的问题

问“夭寿不二”。

先生曰:“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故不易去。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方是尽性至命之学。”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夭寿不二”。

先生说:“学问功夫能够摆脱一切名利嗜好,然而只要有一丝贪生怕死的念头,就是心的本体还有未能融通之处。人对于生死的念头,本来是从生命的根子上带来的,所以要清除并不容易。如果对此能够看得破、想得透,整个心体就会畅通无碍,这才是尽性至命的学问。”

【度阴山曰】

夭寿不二,意思是,无论上寿还是短命,都是一样的。言外之意:人,有生必有死。死亡无法躲开,它是全人类的问题。

1507年,王阳明抵达几乎是洪荒时代的龙场驿,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在身心双重的折磨下,他感悟出,人到绝境,可以抛弃一切,只有一种东西无法抛弃,那就是生死观。我们为何无法渡过生死关,就是因为它是从生命的根子上带来的,而且它和其他欲望不同,人对生的欲望和对死的厌恶,是绝对的天理。再也没有一种天理比这个更纯粹。

但是,如王阳明所说,倘若我们无法对生死看得破,想得透,整个心体就不会畅通无阻,就无法尽性至命。

自有人类以来,就开始研究生死,希望能长生不死。宗教创造了死后世界,中国儒家创造了“做圣贤,永远活在别人心中”的摆脱生死的方法。

然而,理论很难让人信服,所以人人都怕死,人人在生死面前都会哭天抹泪。

如何摆脱生死观,抛掉未来科技不算,至少有三种方法。

第一,皈依宗教,这种办法很有效,它创造了一个死亡后的世界,让你永远不死。前提是,你要坚信它。若你的理性太多,这种办法就会失效。

第二,关注当下,让自己永远都关注当下的人和事,使自己的脑子停不下来思考生死问题。按王阳明的说法,做好当下每一件事,以良知贯穿其中,生时有意义,死后同样意义重大,就等于长生不死。

第三,前两种是希望借助外力让自己悟道,第三种则是靠自己。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死亡这个客观存在是避不开的,所以要勇敢面对。面对的办法就是创造一种让自己信服的理论,这需要的东西很多:智慧、心态、学识以及强大的不为外物所动的内心。

其实,这三种只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它们没有逻辑,你可以从第三种跳到第一种,也可以从第一种直接跳到第三种。而最实用的恐怕就是第二种,如果突然第二种失效,那就跳回第一种。

总之,若看透生死观,你就要在三个鸡蛋(三种方法)上来回地跳舞。

热力学第一定律认为,所有的能量在传递与转换过程中都守恒,即是说,能量可以从一个物体传递到另一个物体,转换过程中,能量的总值保持不变。

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不是凭空制造出来的,也不会凭空消失不见,人体内蕴含的所有能量,在我们死后都会成为别的事物的一部分,也许是蝴蝶,也许是飞鸟,也许是星云的一部分。如此,我们就可明白,现在构成我们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曾经是别的事物的一分子。可能来自太阳、月亮、外太空的星云,也可能是猴子、猪、驴。

那些事物当时也惧怕死亡,但在我们身上却获得新生。我们现在惧怕死亡,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我们在死亡后也会在别的事物上获得新生。

人为何怕死?其实很多人根本不怕自己的死亡,而是担心自己死亡后,亲人如何。这就是王阳明所说的“从生命根上带来的”,我们一生下来,就自动自发地生出责任感,特别是对亲人的责任。

对人生(各种情感)的眷恋,才是我们惧怕死亡的原因。

这样讲来,害怕死亡的人,才是真有良知的人。

规则和原理,哪个重要

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

在坐者皆悚然。

【译文】

一位学友问:“我想在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找出来,扫除干净,恐怕这是割肉补疮的做法吧?”

先生严肃地说:“这是我治病的方子,确实能去掉人的病根。即便有再大本事的人,过了十几年也还用得着。你如果不用就放下,不要糟蹋了我的方子!”

