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梅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它总是抑不住地要瞥向前面的3号台。

3号台划归新来的女侍应生娟娟打理,此刻3号台桌上没有客人,只坐着“海轩”的老板温玉生。从谭梅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温玉生的脊背、脖子和后脑勺,然而谭梅却仿佛清楚地看到了温玉生盯着娟娟的样子:眼睛似睁似闭,眉毛似挑似落,嘴巴似开似合,那模样就象一个憨憨傻傻的孩子。

这才是大邪若正,大刁若憨,大奸若拙,大恶若善哩……,谭梅在心里啐着。赵小盼走了,又来了娟娟,温玉生总是有鱼可钓,有妞可泡的。

谭梅初来“海轩”时,温玉生就是在3号台这边泡她,跟她聊天,帮她给客人递果盘送饮料。后来有了赵小盼,温玉生便如法炮制,故技重演。赵小盼行啊,你周我旋,若即若离,看着把鱼铒也碰了,看着让浮标也动了,可人家就是不吞勾,摇摇头摆摆尾,只管游到人家喜欢的河湾里去了。

这个娟娟不同,这个娟娟看着象是一个见铒就吞的主。

谭梅不甘心,谭梅要去惊惊她,谭梅要去搅搅他。谭梅昂然四顾地往前走,尽职尽责地巡视着一个个台桌,不慌不忙地来到3号台桌前。

娟娟没有察觉,娟娟挨坐在温玉生的旁边,说说笑笑聊得正开心。

“娟娟——”

“嗯?”

娟娟余笑在脸,很春风的样子。

“你该干活儿了吧。”谭梅板着脸。

“干,——”

这小妮儿很无辜地仰起脸儿,望着谭梅。眼睛很大很亮很鼓,真象鱼眼呢;嘴巴又厚又圆,真象鱼嘴呢。

好一条贪嘴鱼。

娟娟看完了谭梅,又把目光移向温玉生,那意思好象在说,他才是老板呢。

谭梅恼了,厉声道:“别老坐着,那边的桌台该换换碟子了!”

表情和声调都让娟娟出乎意料,她好象受了电击一样,腾地站起身,干活去了。

眼前的情景仿佛与温玉生无涉,他温吞吞地向谭梅笑了笑,是那种打不死拧不烂摔不碎扯不破的笑,犹如藤甲一般坚韧。谭梅正不知如何抵对,温玉生已经离开座位,如影随形般地去了娟娟那边。

他去帮娟娟打理客人,那样子俨如一个老侍应生。

谭梅撤了,此结果她觉得也还差强人意。或许这次出击算不上得胜,但总算把要吞饵的鱼惊了一惊。

谭梅回到后面,没能安生多久。她很快就看到钓鱼的又坐到了钓鱼台上,鱼儿又游回了那处水湾。对这种无可奈何的事,谭梅本应该视而不见的,可是她却萦挂于心,耿耿于怀。于是,忿恚之气就一点一点地将她重新充胀起来,如若不做释放,就会爆胎。

上次是惊了惊鱼,这次要去搅搅钓鱼郎。谭梅瞅着温玉生频频晃动的后脑勺,径直走了过去。

娟娟精了,见到谭梅就起身,到别的台桌前去忙活。温玉生屁股稳稳,只是搭眼儿瞧了瞧她。

“温总,那边有电话找你。”谭梅向吧台那边指着。

温玉生往吧台那边勾了勾脑袋,身子却纹丝不动。

“你对那边说,让他们往我手机上打。”

谭梅无话。

这里众目睽睽,不便发作,她本想将温玉生引到后面人少之处,与他争执一番的。此刻两人四目相对,仿佛彼此都已将对方的心思看穿。

谭梅咬咬嘴唇,转身就走。

……

终于打烊。

安顿好了散场后的杂事,关了场地里的灯,谭梅这才顺着通道往她住的小房间那边走。经过总经理室,看到门关着,里边亮着灯,就顺手敲了敲门。

“谁呀?”是温玉生的声音。

谭梅说,“我。”

“有事明天说吧,我不太舒服,休息了。”说完,就熄了灯。

隔着那扇门,谭梅仿佛看到了里边套间的那张大沙发床。温玉生眯着眼儿,正煞有介事地和衣躺在那儿装睡。

谭梅咬咬嘴唇,往前走。

紧挨着总经理室的这个小房间果然亮着灯!

“砰,砰。”敲门的时候,谭梅的手使着劲儿。

房门有些张惶地打开,里边站着有些张惶的娟娟。

“谭姐——”

谭梅偏偏头,从娟娟的身子后面看到了靠墙的那张小床。凉席和枕头已经铺好,被单四四方方地摆在脚头,还没有打开。

娟娟一只手扶着房门,身子就挡在门那儿。谭梅恼了,她只管往里走,在相撞的一刹那,娟娟敏捷地避闪了。

谭梅站在房子中间,四下环顾着说,“哟,你睡在这儿啦?”