这位学友十分惭愧地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我猜这也不是你的想法,一定是我那些略通皮毛的弟子这样说,误导了你。”

在座的学生都十分惊恐。

【度阴山曰】

王阳明曾说过,致良知的要点之一就是,在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找出,扫除干净,如猫捕捉老鼠一样,绝不放过一个,彻底根除。

有弟子就认为,把这些病根都找出,扫除干净,就像是把肉挖掉,倘若把肉挖掉,那不是留下个大疮吗?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乍一看,这种论述很正确,王阳明恐怕也拿不出好的理论来反驳,所以他才正色道:“这是我治病的方子,确实能去掉人的病根。即便有再大本事的人,过了十几年也还用得着。你如果不用就放下,不要糟蹋了我的方子!”

王阳明的这段话很重要,它其实探讨的就是,规则和原理,到底哪个重要。

什么是规则?

规则就是,你必须这样,不能那样;规则就是,祛除那些病根会留下疮和伤疤,所以这种治疗方法不适用。

什么是原理?

这种方式很有效,因为它经过时间和事情的验证。王阳明说,我的这个方法已经被多人验证过,即便有再大本事的人,过了十几年还用得着。

人生在世,其实遵循的都是规则,很少有人孤注一掷地遵循原理。

我们对规则要有怀疑之心,因为规则是在某个情境中的产物,情境一变,它可能就失效了。我们应该对原理深信不疑,因为原理是随着情境的改变而改变的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平庸的学说,它永远都能解释所有的问题,但很多时候,它无法解决某些问题。王阳明心学,简易明快,直指本心,它虽然不能解释人世上的所有问题,但它能解决人世上的所有问题。

阳明心学就是原理,而不是规则。

致良知只能靠自己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译文】

一位学友问先生,功夫不真切应该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功夫我已经一句话和你说明白了。为何现在越说越远,找不到学问的根了呢?”

那位学友回答说:“我已听你讲过致良知的功夫,但还需要进一步说明。”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又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呢?良知本就明白,实实在在下功夫即可。不肯用功,只在言语上说来说去,越说越糊涂。”

那人说:“我正是想请教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必须你自己去探求,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可讲。过去有一位禅师,有人来问佛法,他就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将拂尘藏了起来,想看看他用什么方法说法。禅师找不到拂尘,只好徒手做了个提拂尘的样子。我说的良知就是这个说法的拂尘,除了它,还有什么可以提起的呢?”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学友来请教功夫的要领。

先生看看旁边的学生,说:“我的拂尘哪儿去了?”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度阴山曰】

王阳明“致良知”的法门只一句话:你的良知是自家准则,情境来,良知判定是便是,非便非,不欺它而行,这样就能致良知,就是致良知。

这段话,王阳明大概说了很多次,可还是有很多人来问。有人明明知道了致良知的功夫该如何练,却仍要王阳明再进一步说明。王阳明则认为,既然知道如何致良知了,那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良知如此明白,你在致良知法门上实在下功夫即可。不在这方面用功,只在言语上说来说去,越说会越糊涂。

你永远无法让一个围棋高手告诉你,他为何会走出天外飞仙的一步;你也无法让一个高明的厨子告诉你,他是如何炒出好菜的。

他们唯一知道的事就是他们做出了这件事,这就是一切所知就是所行,一切所行就是所知。

懂得了这些,我们就会发现,阳明心学只有一个灵魂,那就是知行合一。

倘若不把知行看作是一回事,那就不会在致良知上下功夫,因为致良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知”“行”合一。而致良知,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就如王阳明所举例子中的那个拿拂尘的和尚,拂尘就是他的良知,没有了这个,一切都是笑谈。

为什么圣人能预见未来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中庸》里的“至诚”“前知”。

先生说:“诚是实在的道理,只是一个良知。实在的道理妙用流行就是神,它的萌动之处就是几。所以周敦颐说‘具备诚德、感悟神化、通晓几微,即是圣人’。圣人并不注重事先知道,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免于祸福,圣人只是知道事物的前兆,遇到事情变化能够通达而已。良知则没有前后,只要知道事物的前兆,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有一个要想事先知道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利避害的念头。邵雍硬要追求事先知道,终究是利害之心没有除尽。”

【度阴山曰】

1222年,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统治者成吉思汗和最伟大的道士丘处机见面,成吉思汗之所以要见丘处机,是因为民间都传颂着丘处机能“前知”,懂得长生不死之术。总之,民间传说中的丘处机就是个活神仙。

成吉思汗问丘处机:“如何统一天下?”

丘处机回答:“不滥杀一人。”

再问:“如何治理天下?”

回答:“敬天爱民为本。”

又问:“如何长生?”

答:“清心寡欲为要。”

成吉思汗沉默一会儿,问:“仙人可前知?”

成吉思汗深以为然。

孔子说,命这东西不可知,尽量少谈。因为在中国传统儒家看来,命运很多时候是注定的。

人一旦想“前知”,那就是对命的一种亵渎:命是注定的,“前知”是想在不可能中制造出个可能来。这缘于人的私欲:想要趋利避害。人一旦想要趋利避害,那有些道义之事,因为有害无利,就不会去做。

所以,凡是那些“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佛祖开示未来”的人,都是有私欲的人。

圣人为何不“前知”?因为圣人也无法免于祸福,圣人只有一个办法可尽量避免祸而得到福,那就是有颗至诚之心。“诚”就是良知,其实就是关注当下致良知。

一旦你能让良知光明,就能在别人浑浑噩噩时发现事物的前兆,抓住前兆,就能抓住事情变化的方向,然后才能解决问题。

而要获取这种辨识前兆的能力,就是要以良知之心对待天地万物。玄一点讲,你关注天地万物,天地万物就会关注你。理性而言,我们专注于某种事物时,就能发现事物的本质,其发展变化的内因就能为我们所知。

倘若你没有把当下做好,而总是“超前”地想要知道未来。这不但是私欲,而且还会忽略当下,让未来转向。世界上所有人都看不到未来,圣人能看到未来,诀窍就是,以至诚之心做好当下。

良知无知而无不知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先生曰:“‘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译文】

先生说:“无知而无所不知,心的本体原本就是如此。好比太阳何尝有意去照耀万物,然而却无物不照。无意去照却无所不照,便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无所谓知,而今却要其有知;本来无所不知,而今却怀疑其有不知。只是对良知不够相信罢了。”

先生说:“《中庸》说‘只有天下最圣明的人才能具备聪明睿智’,以前看这句话觉得十分玄妙,如今看来却是人人都具有的。耳朵本来就聪,眼睛本来就明,心思对知本来就敏感。圣人只是具备某种才能,也就是实现自己良知的才能而已。众人之所以不能,只是因为不能实现自己的良知。多么简单明白呢!”

【度阴山曰】

《智囊》记载,诸葛亮有次去找刘备,刘备正和一个人聊天,这人见诸葛亮来,就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刘备大吃一惊。

诸葛亮说:“他看到我后心神不宁,可见他听说过我的厉害,我就是面镜子,妖魔鬼怪一来,必显形。”

历史上有些以识人闻名的人,比如管仲、杨坚、王阳明、曾国藩……

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能瞬间洞察对方的心理活动,然后做出最快速最精准的判断。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点,是因为本心纯粹,如一面镜子,万事万物到面前,马上映现。说得直白一点,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能识人、看透人。

张居正未做内阁首辅时,和心学门徒耿定向走得很近。二人常常在一起论道。某次,有个叫何心隐的人来找耿定向。

何心隐也是心学门徒,自诩是阳明心学正宗,除了他的心学之外,全是歪门邪道,未得王阳明心学精髓。

耿定向热情招待何心隐,二人正谈得热闹,忽有人来报,张居正来了。

何心隐听过张居正的大名,觉得他是官场中人,自己乃布衣,不便相见,于是跑到帷幕后躲了起来。

张居正和耿定向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何心隐面无人色地从帷幕后走了出来,对耿定向说:“将来杀我的人,必是此人。”

耿定向大为惊骇,问原因。

何心隐说:“你等着瞧,事实会证明一切。”

后来,张居正做了首辅,力推改革,何心隐到处煽动反改革派人士,和张居正对抗。

张居正大怒之下,命人将其逮捕、剿杀。

正如他何心隐所说,自己真就死在了张居正手里。

何心隐和张居正连面都未见,只是听了张居正和其他人的几句聊天,就断定自己会死在此人手里,非是他未卜先知,而是他良知光明看透了张居正。

真正的圣人能“知”他人,就是因为充分发挥了良知。良知并未有意识地告诉他们,我可以知人。但一遇到人,就能知。正如太阳不可能告诉万物,我要照耀你们,可一遇万物,它必然照耀。