“住得远,不方便。”娟娟坐在了小**,“是温总,让我睡在这儿的。”

前半句象是解释,后半句却抬出了老板。

谭梅想发怒了,然而她却压住火,笑容可掬地抽了抽鼻子。“哟,这屋里好长时间不住人了,有股子什么味儿。”

好象受了暗示一样,娟娟下意识地也抽了抽鼻子。

谭梅又走到床边,她一伸手,枕头就象一只脏猫似的被她掂在了空中。“瞧,多脏,这是男人的脑油吧。”

娟娟皱了皱眉头。

“我说呀,今晚到姐姐那儿睡吧。”谭梅甜甜地诱着,“我就住在隔壁房间,晚上咱姐俩可以做做伴儿。”

“不,谢谢了。我就睡在这儿,挺好。”

娟娟一边说,一边把屁股从床边往床里头移。如此一来,她的后背就靠在了墙上,那情形看上去似乎是怕谭梅伸手拉她。

这小妮子,精得很哩,谭梅在心里骂着。谭梅估量了一下形势,她是无法赶走娟娟的,温玉生就在隔壁房间,只有就此做罢。

谭梅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她想起当初她来到“海轩”,也是被温玉生如此关心体贴地安排在总经理室旁边的这个房间留宿。没有多久,温玉生就上了她的床……

今夜,娟娟会不会——

被这个念头折磨着,宛延的梦流里就有许多怪魇搁浅。脚步声仿佛木鱼在嗒嗒地敲,房门声就象朽木在吱吱呀呀地裂开,窃窃的私语犹如穿行在坟地里的风,地晃了,坟开了,从坟里传出乌鸦一样的笑。

谭梅惊醒了。

不是梦,从隔壁娟娟的房间里传来床铺的摇动声和男人女人的呻吟声。就象拧不紧的水喉,止不住的泪水在谭梅的枕边嘀嗒了一夜。

翌日,谭梅起床之后觉得脚下踏着船,悠悠晃晃地站不稳。她强打精神,见了温玉生和娟娟照旧说说笑笑,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骨子里却恼极恨极。

随着暮色渐深,一种惶惶的感觉也愈来愈浓。谭梅无法想象她该如何忍受即将到来的又一个长夜,当隔壁房间再度传出床铺的摇动声和**的呻吟声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海轩”不解人意,“海轩“仍旧是无忧无虑的狂欢。

激光频闪灯犹如吸食了过多的毒品一样抽搐不已,电子合成器发出的声音就象漂染过的头发一样虚假做作。舞池里的人对虾一样搂抱呢,蛤蟆一样蹦跳呢,……那情景就象制作手法夸张变形的Flash动画。

谭梅和康总也是对虾,虽然他们一长一短,一胖一瘦,并不对称。康总的脑袋贴上来的时候将及谭梅的**,它在双峰之间蹭来蹭去,就象一只飘浮不定的气球。光溜溜的气球上还有些疏疏落落的残雪,那是康总花白的头发。

康总是由温玉生陪着过来的,——康华房地产公司,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开发商。娟娟从3号台迎上来,康总的目光却落在了谭梅的身上。

此刻,康总的短臂紧紧地箍着谭梅的腰肢,两个肥厚的手掌颇有份量地压在谭梅的臀尖上。谭梅有些不堪重负了,腿脚运转不灵,老是跟不上音乐节奏。康总却不在意,摇晃得极为陶然。

“我喜欢,细腰长腿的。”

康总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谭梅的腰间上上下下地抚摸,那情形就象骑手在爱抚自己的坐骑。

谭梅在心里暗暗地有些发笑,你喜欢我?——,你还没有问问我喜欢不喜欢你呢。对这个五短身材的胖老头,谭梅当然谈不上什么兴趣,不过却也乐于应付。康总是房地产界名人,财大气粗,能沾着他,仿佛自己鼻孔里的气也跟着粗起来。

一曲舞毕,康总拉着谭梅走向包桌。康总的屁股率先落座,谭梅还没来得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康总将手一扯,谭梅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娟娟在旁边端着小毛巾小食品,斜着眼儿往这里瞟。谭梅并不正眼儿瞧她,只是故意昂了昂脑袋。

温玉生也在向这里张望,他绷着脸,显得有些不悦。那情形就象看到别人家的猪伸嘴拱了他家的菜园子。谭梅心里涌起快意来,她索性借着康总讲的一个笑话,前仰后合地贴在了康总的身上。

……

整整一晚上,这位康总都是在和谭梅跳,都是在和谭梅乐。

散场的时候,温玉生送康总出门登车。康总余兴末阑,打开车门,却不肯松开谭梅的手。他向谭梅附耳说了句什么,谭梅笑着拍了他一掌,然后向温玉生勾勾小手道声“拜拜”,就钻进了康总的凯迪拉克车里。

车已无踪无影了,温玉生还怔怔地站在那儿。

谭梅再次出现在“海轩”已经是次日的下午。听到她的高跟鞋“橐橐橐”的在地板上一路响来,温玉生就闻声而出,在总经理室门前截住了她。

“玩得挺尽兴啊,你跟那个老东西……”

温玉生悻悻地哼着鼻子。

“是。”谭梅确定地扬扬头。

“啪!——”

迅即的风声蓦然响过,谭梅才意识到那是一记耳光。这是谭梅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温玉生还不曾有此种举动和此等神情,或许,温玉生对谭梅还是在意的吧,可是谭梅对温玉生已经毫不在意了。

谭梅抚抚脸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

谭梅径直去了康华房地产公司,当她推开总经理室的房门时,康总对她这么快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并不惊奇。

“梅——”

康总张开手臂,谭梅便投进了他的怀中。

“我想到你的公司来。”谭梅在他的怀里说。

“可以,没问题。”

康总一边点头,一边把她抱到了腿上。