良知从来不会有意识地去知,却无所不知,良知知道一切,只要你能光明它。

这是心学的梦想,你行动了,就成现实。

别拿勤奋和别人的天赋拼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有人问:“孟子‘巧、力、圣、智’的说法,朱熹认为‘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力有余而巧不足’,对吗?”孟子认为伯夷、伊尹、柳下惠以及孔子同为圣人而各有不同。伯夷是“圣之清者”,即十分清雅;伊尹是“圣之任者”,即十分有担当;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即十分随和;孔子则是“圣之时者”“集大成者”,即能够识时务、随时遇而变的圣人。相比之下,伯夷、伊尹、柳下惠的圣德,只是某一种特定的品质。此外,在这里孟子还以巧比喻智,以力比喻圣。

先生说:“这三人当然有力,但也有巧。巧与力并非两回事,巧也体现在用力之处,有力而不巧,只是蛮力。以射箭来比喻三人:一个能够步行射箭,一个能够骑马射箭,一个能够很远射箭。他们都能射到一定的距离就是力,而射得中就都是巧。然而能步行射箭的不能骑马射箭,能骑马射箭的不能远处射箭,各有所长,这便是才力的局限有所不同。孔子则兼有三者的长处。然而孔子的‘和’只能到柳下惠的限度,‘清’只能到伯夷的限度,‘任’只能到伊尹的限度,何尝在三人的限度上多加了一些吗?如果说这三人力有余而巧不足,那就是说他们的力反而超过孔子了。巧和力的比喻只是用来说明圣和知的含义,如果能够知道圣和知的本意是什么,便自然了然于心了。”

【度阴山曰】

唐初诗人刘希夷聪颖明敏,特别是在诗歌创作上,有着绝顶天赋。他的舅舅宋之问对这个外甥总是羡慕嫉妒,常常夜深人静时,偷偷搞创作,搞得精疲力竭,写出的诗歌却仍然逊色于刘希夷。

某次,刘希夷拿了一即兴创作的《代悲白头吟》去给宋之问看,其中有两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让宋之问两眼冒火。

他酸酸地说:“这两句,是你写的还是抄的?”

刘希夷回答:“我作诗还用抄吗?”

宋之问转动眼珠说:“如果你这诗还没有被人看过,我想要了你这两句。”

刘希夷撇嘴道:“这可不成,这两句是我的诗中之眼,如果去掉,全诗就索然无味啦。”

宋之问眉头紧皱,扔了刘希夷的诗,跑进书房,拼命想写出比这两句还好的来。可惜,他写不出。

最后,他找来手下人把刘希夷害死,吞了那两句诗。

没过几年,宋之问因为在政治斗争中站错队,被皇帝勒令自尽。天下人早就知道他私吞刘希夷诗歌的事,闻听他的死讯,都拍手称快。

当时宋之问做官已到副部级,而且是个很会做官的人,他本应该在做官上发挥自己的能力,却总想在诗歌上独占鳌头。

倒霉的是,他遇到了刘希夷。刘希夷作诗,几乎是手到擒来,全是天赋。

民国时期,上海滩有三大亨,杜月笙、黄金荣和张啸林。杜月笙起点最低,混上海滩最晚,而且是跟着黄金荣混起来的,但他后来的成就却远在黄、张二人之上。

杜月笙有种交际天赋,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取别人的高度信任。所以,他的交心朋友特别多。而在当时鱼龙混杂的上海滩,很多人混的就是这种交际能力。谁朋友多,门路就多,门路多,你混得就稳健、高效。

黄金荣后来渐渐没落,杜月笙轻而易举地超越了师父。黄金荣深知杜月笙这种本事,常常和张啸林说:“月笙是注定的上海滩老大。”

张啸林不服地说:“他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喜欢交朋友吗?”

黄金荣说:“这就是本事,你看你,交朋友就不怎样。”

张啸林的交际的确不怎样。他说:“这个还是可以学到的。”

黄金荣摇头说:“学不到,纵然学到,也是照猫画虎,猫就是猫,成不了虎。”

有人天生就有好人缘,根本不必考虑,就知道在人际交往中该做什么。他们就如同一条水中的鱼,不知道水是什么,只知道如何游。

有人把交际经典读了千万遍,一旦遇事,仍是两眼瞎。这就是天赋和勤奋的区别,一个是有源之水,一个则是无源之水。

在所有领域中,都有顶尖高手。如果对他们进行分析就会发现,他们固然很勤奋,但真正让他们成为那个领域顶尖高手的却是天赋。凡是某一领域的顶尖高手,都具备了这一领域所要求的天赋。

在斯诺克世界里,奥沙利文是无可置疑的顶尖高手,他的球技肯定要靠后天修炼,但同样的修炼下,你却无法练到他那种天马行空的高度。

古代战场上,韩信、成吉思汗、王阳明等出类拔萃的军事家,努力固然有,但天赋才是决定他们成为名将的主要因素。

同样的付出和努力下,项羽就不如韩信,没有人能和成吉思汗相提并论,也没有人能和王阳明平起平坐。

什么是天赋,天赋就是老天爷给你植入的神一般的能力,你来到世界上,只需要把它使用出来即可。

既然是神一般的能力,凡夫俗子怎么能和这种能力比拼?

什么是勤奋,就是希望能通过后天努力得到这神一般的能力。

千万别用自己的勤奋去和别人的天赋比拼,这正如月亮想和太阳争辉一样。人家用一分力,你可能要用百分。人家只要用十分力,就会把你甩出好几条街,让你望尘莫及。

或许有人会说,我的勤奋也能创造奇迹。

没错,你通过勤奋,肯定能在人生试卷上达到一百分。正如曾国藩天赋不高,却通过辛苦努力完成了人生试卷的满分一样。

我们所有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自己的天赋,让别人吃苦耐劳地来和自己比拼,然后看着他筋疲力尽也追不上我们的痛苦模样。

如何找到自己的天赋,这需要冷静地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的内心从来不会欺骗我们,只要你肯听,它真就会告诉你完美的答案。

这个答案会指出你的天赋所在。

一旦答案确定,我们的内心就会让我们产生热情、动力和精准的判断,只要行动起来,你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千万别拿勤奋和别人的天赋拼,那样,你会被活活累死。

王阳明拿射箭打比方: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一个能够步行射箭,一个能够骑马射箭,一个能够在很远的地方射箭。他们都能射到一定的距离就是力,而射得中就都是巧。然而能步行射箭的不能骑马射箭,能骑马射箭的不能远处射箭,各有所长,这便是才力的局限有所不同。

所以,一定要发挥自己的长处,找到天赋,才最容易成功。

良知是好恶之心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译文】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好恶。知道好恶就穷尽了是非,懂得是非就穷尽了万事万物的变化。”

又说:“但‘是非’这两个字也只是个大的原则,具体运用还是得因人而异。”

【度阴山曰】

王阳明在此讲述良知的另外一种定义,也是阳明心学语境下最完美的定义:良知就是个好恶之心。

尽人皆知,良知是判定天理和私欲的唯一武器,是决定是非善恶的终极方法,那么,它是如何做到这点的呢?

人类无数哲学家、心理学家都做过关于人最喜欢什么、最厌恶什么的调查和实验。在这些调查和实验中,我们发现,人类大多喜欢正能量,厌恶负能量。

比如人人都喜欢那些热情、肯帮助别人、有同情心、正义的人,所有人都不喜欢那些张狂、冷漠、自私自利的人。当我们看到别人帮助别人时,内心深处就会涌起一股暖流,感觉特别舒服。我们帮助别人,被别人帮助,同样会有这种感觉。

热情、同情心、正义,被我们称为“是”,进而将其称为真理;张狂、冷漠、自私自利被我们称为“非”,进而将其称为人欲。可你凭什么说“是”的就是真理,“非”的就是人欲,你又有什么有效的逻辑能推导出热情、同情心、正义是“是”,张狂、冷漠、自私自利是“非”呢?

所以说,良知就是个好恶之心,这个好恶之心到达事物上,就有了事物上的是非之心。好恶之心属内,是我们心上的良知,是非之心属外,是事物上的良知。必须有好恶之心,你才能在事物上有是非之心,唯有事物上有了是非之心,才能证明你的好恶之心。

好恶之心属知,是非之心属行,良知通过这种由内而外的流动,达到了知行合一。

王阳明说,“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其之所以能成为规矩,必须有好恶之心的良知帮助。外在事物固然客观存在,但倘若我们不以好恶之心的良知判定它的是非,那么,事物就不可能有是非。一个事物如果没有是非,那就不能称其为事物,所以,心外无物。

你发自真诚地喜欢什么,那就是“是”,你发自真诚地厌恶什么,那就是“非”,良知只是个发自真诚的好恶之心。

情欲即天理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

有人问:“先生以太阳比喻良知,以乌云比喻私欲。乌云虽然能遮蔽太阳,那也是天地之间的气所本该有的,私欲难道也是人心中本该有的吗?”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人的七情,这都是人心本该有的,只是必须把良知体认明白。比如阳光,也不能局限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只要有一丝的光亮,都是阳光的所在之处。虽然云雾蔽日,在空虚之中依然能辨别颜色外貌,这也是因为日光尚存的缘故。不能因为乌云会遮蔽太阳,就让天不产生乌云。七情顺其自然地流露,都是良知的作用,不能认为七情有善有恶,但也不能有所执着。执着于七情,就称之为欲,就是良知的遮蔽。不过七情稍有执着,良知也自然会觉察;觉察后便要去掉蒙蔽,恢复本体。对这个问题能够看得明白,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大明万历初年的首辅张居正独揽大权后,准备进行改革。当时正缺人才,有人就向张居正推荐了海瑞。海瑞在大明乃至整个中国历史,都是大名鼎鼎的,他以清廉、绝对的铁面无私著称。

张居正当政时,海瑞处在待业状态,推荐海瑞的人本以为张居正会立即启用海瑞,但张居正断然拒绝了这提议。

他说:“海瑞这人刚正不阿,执法必严,为人处世向来都以人性为出发点,受老百姓爱戴理所当然,但是,他没有情感,冷面无情,不懂得用情感当人际关系、官场中的润滑剂,所以才屡次被同僚弹劾。这种人,只能做旗帜,绝对不能让他参与实际政务。”

人心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人性,一部分是七情六欲、情感、情绪。用七情六欲、情感、情绪推动人性去行动,就是知行合一。你要做一件事,首先它必须符合人性,符合天理,但人性、天理只是指路牌,人不可能只盯着指路牌就能到达目的地,必须有情感的推动。

你对符合人性的事物付出情感,这个事物就会如你心愿,你付出的情感越多,这个事物就会越让你满意。只要你本人付出情感了,觉得事物很满意,那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别人也会对你的事物满意。

反之,如果纯靠人性,因为没有情感的润滑和推动,你很难把它做成。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处理问题、和别人的交往其实靠的都是情感,而不是冷冰冰的人性,虽然它是正能量。

朱熹认为,我们的七情六欲很难控制,所以要把它彻底去除。但这不可能,因为七情六欲是与生俱来的。况且,我们很多的天理,都是由七情六欲生出来的。不可能去除却非想着去除,内心就会产生矛盾、挣扎,最后无法承受,就会变成两面人,人格分裂。

王阳明则认为,七情六欲与生俱来,无法去除,正如天上有云彩,你不能说云彩遮蔽了太阳,就不让天生云,只是要搞清楚,七情六欲是否自然流露。实际上,人如果良知光明,看得明白,七情六欲没有什么。饿了吃饭,困了睡觉,遵循着与生俱来的欲望的规律,以良知贯穿其中,七情六欲也是符合天理的。

很多人一听到“情欲”就觉得它很坏,原因就在于我们对“七情六欲”产生了执着心。饿了吃饭是天理,但我们非要执着于满汉全席,要吃得像样,吃得让别人知道我很有钱;困了睡觉是天理,但我们非要执着于要美女陪睡,非要能满足基本情欲(吃饭、睡觉)的同时,把它搞成与别人不同,这就是人欲,就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